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破綻
好笑,宋淩可從來就不是聽話的人。
她看着段寧的身影消失在屏風之後,先是乖巧了一陣,轉身回去坐到了木椅上。
她陷入了沉思。
段寧家風确實與她家不同,她打小與她爹一塊過日子,哪懂那麽多女子的禮節規矩,更何況她爹從小就拿她當男孩兒,還叫她扮作男孩,家裏的丫鬟下人,大多都不知她是女子,從沒人教過她避嫌之類的事兒。
她起初換衣裳避着段寧,是為了怕他發現自己是女子,可後來不必遮掩着了,她便完全放開了,即使是段寧還在,她也照換不誤,只是換到裏衣時背過身去罷了,可段寧卻仍避着她換衣裳,不僅如此,連叫她幫着系個腰間都不讓,好似碰一下都多麽金貴似的。
她也嘗試過去理解段寧。她去過他家,與他娘和阿姐相處過,他家裏人與宋宅的人簡直是完完全全的兩類。
他家中吃飯做事輕聲細語,阿姐笑不露齒,輕笑一下都要擡袖子捂着嘴角,只露出溫婉大方的眉眼,走起道兒來也是步步端莊,生在這樣的家裏,段寧性子羞怯,不好意思叫她看見,似也是正常的。
可令她不解的是,段寧在這事上竟是出奇的嚴格,早已超出了宋淩對于“害羞”或是“不好意思”的認知界限。
宋淩坐在木椅上悶悶地想着,總覺得段寧到底是不拿她當自己人看,否則何必這樣防她?
他定是因為自己隐瞞了自己是女子這事兒,便覺得她是個小騙子,說謊騙他,才不願對她坦誠的。
這一想法于宋淩的腦中一閃而過,本該轉瞬即逝,卻叫她越想越覺得有理。
她在他眼裏成了個說謊的騙子。這一認知叫她的心裏突然地難受了一下,她忽地擡起頭,恨不得現在就去屏風前,将事情解釋清楚,叫他不要誤會,可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只剩了句——她确實是騙了他。
她喉嚨一滞,吞咽了一口将所有的話咽了回去,站起身來想走兩圈,以消解心裏的煩悶,卻擡頭看到了桌對面的木椅上,是他寝衣上的系帶。
那寝衣若是不系這帶子,便穿不緊,他無論如何也得系上再出來的,可他若不系這帶子,便穿不好寝衣,便出不來。
宋淩目光落在那條黑底銀紋的系帶上,沉默了半晌。
這可是你自己落下的,怪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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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前拿起了那帶子,啪嗒啪嗒走到了離屏風還差了幾步的距離,聽得裏面的動靜忽地一頓。
定是段寧聽到她過來了。
她掂了掂手中的系帶,揚聲問,“阿寧,你洗好了沒有?”
他的聲音透過屏風,被蒙上了一層霧氣,似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的,“還沒。”
她沒回話,想着他既然不想叫她看,她也總不好硬闖進去。
她可不想惹了段寧不開心。
宋淩走回了廳中等了會,百無聊賴,沒過會多便又去問,來回了三四趟,才終于聽到段寧極為無奈地答了句,“要好了。”
他的話本就叫屏風擋了大半,模糊不清,又加上裏面不時傳來水花四濺的聲音,宋淩壓根沒聽到第一個字兒,光聽到了他說“好了”。
宋淩心頭一喜,擡腿便繞過屏風,邀功似的笑嘻嘻地,揚了揚手裏的系帶。
“你看,你方才忘了帶這個,我特意等你洗好了才進...”
她一擡眸,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嘴仍張着,話卻說到一半就噤了聲。
她詫異地看着衣衫不整的段寧,這畫面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的手拉着半邊寝衣在腰腹之上的位置,黑底的寝衣映得他的皮膚格外白淨,極大的色差使宋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向了他手下的位置。
他将手虛虛地捂在上面,似是想遮住些什麽,卻無法完全擋住,反而是他修長如削的手指,更讓宋淩想要看過去了。
他指節分明的五指下,隐隐約約可看出塊壘分明,精壯緊實的腰腹上還挂着水珠,滴滴地朝下滾動,于一點彙聚成一遞,一直流到寝衣上,将寝衣染深了色。
此情此景,顯然是他還未将寝衣理好,便讓宋淩闖了進來。
她此時已然忘記了自己進來是為了什麽,卻恍然記起段寧定是不願叫她看見的,硬是挪開了目光,偏頭看向地面。
她眼睛死死看着地,腦子裏卻不自主地想到了方才看到的場景,怎麽都揮之不去。
...沒辦法,實在是太好看了。
那是女子也能有的麽?她曾聽程陽說過些關于練腱子肉的事情,說什麽男子都愛将自己練得強壯些,結實些,卻從未聽過女子也可練成這樣好看的塊壘。
她竟一時有些恍惚,竟覺得段寧此時告訴她,自己是男子,那才是正常的。
腦海中像看小人兒書似的,她憶起了曾經兩人相處的瞬間,他種種不對勁兒的地方,和他之前被狼襲擊時,她将他摟在懷裏的觸感,也是如她方才看到的一般,是硬邦邦的,結實健壯的,不像女子那樣溫溫軟軟。
她恍惚之間,段寧倒是先講話了。
“看都看了,還低頭做什麽?”
聽了這話,宋淩立即擡起了頭,卻失望地發現他已趁着方才的片刻功夫整好了寝衣,板板正正地站在那兒了。
他的頭發是濕漉漉的,絲絲縷縷貼在額角,脖頸,和肩頭,與他潔白的皮膚相映,從他墨黑的眼眸中透出了一絲淩厲的美。
宋淩知道自己是觸了他的逆鱗,做了他最不願自己做的事了,心裏自然慌亂,下意識退了一步,面上閃過一絲尴尬,抿抿唇,還是上前将系帶遞給他。
“我...我以為你都穿好了才進來的。”
段寧卻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面色淡然接過系帶,當着她的面便系在了腰間,只是沒什麽表情,連絲輕笑都沒有。
“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麽?”
宋淩一愣,随後脫口而出,“這個...”她擡手指了指他的腰腹處,又問,“女子也能練出來的麽?”
段寧也怔住了。
他還當這次是叫她看了個結實,定是會猜出他是男子,本打算若是她說出來,他便将來龍去脈都告訴她,以後兩人仍可像夫妻一般相處,不過調了個個兒罷了,卻萬想不到她竟問了這樣沒水準的問題。
...還是他高看她了。
倒并不是他不想告訴宋淩,而是他覺得時機未到。
他如今什麽都沒有,空剩這副尚什麽都做不了的身軀,從京城狼狽拖到了琉城,如今又叫他拖回了京城,卻仍是什麽也沒做成而歸的。
他若是告訴了宋淩,那便只剩了一個目的——娶她。
可他拿什麽娶她?他已然經歷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他甚至沒有顏面去向她坦白一切,他無法安心地面對坦白後的生活,無法坦然接受他與宋淩之間還有着千山萬水般的阻隔。
既然她單純到這個程度,他覺得,自己似乎還能再瞞一陣。
等到他重新奪回一切,等他将自己前路的阻礙一個個清除幹淨,他便願意将自己的一切剖給她看。
他擡眸看向她,勾唇一笑,“能的,我爹打小也當我是男子,叫我與其他人一塊習武,久而久之便有了。”
宋淩向來信任他的,可如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輕信他的說辭。
他的說辭似是有些道理,一切都能圓得上,卻總給她一種莫名的刻意感,叫她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段寧臉色如常,看不出一絲破綻。
宋淩微蹙眉,他防她如放盜賊,她即使是覺出了不對勁,也無法去證明出什麽。
何況他自己也說了,他爹待她,是如她爹待她一般,當男子養大的,這樣一來,他許多時候給宋淩的感覺像是男子這事兒,倒也能解釋得通了。
她心有疑慮,卻不得不将信将疑,反正此時說出來,他八成也不會承認什麽,還不如慢慢來,她就不信夫妻間有什麽事能瞞那樣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