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難伺候
段纓怔怔看着段寧投來的目光,硬是話鋒一轉,臨時改了口。
“阿寧他...他可是難伺候得很,如今這幾年才懂了做家事的,曾經連東西掉到地上了都不知道自己撿撿,衣裳讓旁人摸了一下便不肯穿了,脾氣怪着呢。”
“真的嗎?”
在宋宅裏的段寧,跟阿姐這話中的段寧像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段寧在宋家,是什麽事兒都會做的,宋淩會的,宋淩不會的,全都是全都是他一手操持的,曾經的家事全歸他管不說,如今連生意上都要他來出力,現在告訴宋淩他竟是個東西掉了都不知道撿的,她都不敢相信。
她睜大了眼睛,以探究的目光去望向段寧,“真的假的?”
段寧神色淡淡,只瞥了段纓一眼,垂眸道,“都是以前的事兒。”
那意思便是,這是真的。宋淩難以置信地吸了口氣,眼神順便不動聲色地掃了眼這屋裏的裝潢,覺得這樣的家庭出來的人,八成是做不出阿姐說的那些事兒來的,可無論是他的言行舉止,氣度神态,都絕不像是這樣一個破敗小屋中走出來的女子。
段寧如此,段纓也是如此,就連斜靠在塌邊阖着眸子的老太太,都是挺直着腰背,臉上不見滄桑的老态,唯有雍容自若的閑适。
宋淩打進來起,就覺得這間屋子與屋中的幾人似乎格格不入,可竟是聽了阿姐這句話後,方察覺出了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兒。
她抿抿唇,見段寧正給她那盞茶杯中倒着茶,這會兒她長了心眼,挪了幾步過去瞧了瞧他手中的壺,才恍然看清那是青絲纏枝的蓮紋壺,做工精細極了,花色清晰紋路工整,與這四壁灰蒙蒙的小屋不像是該在一處的東西。
她更堅定了心中的猜測——段家許是京官發配下來的。
這塊地方曾荒蠻無人煙,道路不便,常常有京官犯了事,全家都被貶到這窮鄉僻壤。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官籍還是在的,日子過得再不濟,也沒人敢找他們的麻煩。宋淩也恍然明白了,為何兩人家中看起來如此不登對,還硬叫她爹湊到了一塊去,想必有這原因在其中。
可她也不能太過确定,這不過是她的猜測罷了。
段寧放下了茶壺,直起身來才看到宋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中的壺和茶杯愣神兒,微蹙了眉,道,“方才阿姐不是叫你去試試那條裙子?”
宋淩回過神來,“噢”了兩聲,随後卻又忽然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推脫,“我都扮了男裝許多年了,還...還沒做好穿這樣好看的裙子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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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寧去将那薄裙接了過來,走到宋淩的身前朝她推了推,眸色柔緩,“沒做好準備,怎麽家中藏了那麽多女子的發簪首飾?”
她的心仿佛被撞擊了一下。
宋淩無言以對,那确實是她攢下來,想着或許某一天能戴上的。
只是沒想到,這天會來的這樣快。
她沉默了片刻,伸手接過了他遞來的薄裙作回應。
女子衣裳穿戴起來比男子的要繁瑣些,多虧了段纓同她一塊兒進屋幫忙,一身料子鮮亮細膩的薄裙才板板正正穿在了她身上。
再次站到段寧面前時,宋淩竟難得的害羞了。
這屋裏沒有銅鏡,她也不知道自己穿上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好看不好看,合身不合身,她都一概不知。
可不知是不是這衣裳讓她添了幾分女氣,她竟下意識地不再壓着嗓子講話,聲音細了,步子也沒了以前扮男子時的大搖大擺,反而步步端正,姿态有幾分拘謹,步子都邁得比以往小了。
明明只是換了身衣服的事兒,她卻總覺得自己哪哪都不一樣了,這一會兒的功夫,似乎是推翻了她過去十幾年的生活,讓她得以窺探自己的內心。
細細品味這手臂上這細膩綢緞的料子,她竟有了種煥然新生的錯覺,仿佛她自己的日子從這一刻才方方開始,以往的十幾年,都是別人在過她的日子一般。
她叫段纓推着站到了段寧身前,擡眸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她方走出來時的自信竟煙消雲散了,腦子裏滿是自己這會兒好不好看,表情該如何做,手往哪裏擺。
她站定了,雙手在身前尴尬地絞着,低頭看着自己這身衣裳,又回憶起了方才被人戳穿的窘迫,臉上唰得一下紅到了耳尖兒,總覺得自己這是在丢人顯眼。
她擡眸看向段寧,他坐在不遠處噙着笑看過來,見她也看了過去,便起身走過來,宋淩正要說些什麽,他便擡手伸向他自己的腦後,将兩人出宋宅前,宋淩給他的金簪花嵌寶石的金釵取了下來。
沒了金釵,他一頭烏黑的墨發順着他手的動作滑落下來,絲絲縷縷地落在肩頭背後,與他一身鮮明的衣裳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門外有風吹進來,将他的發絲吹了幾縷到臉龐鼻梁上,遮住了他臉上的棱角,更顯得他的目光柔和,笑眼溫順。
他伸手繞到宋淩的脖頸後,一把抓起她的頭發于手腕繞着圈地為她挽發。
宋淩面上更燙了,段寧個子本就高,此時他雙手繞在她的肩膀上,手臂的溫熱源源不斷順着肩膀透下來,傳遍四肢百骸,她似乎渾身都燙起來了。
宋淩擡眼只能看到他的胸膛處,他離得自己極近,她再怎麽朝上看,也只能看到他芽黃襟口處露出的潔白皮膚,而他的脖頸處卻繞了條暗花細紋的綢子。
宋淩想不出那是做什麽用的,這日子一天比一天熱了,他纏着這些布料在脖頸上,不熱麽?
她方想開口問問他,便聽段寧溫潤如水般的嗓音從頭頂傳下來,“挽好了。”
宋淩的思緒被他拉了回來,伸手想去碰腦後的發髻,卻被段寧一把将手攥在頭頂上。
“你使勁兒沒數,別弄亂了。”
她撇撇嘴,不情不願“噢”了聲,讪讪抽回了手,放在背後,卻用另一只手輕輕摩挲着方才被他抓過的手腕,仿佛他指尖的溫熱仍停留在上面,撓得她癢癢。
她沒話找話,“阿姐這衣裳也是紅底兒的,那金釵也是嵌着紅寶石的,我這像不像株高粱?”
段寧未曾見過高粱長什麽模樣,但既然她這麽說了,那想來是紅色的,又不禁想到了她之前說過的“大蔥”和“豆芽”,失笑出聲。
他笑着附和,“是高粱,不是豆芽兒了。”
宋淩上下看了看他,正經道,“可你還是豆芽。”她又想了會,輕聲道,“我換了這裙子,咱倆的衣裳就不成對兒了。”
她想了一會,又忽的拍了下手,“高粱和麥子,好像是可以套種在一塊兒地裏的!”随後她又嚴肅地看着段寧,“那你不是豆芽兒,你是麥子,這樣說來,還是一對兒。”
她原本的聲音細而不尖,像珠子掉進瓷盤似的清脆響亮,一如她這人。
段寧無奈地笑,“就這樣喜歡穿成對兒的衣裳麽?”
他這樣一問,宋淩卻叫他問懵了。她從前都是自己穿自己的,哪想過叫別人穿什麽色兒的衣裳,可段寧來了後,她卻總想着自己的衣裳也要給他去配一身,可究竟是為了什麽,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只覺得看着兩人顏色搭調,她心裏就舒坦極了。
看着宋淩久久垂着頭沒有回話,段寧卻也沒想着要她回答什麽,只是再次擡起頭,在屋中環視一周,最後眼眸定在了段纓的身上,開口卻是在同宋淩講話。
“這身衣裳當時做的時候,便是兩身,我也有一件兒,你若是想穿一對兒的,我便叫阿姐将那一件兒也找出來。”
他說這話時,始終看着段纓。
可段纓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那一件,一看便是男式的衣裳。
他當真要穿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