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掐指一算
徐家雖也是商賈之家,禮節卻比宋家要嚴些,上次宋淩沒精神去注意這些有的沒的,這回倒是體會出來了。
兩個丫鬟梳着小辮兒,身着墨綠繡紋的布衣,将兩人恭恭敬敬迎進門去,始終垂眸順目地看着地面,不該擡頭時連眼都不擡一下,規矩極了。
宋淩也不知道段寧的傷究竟有多難捱,只是見他下車時扶着車框的手沒有血色,腳落地時似乎抻着了腿上的傷,極為明顯地跌了一下,宋淩便立馬上去攙住了他未受傷的另一側手臂,慢慢扶着他朝裏走。
兩人被領到了徐家的廳堂,上回他倆采茶時也是在這兒見的徐老爺,這次徐老爺仍是提前就坐在了桌旁,待客之禮極為周到,兩人進去時,他正吩咐着下人去沏茶,還特意囑咐,“泡上回侯爺送來的六安瓜片。”
話語間神采奕奕,精神煥發。
宋淩上回來的時候病恹恹的,囫囵話都說不出,這回才算是正兒八經地來了趟徐家,見徐老爺這樣客氣,反而聯想到了自己上次話都不說,淨斜靠在椅子上休息了,實在是沒禮貌。
她頓覺得臉上發燙,她那天實在是做的不好,沒有客人該有的樣子,也全然顧不上她爹教導的禮數,徐老爺肯定要當宋家的人教養不周了。
她抿抿唇,像刻意想抹去徐老爺對她的印象似的,殷勤極了,跨進了門檻便微微彎腰行了一禮,一臉歉意道,“徐老爺,又來打擾您了。”
徐老爺轉頭瞧向她,捋着胡子慈善一笑,伸手示意二位在對面坐下。
“這次是有何事?”
宋淩難道的周到,将段寧一路攙到了椅上坐好了,又将他的薄裙撫平,才自己坐到一旁,坐下的一刻才恍然覺得自己和段寧好似互換了。上回需要人照料的是她,扶她進來的是段寧,而這回是剛好反了過來。
而兩回出事兒,要麻煩的人都是徐老爺,因此宋淩方一坐下就覺得臉上挂不住,總是來叨擾徐老爺,她都覺着自己是個麻煩。
她讪讪一笑,“我們本是在上京的路上呢,可昨兒夜裏走錯了路,遇了狼群,阿寧身上傷了幾處,都挺嚴重,實在沒法這樣到京,尋思着就在徐家附近了,便索性來打擾您,實在是抱歉。”
徐老爺将下人放在桌上的茶杯朝兩人推了過去,笑道,“我恰好住這附近,便是緣分,沒準是菩薩特意叫我來幫二位的,你們來了才是來對了。”
他一句話便叫宋淩心中的難為情消減了大半,她見徐老爺并不在意她三番兩次帶來的麻煩,心裏放心了些,便繼續道,“阿寧是今早上方換了身衣裳,才看不出有傷,他小臂和腿上都叫狼咬了,昨兒那身衣裳跟浸在血裏了似的...”
她說着說着心裏就堵了起來,又吸了口氣道,“您看有沒有法子,去幫他處理一下,這麽大的傷口包紮地如此草率,怕是撐不到進京就要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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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爺從段寧進來時便察覺了他的不對勁,總拿一側手臂扶着東西,另一只像是無法彎曲似的,這樣一想,想必是包紮了幾層,不方便。他走路時有衣裙遮擋,看似與常人無異,卻總有種說不出的虛弱感,想必腿上的傷也不輕快。
他是個規矩人,本想上下觀察觀察段寧,卻及時收回了目光,喊了個丫鬟,“阿綠,你帶宋少夫人進裏屋,瞧瞧他的傷。”
那丫鬟應了聲,便上前去攙扶段寧,卻叫他一收手躲了開。
阿綠有些不解,還當是他不願吃療傷的疼,鬧性子了,便道,“宋少夫人,您得治好了才能好好跟宋少爺上京去的,這副身子半道上更要難受,長痛不如短痛。”
段寧鳳眸微掀,掃了她眼,仍不伸手,“我自己走就好。”
阿綠疑惑,卻也不多說多問,福了福身子,“那您便跟我來。”
宋淩的目光一直在段寧身上就沒挪過,眼睜睜看着他叫人帶了出去,阖了門,才收回視線。
屋裏一下就剩了她與徐老爺二人,她爹雖和徐老爺交情好,對她卻終歸是個才見了兩回的長輩,她瞬間不太好意思,擡手喝了口茶,擡臉笑,“真好喝。”
“那是自然,”徐老爺道,“你上京去是有何事?”
“我爹看上了塊店鋪,想将我家的生意做到京城去,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我和阿寧去替他看看。”
徐老爺捋着胡須沉默片刻,“可是庭陽街東頭的那家,原本是賣瓷器的?”
宋淩有些詫異,“正是。”
徐老爺卻輕鎖了眉頭,“啪嗒”一聲放下了手裏的茶盞,嘆了口氣,“那塊地方是好,店面大,位置好,達官顯貴常帶着家眷閑逛的地兒,只是因此也價格高昂,敢出手去買的,也都是些官場上有頭有臉的,宋家幾代經商,在京城沒有熟人,怕是難。”
他話說罷,又擡眼,眉眼間濃雲密布,“除非是拿錢豁上,若是其他人肯退讓,或許還有戲。”
“啊...”宋淩懵了,她對這些東西本就不敏感,如此聽徐老爺一說便更傻了。她還當是塊只要拿錢了便能買下的地方,卻沒想到這塊店竟這麽搶手,還要去與別人争。
這就涉及到宋淩認知的盲區了。
她想,若是段寧在邊上便好了,他肯定聽得懂,還會想出法子,可偏偏坐在這兒的是她,她什麽都做不了。
拿錢往上豁?宋家倒是不缺錢,在京城也是難有商人能與她家相比的,可難的就是在這關系上,她家世世代代住在琉城那天子鞭長莫及的地方,在京別說是熟人,認識的人都難遇,做什麽都沒個幫襯的,若是這事真要靠官家間的情分幫忙,她怕是只能空手而歸。
她面露難色,“我還真不太了解...”
徐老爺也猜到她不懂這些,似乎一開始就沒指望她聽懂,笑說,“無妨,待會兒宋少夫人出來了,你們二人一塊兒商量着來,少夫人是個靈活的,她或許能有法子。”他又道,“咱們琉城可少見這樣聰明活泛的女子。”
宋淩一聽他誇段寧,心裏就開心,立馬來勁兒了,“阿寧是聰明,什麽法子都想得出。他是京城來的,皇城根兒下的人果真是與我們這裏的人不同,想法活絡多了。”
徐老爺聽了這話揚眉道,“京城?他家中可是在京做官?”
他自己問出這話,随即便自己給否認了。做官的,尤其是在京做官的,有幾個能看得上他們這些商人?不踩一腳便是好的,還嫁女過來,那是不可能的事兒。
可他随後便聽宋淩道,“好像是,可具體我也不清楚,許是有些複雜,不便多說。”
宋少夫人家竟是京官,這是徐老爺萬萬沒想到的,他又問,“少夫人姓什麽?”
“姓段。”
徐老爺蹙眉,将宋少夫人的姓名拼湊了起來,“段...寧...”他像恍然記起什麽似的忽的擡頭,卻什麽也沒與宋淩說,只是面上笑意更大,又命身旁的丫鬟去倒了杯茶水上來,連連道,“緣分,果真是緣分。”
宋淩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只看徐老爺似是一下子便樂呵起來了,問道,“徐老爺怎麽忽然這樣開心?”
他将茶盞雙手擡至鼻尖聞了聞,笑着舒了口氣,卻并沒回答,而是說,“你家與這地有緣,我方才掐指一算,便算出宋家能拿到這塊地。”
宋淩聽出他是在調侃,笑了,“您什麽時候掐指一算了,我怎麽沒看見?”
徐老爺從茶盞後擡眸,笑着望了她眼,“我偷着給你算,能叫你看見麽?”
宋淩可算是懂了自己爹為何與徐老爺交好,原來徐老爺也是同她爹那樣愛逗人樂的,這也正好和宋淩的性子相合。
兩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丫鬟便來道給宋少夫人處理好了,叫宋淩過去看看。
宋淩還未踏進段寧待的那間屋子,便聞到了撲鼻而來的濃烈藥味,這味惹得宋淩鼻子一麻,她趕緊屏住呼吸,心裏卻落了下去,這味兒聞着便叫人放心。
屋裏的陳設簡單極了,似是專門給客人住的,只是一張幹淨的塌,邊上一張花梨木桌,刻了樸素的花樣,牆上挂了個碩大的茶餅,墨綠地點綴着房間,偶爾能聞到清新的茶香。
段寧的衣袖掀至大臂,胳膊上已被人細心地包好,血也都清了個幹淨,在傷口小些的地方并未包紮,而是只塗了些藥膏,一塊一塊地遍布在手背上,雖黑綠黑綠的不好看,卻叫人瞧見就心裏有了底。
她上前兩步想說些什麽,轉頭便見桌上是盤酥皮的點心,端端正正擺在那花梨木桌的邊上。
她腦子裏立馬映出了一個熟悉的臉,方才的欣慰安心瞬間被這張臉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煩躁。
這定是徐家那兒子趁她不在送來的,還有完沒完了?
明知這是她家的娘子,還要在他傷了的時候獻殷勤,真是與徐老爺的規規矩矩完全不同,敗好感極了。
她臉沉了下去,扭頭悶悶問道,“這是不是徐奎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