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你便說的對
宋淩一聽他這麽說立馬來勁兒了,眼睛裏接着有了亮光,擡頭望向他靜如深潭的眼眸。
“好呀好呀!”
段寧的目光收回到她身上,輕輕一勾唇,“恰好這衣裳紋路顏色都莊重,穿着上京也合适。”
宋淩瘋狂點頭。
傍晚時分,段纓将宋宅送來的那只雞給煮了,湊着其他的飯菜熱騰騰地擺了一桌。
宋淩換下了那身一摸便知道料子貴重的衣裳,穿回了她那件芽黃紋花的薄衫,雖是男裝,卻因顏色鮮嫩,加上宋淩梳了女子的發髻,更襯得她有幾分俏皮靈動。
她目光來回地在自己和段寧身上流轉。
一來二去,兩人的衣裳還是一對兒。
如此甚好,嘿嘿嘿。
她抿抿唇試圖掩飾自己的笑意,拿起筷子給段寧夾了塊雞肉,放進了他面前的白瓷碗中,雞肉嫩白,放進碗裏還在冒出絲絲縷縷的白色熱氣,肉香四溢。
坐在兩人對面的段母笑得欣慰,看了二人片刻問道,“阿淩真會照顧人,家中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段母這話說得宋淩心虛。她哪會照顧人?只不過是給段寧順手夾塊肉罷了,要說照顧,她遠遠比不上段寧的細致入微。
段寧不動聲色地擡眼掃了一下,又繼續垂了眸。他知道母親問這話的用意遠沒有面兒上這樣簡單,她是想借這問題,問出她為何扮作男裝。
可他邊上的宋淩,似乎毫無防備,也絲毫沒有覺出她話中的深意。
宋淩只擡臉笑着答道,“沒有,家中就我一個女兒。”她一頓,又說,“我們這偏僻地方,人人都以家中生了兒子為榮,偏偏我爹府裏連娶幾個都就我一個女兒,他便索性叫我扮成男子。”
段寧蹙眉。她倒是答得爽快,這樣直率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壞,好在這只是他家,沒什麽外人,若是到了京城便有可能禍從口出,這一點必須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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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母輕點頭,“以後去了京城,便難回來了,這樣也輕松,不必天天扮着別人,舒舒服服做自己便可了。”
她說了這話,并沒有看向宋淩,而是朝段寧看了眼。
段寧始終斂目沒有回話,倒是宋淩咽下口湯,道,“一扮就是十幾年,我早便忘了做女孩兒是什麽樣的感覺了,如今忽然梳了發髻,反倒覺得不像自己。”
段寧這會兒才側眸看了她一眼,眸底染着旁人看不出的情緒,視線卻并未在她臉上停留太久,他很快轉開了眸,道,“如何都好,怎樣舒适怎樣來便可,女子活得像男子,抑或相反,都不是錯。”
宋淩心裏輕快了些,笑意在臉上蔓延開,“是啊。”随後她又忽然想到了什麽,表情一滞,說道,“可我們兩個這樣,還如何做夫妻?”
段寧的筷子一頓,蹙了眉,“怎麽沒法做?”
宋淩擡眼看了看同樣停了筷子的段母和段纓,恍然發覺自己這會兒說這話似乎不合時宜,壞了大家熱熱鬧鬧一起用晚飯的氣氛,便只想着糊弄過去,“能做的,能做的,剛剛是我想錯了,當然能做。”
她本想着這樣随意将這個話題帶過,等以後再與段寧單獨說,卻不想段纓突然出了聲。
“怎麽不能做?趙侍郎的二女兒便是磨鏡,幾年前不願嫁人,叫侍郎大人好一頓罵,最後承認了自己喜歡府中一貼身丫鬟,大人還不是沒招,到現在倆人還在侍郎府裏,天天在一塊兒呢,那跟夫妻還有什麽區別?”
宋淩早便猜到他家中是在京城做官,聽了段纓的話,并未産生什麽疑惑,反而是覺得剛好印證了自己的想法,沒有多過腦子,便脫口而出。
“人家那是相互看對眼兒了才在一塊的,我和阿寧...”她又試探又有些隐隐期待的望了眼段寧,“我們這...是嗎?”
段寧輕瞥她一眼,回應模棱兩可,“聽你的,你說是便是。”
宋淩總覺得他這話另有深意,卻偏偏說不上來深在哪裏。
她說是便是,這是什麽意思?
聽起來...怎麽有點暧昧呢?
她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想得多了,胸口處咚咚地跳了起來,愣了半晌才呆呆地把問題又踢回給了段寧,“那...那我要說是呢?”
段寧只沉默了一小會,輕笑,“那你便說的對。”
宋淩恰好夾了塊青菜進口中,險些咬到了舌尖,好在她及時住口,心裏暗叫幸好道同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耳廓在隐隐發熱,連帶着她的臉頰都泛起熱意。
一定是飯菜的熱氣熏的。
她只笑笑作回應,随後便掩飾性地吃起了飯菜,眼都不再擡一下。
段家人睡得似乎極早,飯後沒過多久,段母便由段纓扶回了那張靠床的小榻上,段纓被角塞進了她的脖頸處,随後輕手輕腳地離開,宋淩見段母要休息,也不好意思繼續待着,便叫段寧跟自己一塊回了她下午收拾過的那間屋裏。
第二日便要早日上京,從未進過京城的宋淩激動興奮之餘還有些對皇城的敬畏,總覺得進了城門便要守許多規矩,話不能亂說,事不能亂做,嚴格極了。
段寧聽了她的顧慮,卻只淡淡一瞥,道,“皇城倒不是那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只是人多眼雜,尤其是你,更要注意,小心禍從口出。”
宋淩聽着前面時還好,聽到最後一句忽的翻身趴到榻邊上,質問他,“怎麽就針對起我了?”
段寧理着兩人包袱上的褶皺,并不看她,漫不經心地回應,“自己家中的事兒,不要與方認識的人講,你怎麽知道旁人是什麽心思?難免添油加醋,若是傳到什麽人那裏,不分清紅皂白要挑你的毛病,到時候你百口莫辯。”
他這話卻不只是在挑宋淩的不是,更是訓誡他自己。人遇了事,定要長記性,無話不談的好友,或許今日還聲稱要為你兩肋插刀,沒準每天就為別人反過來□□兩刀,人心隔肚皮,這些事情最是難測,與其拿那些未知的東西去賭,不如一開始便将嘴閉好,莫給人留下把柄。
宋淩卻并沒有他這樣深的體會,她打小周圍便都是哄着她的下人丫鬟,這樣小的城裏,人與人間即使哪句話說錯了,也沒人有那個将它鬧大的本事,頂多便是背後叨叨兩嘴,見了面還不是要笑臉相迎。
她那些個狐朋狗友也是打小就認識,家中知根知底,他們怕是連宋淩她爹娶的小妾家中有幾個女兒都一清二楚。
這樣的土地上長起的人,哪懂皇城宮廷中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見宋淩只是胡亂點頭答應,段寧也知道不真的因此吃些苦頭,她怕是難懂這些事情。可他仍不敢拿這個去賭,小事還罷,若是真的由着她來,難免釀成大禍,到時候憑段寧如今的本事,保也保不住她的。
他輕嘆口氣,想着這會兒跟她說這些她也聽不進去,倒不如不說,省得白費口舌。他理好了包袱,轉頭便見宋淩動作極快,已經趁他不注意時換好了衣裳鑽進了發硬發冷的被窩裏。
八成覺得段寧已經知道了她是女子,便不再避他,他就站在邊上,都敢大大方方地換寝衣了。
好在段寧并未回頭,否則宋淩不尴尬,他倒是要難為情了。
看着宋淩縮進被子裏只露出兩只黑溜溜的眼睛,潔白的手指搭在阿姐搜羅出的發灰的被褥上,絲毫不嫌棄,段寧只覺得心裏抽絲一般一縷一縷地疼,抽出的血線拉着他的心寸寸下沉。
也不知要何時...何時才不必受這樣的屈辱...
他喉嚨一滞,極快地擡手撚滅了燭臺上的油燈,眼前突如其來的黑暗隔絕了方才的景象,他眼前一黑,尚未适應這片黑,他什麽也看不到,卻在心中松了口氣。
宋淩細小的聲音從他眼前的不知何處傳了過來,“...才什麽時候,怎麽撚燈了?好黑啊。”
他吸了口氣,摸着黑上榻進了被中,只覺得這被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冷,還要硬,沉沉地壓在他的身上,叫他悶得喘不上氣,說不出話。
半晌,他才長長出了口氣,回答道,“明日要早些起,今晚也早睡吧。”
宋淩還沉浸在興奮中,聽了他的話音,也知道沒有商量的餘地,恹恹答,“噢...”
真是的,她今天剛“做回女子”,有好多話想問他,想跟他交流一下做女子的心得呢。
她眨巴着眼睛,在黑暗中映着月光瞥向他那邊,只能隐隐看出他臉上的輪廓,高鼻薄唇,英氣淩厲。
這是她的娘子呢。
她想,這若是個男子,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