第39章 沐浴
段寧覺得有趣極了。
他這位“夫君”吃味兒的後勁兒極大,叫她捕捉到一丁點蛛絲馬跡都會是牽拉到全身的醋意爆發,像個手指一扯便會整個兒動起來的提線木偶,桌上那盤徐家人派丫鬟送來的糕點,便成了那根提線。
他這樣想着,輕笑出聲,側着臉擡起眸來看她,“是,如何?”
他倒想看看她因這事,能有多大的反應。
宋淩咬着下唇看了眼那盤點心,似是還沒動過,心裏稍微順暢了些,卻仍不是個滋味,總覺得徐家那個兒子就好像腦子少了點什麽似的,明知她與段寧是夫妻,還做這些自讨沒趣的事情招人嫌。
她回答不出段寧問的“如何”,心裏一直想着如何給徐奎挑些毛病,別叫段寧覺得他做的比自己好。
宋淩目光在桌上來回掃了幾圈,忽然福至心田。尋到了徐奎的纰漏,轉頭陰陽怪氣道,“徐奎這樣貼心,都知道送些點心來,怎麽就不知道倒杯水給你喝啊。”
她走了幾步倒桌邊去,手捏起一塊糕點瞧了瞧,又放了回去,“這點心吃了噎嗓子,也不倒杯水備着,兒子就是比不過老子,徐奎還是不如他爹為人周到。”
徐奎周不周到,她不知道,但她可不能叫段寧覺得徐奎周到。
說罷,她便等着段寧回答。
段寧掀起眸子望向她,扯扯嘴角,“夫君怎麽也沒倒杯水進來?”
他平時極少這樣稱呼宋淩的,如今這樣一喊,倒有了幾分刻意。
宋淩擡頭,立馬從他戲谑的眼神中辨別出了幾分調侃,可這在宋淩眼裏卻不僅是調侃,更是在拿她和徐奎做比較。
這可是為人夫的恥辱!
她自知自己沒有照顧過人,從小到大只被別人照顧過,在這方面,許是确實比不上別人,可既然要做比較,她定不能輸給徐奎。
她瞥了糕點一眼,眼神似要将它看穿,撇嘴道,“他那是知道你要吃點心還不給水喝,我是本就不知道你要吃噎嗓子的點心,他還不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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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也站不住了,總覺得這屋裏悶極了,處處都是別人家的味兒,自己格格不入,段寧倒是好像已然融入進去了。
她心裏不知是種什麽感覺,腦子裏也亂糟糟的,只覺得胸悶發酸,似有千言萬語要反駁,最終卻半句也沒能說出,一跺腳,轉過身去,“我去給你倒水,行了吧?”
她方轉身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衣袖便叫後面的段寧扯住,一個收手将她拽回了塌邊上。
她被拉得猝不及防,壓根沒有準備,一個趔趄就要往他身上倒過去,好在她及時伸出手反放在身後,于他的身側撐住了床塌,才堪堪在他身上穩住了身子,沒跌到他身上。
她已來不及去說道方才的事兒,方穩住了自己便微偏過頭去,語氣極不和善,“你做什麽?我要是倒你身上了,方才人家給你包紮地就算白費了,扯開那麽多次,你還想不想好了?”
段寧卻不言不語,将手從她袖上松開,伸手将她的腰環住,以臂力支撐住她,臉就貼在她的頸後,吐息落在她的耳後,溫溫熱熱,夾雜着些許濕氣。
“騙你的。”
宋淩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兩人離得這麽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宋淩還是沒怎麽習慣,他次次靠近時,都愛講聲音壓得低低的,輕柔中,聽着有幾分像男子似的溫潤,她次次聽到都會覺得身上酥酥麻麻,胸口的跳動也随之加快。
“徐奎沒來,糕點是丫鬟送來的。”
宋淩明白過來,恍然“噢”了聲,随後忿忿地轉頭怒視他,擡手想錘他一拳卻又無從下手,最終還是讪讪收回了手,無力地斥責道,“好大的膽子,還騙我!”
他笑的時候胸腔也跟随着輕顫,震在宋淩的背後,連帶着她也感受着他的笑意,聽得他的聲音飄在自己的耳後,溫潤輕緩,“騙你又怎麽?你不也信了麽?”
“我那不是信!”宋淩愛面子的性子又上來了,嘴硬又死不承認,卻無力反駁,嘴唇開合了半天,憋出來句,“我...我那是...那是怕他騙了你,你看他明知咱們是夫妻,上回還給你遞點心,總覺得他是個沒好心的。”
“倒是沒想到你一口醋能吃這樣久。”
他壓根不搭理宋淩的狡辯,一言道出她最不願承認的。
宋淩氣結,“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半句像樣的囫囵話,段寧的呼吸一下一下撲打在她的耳後和脖頸處,讓她逐漸喪失了發聲的能力,最後索性閉上了嘴,只留了臉上一片通紅。
段寧嘴角微勾着,始終帶着笑看她,她微微一偏臉,便看到他眸中的星點笑意,她撇開目光,盡力叫自己想些別的,好讓臉上的紅暈快些消下去。
她刻意不看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腰間黃綠相間的系帶,“我那不是吃醋,是怕你叫人騙了。”
這話起初只是她随便想出來,試圖糊弄他的,可說出來後,她卻反而覺得這樣解釋起來通順極了,一瞬間為自己編好了理由。
她忽的有了底氣,直接轉過臉去看他,眼底是顯而易見的對自己理由的自信,道,“雖然我是女子,但好歹對外咱們還是夫妻,你要是因誰對你好,就輕信了誰,叫人騙了去,那宋家都一塊跟着丢人,所以我才不開心的。”
她這話說得大言不慚,完全忘記了最易輕信他人的,恰恰就是她自己。
段寧聽着她的鬼話一句一句的,不禁輕笑出聲,對于她的胡編亂造無可奈何,只能裝作信了,手撫上她的眼睛,硬将她的眼睛阖了起來,笑道,“知道了,快休息吧。”
編那麽多句,腦袋怕也得累了。
宋淩雖不滿他的敷衍回應,卻也不想再将話題繼續下去了,畢竟再說下去,她編出的理由可就圓不起來了,索性應了聲,去洗漱準備休息。
兩人從宋家出發時就早,想着早些進京去踩好了地方,也好與賣店鋪的人好好周旋,誰知路上遇到了這一出,耽誤了大半的路程,好在他們有時間,并不着急,否則定是要錯過大事了。
他們在徐家住了幾日,竟都沒人打擾,不僅是丫鬟不随意過來,偶爾徐奎與他們在徐家裏見了面,都跟換了個人似的,對段寧也恭敬有禮起來,不再像初見時毛頭小子的模樣,遠遠見了二人便問聲“宋少爺,宋夫人好”,好像兩人是他的長輩似的。
徐家有專習醫術的下人,段寧的傷日日都有專人來看,每天換藥,不出半個月便好的差不多了。
徐宅終歸是別人家,二人總不能待太久,傷好得差不多,便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臨走時徐老爺待二人就如同自己的兒子要出遠門一樣,仔仔細細查了遍他們帶在車上的東西,将缺了的東西全給補了一遍,弄得宋淩難為情極了,總覺得徐老爺比她爹還像她爹,她爹好歹還無需回報,如今徐老爺對她好,她簡直就是無以為報。
她與徐老爺提及這些,徐老爺卻只是諱莫如深地搖搖頭,擡眸深望了眼段寧道,“無需回報些什麽,這都是長輩對小輩應當做的,既然要出遠門,總不能苦了你們。”
段寧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卻也不明所以,只輕點了頭,回答道,“托了徐老爺的福,如今該備的東西一樣不缺,定是能平安上京。”
話雖如此,離京城的路卻還遠得很,兩人進京時,天兒都暖透了。
京城不愧是都城,離進城還有一段時宋淩便覺出外面的不同了,大老遠便能聽到商販的吆喝聲,外人似乎人很多,叽叽喳喳不知說着些什麽,口音與琉城也不太相同。
這裏的人說話比琉城大剌剌的粗音好聽多了,人人說話字正腔圓,仿佛一個模子跟着念的,宋淩聽着外面的動靜,想着不知道皇上講話是不是也是這樣?
她瞥了眼段寧,他正閉目養神般地坐在一旁,絲毫不為外面的動靜所動,司空見慣似的。她悄悄擡手掀起了簾,從一絲縫隙中窺着這座從小便只聽說過卻從沒來過的皇城。
這兒的人衣着比她還要輕薄些,許是天氣的關系,這裏比琉城要暖得早,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薄衫,與其他人一比,這才覺得确實有些熱了。
街市上不止是漢人,還有許多人一眼便知是異域來的,一條寬敞到可同時走三輛馬車的街道邊上,熙熙攘攘都是店鋪,賣得大多數是些宋淩見過卻又與她見過的不太相同的玩意兒。
一串串的珠子擺在攤上,宋淩想着不過是首飾罷了,可仔細看去,卻發現那與琉城的項珠并不相同,尤其是樣式更複雜些,乍一看都不知要怎麽套到脖子上。
她心裏驚嘆着如此大的差距,同時心中也升起了種陌生感,她此時此刻才真正有了種自己來到了他鄉的真實感,雖才幾天的功夫,那個琉城卻在離她越來越遠。
她望着街上笑着走過的陌生人,耳邊充斥着以前從未聽過的鄉音,連吸進的味道都仿佛不同了,她竟一時間回憶不起琉城的樣子,甚至分辨不清哪個才是夢境了。
她忙放下簾子,又坐回了馬車中,朝邊上看了看段寧。
車外的講話聲仍不絕于耳,她看着段寧,覺得這會兒只有他才能讓她有種身在他鄉的安心感。
馬車外的吵吵嚷嚷逐漸遠去,雖周邊仍是吵鬧着,卻沒了方才那麽喧嚣,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是兩人住的地方到了。
這是在京城一家還算不錯的旅店,外面看來像座宮殿似的,三層的屋檐都高高翹起,頂上的綠琉璃瓦映着京城的太陽發出閃閃的光,木制的房屋雕刻了極為精致的獸象,口中含珠,居高臨下地從屋檐上俯視着下馬車的宋淩和段寧。
馬車夫早就與店主打好了招呼,宋淩與段寧便直接穿過了房梁雕花的走廊,進了備好的房間。
宋宅的馬車共兩輛,另一輛沒有與宋淩段寧同去段家,便直接來了京城,提前便将二人衣食住要用的東西備好了。
宋淩開了插銷,進屋便覺得身上厚重極了,京城的春天早,風也比琉城要小,饒是她穿了件薄裙都出了層細汗。
她自己擡手扇了扇風,命人去打沐浴用的水,話說完一頓,轉頭看向段寧,“過會兒水好了便你先洗吧,這一陣傷終于能見水了,你忍得比我久。”
段寧的手指正在旅店的木桌上輕抹着,拿起來在眼下看了看,輕笑道,“也比你要髒是麽?”
宋淩一下子坐到木椅上仰頭看他,“我可沒有這樣說過,你若是真這麽想,那我便跟你一塊去,正好你的手也不能總泡着,我便幫你擦擦,保準比你受傷的胳膊洗得幹淨!”
段寧收回了搭在桌上的手,瞥她眼,“不必。”
宋淩聽着後面的下人似是将盆放好了,又道,“你別跟我犟啦,大家都是女子,這有什麽不能見的?你們段家規矩多,人又保守,我們宋家可沒那麽多規矩,你愛幹淨我是知道的,待會你自己洗不淨,還不是得心煩麽?”
段寧索性沒有回話,目光只在她笑嘻嘻的臉上劃過,便起身朝後面走去,聽着宋淩跟了上來,他停住步子轉過身,嚴肅地看她。
“我在這兒劃條線,你不準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