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亮了
她懷裏還摟着段寧,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想開口去喊兩嗓子,又怕吵醒了段寧,前思後想好一會,還是将他放開,自己則站起來挪了兩步,盡量離得他遠些,可這洞裏再遠,也就是那麽大的一塊地方,她只好壓低了嗓音,盡量大聲。
“我在這兒呢!”
那人似是聽到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離她頭頂越來越近,沒一會她便瞧見了昨兒那車夫的臉露在洞口邊上,一臉急色。
“我的小少爺,您可急死我了,昨兒個夫人說要來找您,叫我在原處等着,我愣是一晚上沒等來人,一大早問了問附近的人才知道這林子裏有狼,可吓了我一跳,幸好您沒什麽事,那...”
他這會一偏頭才看到了斜靠着的段寧,“夫人怎麽傷成這樣了?”
一說這個,宋淩就心虛,她總覺得要不是自己,段寧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受這樣的傷,一切的一切追到溯源,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
車夫見宋淩不再說話,也不再問這些不重要的,回頭看了眼,又朝宋淩道,“馬車上有繩梯,我這就去取來!”
宋淩一怔,“馬車上怎麽會有那東西?”
“是您兒時爬房頂的時候用的,後來我有回去外地做事,剛好要用,便帶上了,一直忘了拿下來,沒想到這時候竟能用上。”
他這話說了,宋淩悶堵一夜的心裏敞亮了一絲絲。沒想到她小時候那麽調皮搗蛋,上房揭瓦時用的東西,竟在多年後成了救她與段寧的稻草。
她想到了昨兒夜裏段寧說的,他從不覺得她是廢物。
她耳尖一紅。她好像确實不是嘛。
她揚聲道,“快去快回,阿寧傷得很重。”
車夫應了聲便匆忙走了,她嘆了口氣,又蹲回原處,忍着心裏的難受仔仔細細看了看段寧的身上。
他沾了一袖子的血,一夜過去,都幹硬了,貼在他的手臂上,頭發絲也凝上了血,她撥開時,頭發絲上的血像傷疤一樣留在他的臉上,看得宋淩心裏一抽一抽的。
那頭發被撥開時,似是有刺痛感,段寧眉頭動了動,随後極為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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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睜着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便是宋淩,他斂目一笑,“天亮了。”
他終于醒了,宋淩擔驚受怕了一夜的事,終于在這時有了着落,她的心幾乎是一下子落進了肚子裏,舒眉也笑道,“天亮了。”
她一頓,又道,“老張去拿繩梯了,咱們馬上就能出去了。”
段寧蹙眉,問了和她相同的問題,“馬車裏還有繩梯麽?”
許是覺得兩人默契,宋淩抿唇笑意更大,“是我小時候愛玩的,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能救咱倆一命呢。”
段寧擡眸望了望洞口,手撐着要站起來,卻小臂一滑,又倒在泥地裏,一夜才長合的傷口又裂開來,新鮮的血水染在幹硬了的紅塊上,觸目驚心。
宋淩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怔了半晌幹巴巴地道,“...要不你別用繩梯了,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段寧的指尖一頓,默默地在身側握成了拳。
他從幾年前那場突變起,便最恨讓人瞧不起,他曾經不是要強的性子,那是因為他什麽都有,壓根不會有人敢招惹他。可自打他成了誰都可踩一腳的罪臣之子,才真正明白了那種身在底層,諾大的天地之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的那種落寞無助。
從那之後,他便不允許自己被任何人說“不行”二字,一如現在。
他指尖陷進掌心的皮肉,刺痛叫他徹底清醒過來,頭頂上車夫的腳步聲和講話聲也清晰起來。
“少爺,夫人,繩梯帶來了。”
宋淩擡頭便喊,“老張,要不你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法子,阿寧他...哎?”
她一怔,見段寧靠着牆站了起來,先是扶着壁直起了雙腿,後又挺直了上身,雖動作慢極了,可看上去竟與他平時沒受傷時差不多。
若不是他身上的血跡傷口太顯眼的話。
他站起來的時候也不知是忍耐了多大的疼痛,緊緊抓扣在洞壁上的手指幾乎要嵌了進去,指節發白,微微顫抖着。
他擡起眸來,眼底一片決然,“不用。”
宋淩愣在原地,眼看着他那雙布滿鮮血還覆了層泥土的手牢牢握住繩梯的兩側。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牽拉着傷口,上繩梯要用的正是手臂和腿上的力,這偏偏卻是他傷得最重的地方,宋淩眼睜睜看着他每一步都滲出血珠,每個動作都扯着全身的傷口,他一聲不吭。
宋淩呆了,甚至忘了開口制止,最後只聽得老張在洞口驚訝贊嘆,“夫人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受了這樣嚴重的一身傷,還能自己上繩梯,當真是我大半輩子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子。”
段寧擡手扶着一旁的樹,那是昨晚宋淩趴在上面救過他命的樹,他的背彎曲着,似是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只得扶着這棵樹輕輕喘息,垂眸恰好看到了正向上爬的宋淩。
她正笑着回答老張,“那當然啦,阿寧昨兒夜裏還從狼群裏救了我一命呢!”
說罷,她看向段寧,笑眼盈盈。
段寧休息了一夜,這會兒身上比昨晚好受多了,才有了精力上下看她幾眼。
她身上只有叫狼拖在地上摩擦時的破損,剩下的便是在洞裏裹上的泥土灰塵,除此之外,并未見有大的傷口。
他确認無誤,這才扯了個笑,回望她,“你不也救我一命。”
老張在旁邊拍了下腿,“夫妻之間還說什麽救不救的,您二位沒事就好,夫人傷得這樣重,我們快些上路,叫她安頓好了,好好恢複恢複才是。”
老張是送了段寧宋淩去段家的,早便知道自家的少爺與這位夫人都是女子,可口頭上的習慣卻如何也改不了,更何況他奉的是宋老爺的命,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叫錯。
宋淩一撐,爬到地面上,拍拍灰塵站起來,看看段寧,又看看老張,擔憂道,“這裏離京城還遠得很吧?路上颠簸幾日,傷口指不定要怎樣。”
老張也想了想,道,“前面沒多久便是茶園的老徐宅子,宋老爺與徐老爺向來交好,徐老爺人也實誠,不如咱們再去打擾幾日,改日我送下二位回了宋宅,再叫老爺送些謝禮去還了人情。”
宋淩一聽他有主意,剛想叫好,便聽是徐家,想起了那眼神老往段寧身上轉的徐奎,瞬間耷拉了臉,不願回話。
段寧見她這副表情,猜到她的顧及,便道,“無妨,最難的一夜忍過,後面還能有什麽苦。”
一聽段寧這樣說,宋淩的心裏像叫貓最尖利的爪子劃着口子似的,錐心的疼,她何止是叫段寧忍了一夜,他在自己身邊,總共不知吃過多少苦了,如今她竟然連這都猶豫。
她咬牙擡頭,“去吧,還有多少路?”
“約莫着半個時辰。”
她點點頭,“那快着些。”
由老張引路,幾人不費多少功夫便回了馬車上,宋淩看向段寧,眼瞥了眼他身上的衣裳,垂眸道,“我穿女衣,你穿男衣,總不能這樣叫徐家人看見。”她一頓,“這樣,咱們将衣裳換了,正好你也別穿着這帶血的衣裳了,晦氣。”
段寧靠在馬車中,一進去便阖了眼,聽她講話,鳳眸才掀起一條縫,氣弱游絲,“我穿着晦氣,你穿便不晦氣麽?”
宋淩“哎呀”一聲,“最重要的是不能叫徐家人看見咱們倆穿着這衣裳啊,若是徐老爺問起,咱們如何說?難道告訴他咱們二人都是女扮男裝麽?誰聽了不當咱們瘋了!”
她說的對。以往段寧總是比她想得多想得遠,可如今在這事兒上反應竟不如她快,他自嘲地勾唇一笑,答,“你說的是,那便換。”
他話音方落下,宋淩便仗着兩人都是女子,不必忸忸怩怩,直接上手去解他的衣襟,手剛拉開了衣料,便被一雙微顫卻極有力的手攥住。
他居高臨下地垂着眸睨她,眼底泛紅,微蹙着眉,呼出的氣重了幾分,“我自己換。”
宋淩擡眸,“你都傷成這樣,袖子早與肉粘在一塊,自己弄那麽疼,你定下不去手的。”
他閉了閉眼,“那就叫老張進來。”
她急了,“老張是個男的呀!!”
段寧胸腔起伏着,攥着她手的力道松了幾分,只覺得腦子發疼,嗡嗡作響,他咬牙問道,“非要你換不可麽?”
宋淩理所當然道,“我們都是女子,又天天同床共枕,有何不可?”
他無法反駁,兩人僵持了許久,他還是道,“你先出去,若是我換不了,便叫你,如何?”
宋淩覺得這樣還行,阿寧或許是太害羞了。
她點點頭,最後回眸深望了他一眼,掀開簾子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