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宋老爺這兒子,看這可不……
段寧彎腰将小狗拎起來放在到兩人腰間處的長案上,掏出塊絹子給它擦過了四腳,才又将它抱回了懷裏,輕瞥宋淩一眼。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唠叨你?不想聽,便自己洗,你總不會唠叨你自己。”
宋淩伸手撲着衣服上落的灰,有幾塊卻任憑她使勁去撲打,卻怎麽也打不掉,她“哎喲”一聲,“我...我不會!”
她這話講得理直氣壯,段寧險些氣笑了。
他瞅了眼她衣裳上結結實實裹上的灰塵,着實有些無奈道,“這麽大的人了,就沒學學這些?”
宋淩十分無所謂,“有李媽啊。”
段寧無可奈何,如今瞧着她渾身上下就寫着四個大字——慣的毛病。
他轉過眼去不再看她,一手仍抱着狗,手指尖還緩緩摩挲着它的肚皮,一手又翻開了那厚重繁雜的賬簿,仿佛那是什麽好東西一般。
宋淩無所謂,他便比她還要無所謂,“從今兒起,你便學着自己洗,別總想着事事去靠別人做,”他淡淡瞥她一眼,“男子到了如今這歲數,這都不會做,說出去不夠丢人。”
宋淩先是被他指責地垂頭喪氣,想着如何躲過洗衣裳這一劫,卻又忽然想起什麽,倏地擡起頭,“哎哎哎”地小跑到他邊上,伸手指戳戳他的脊梁骨,戳得她手指發麻。
“那我可也得說說你了,”她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開始掰着手指數他過錯,“夫為妻綱,聽過沒?意思就是你得什麽都聽我的,以我為準,知道嗎?”
這可是她近來發現的,自己扮成男人後得來的最大好處,自然要利用起來。
段寧一翻開那賬簿,整個人便跟進去了一樣目不轉睛,狹長的鳳眸深深望着賬簿上那一道道宋淩搞不懂的文字,修長的手指翻了一頁,對于她的話,他只是草草地敷衍了事,“知道又如何?”
宋淩見他這個态度,便覺得有種被忽視的不服氣,她打小就是整個宅子裏衆星捧月的小少爺,哪遭過這種冷落?
尤其是意識到這樣的冷漠來自于自己朝夕相處的夫君,她心中的不甘更是一下子沖到發頂,就這麽芝麻大點的事,她竟覺得忍受不了。
宋淩上前幾步伸手從他臂彎之間斜進手去合上了自家賬簿,厚重的書頁相撞,發出沉悶的“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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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發悶,“看什麽呀,我跟你講話呢!”
卻不想段寧怔了一瞬,随後細長的鳳眸極俱壓迫力的朝她望過來,他擡眸緩慢,眼底卻如匍匐猛獸,宋淩看到那道目光的一瞬竟忍不住後退一步,表情都呆滞了。
她從未見過段寧露出這樣陰鸷如鬼魅的表情,他向來是像她在話本中讀過的婦女一般,溫和賢惠,從沒有什麽怨言的,可如今卻像個尋仇來的厲鬼,一擡眸便是要取她的命似的。
那樣的表情只有一瞬。
幾乎是宋淩後退一步站穩腳跟的同時,再一晃神,他那表情就從他溫和帶笑的臉上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宋淩就愣住了。
她微張着嘴幾近呆滞地看着段寧白玉般的臉龐,試圖從他的眼底找出一絲一毫方才那樣的可怖,卻一無所獲,他的臉上除了那抹無奈的淺笑,便是眸中将溢出來的縱容之意。
好像那陰鸷的表情從未出現過,一切都是她眼前的幻想一般。
段寧垂眸看了眼被合上的賬簿,又擡眼,“只是想看看賬簿,為這回的商談出份力罷了,不也算是聽你的話麽?”
宋淩吞咽了一口,仍未從震驚和詫異中回神,磕磕巴巴地回答,“是...你說的對...”
段寧斂目,眸底閃過了絲懊惱,随後朝她走了一步,宋淩呆立在原地,甚至忘了後退一步。
見她沒躲開,段寧心中的陰霾倒是稍散了些,輕笑了聲,擡手撫她肩頭,似想安慰,“那衣裳,便...”
宋淩一個激靈擡起頭,求饒似的,“我洗,衣裳我洗,不就是洗衣裳嗎?我最喜歡洗衣裳了!”
随後硬扯着嘴角笑了笑,還不如哭。
段寧本想說由他來洗,就當是在告訴她,他聽她的一回,卻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一邊悔着自己不該下意識地瞪她,一邊試圖撫慰她。
他也笑笑,“你洗便你洗,聽你的。”
宋淩眼睛直直地點頭,“好,好。”
就在這時,兩人所處的小院門外跑進來一位身材豐腴的婦人,穿的與兩人相比略顯樸素,粗衣糙料,折起的小臂上倒是挂了兩條一看便價值不菲的皮草馬甲,着急忙慌地小跑進來時,還不忘了護好挂着的那兩件馬甲。
她方踏進門,便朗聲喊着,“白花,白花!”
她眼睛四處看了一圈,于最裏面的位置看到了段寧懷中那只小狗,面上一喜,朝兩人沖了過來,這才看到了長案邊站着的宋淩和段寧。
她面上的表情一時說不清是吓了一跳還是喜出望外,見到宋淩的那一刻便給她行了個認真且合規矩的禮,“少爺,夫人,”她的眼神更多卻是看着宋淩,“少爺可是許久未來鋪裏了,白花不認得您,可別在這瞎胡鬧,沖撞了您!”
宋淩這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白花便是段寧懷中那只乖巧可人的小狗兒,這名字,可真是不知該說是貼切的很還是太過直白。
她認得眼前這位婦人的,她上回來鋪裏時,爹就告訴她,那是在鋪中負責挑皮草的老手了,眼光狠辣,只翻來輕瞧一眼,都不用上手摸,便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她一笑,“哪裏的話,白花可乖了,在我夫人那叫都不叫一聲,摸它也不鬧。”
婦人瞧她一眼,又看了看段寧懷裏的白花,似是放下了心,舒了口氣,随後便誇贊起了段寧。
“宋家的夫人果真是與旁人不一般,出落得标致,個頭也好,跟着來店裏,是否也懂些經商?”
段寧微颔首,“略懂罷了。”
婦人拍了下手,“太好了,如今懂得這方面的女子少之又少,我們宋家的少爺又是個打小就沒來過幾日鋪裏的,有個人輔助着幫幫忙,也好。”
宋淩面上笑着,心裏卻想,那賬簿她看一眼就頭暈,段寧卻看得入神,沒準不是他輔着自己,而是自己在邊上輔佐他呢。
婦人待他們極熟絡,抱過狗去便帶着兩人從前到後地走了一遍,宋淩發覺這裏的處處都與自己想象的不同,失望極了,段寧倒是極有興致的樣子,一言不發地将處處都看了個仔細。
這媳婦真是做什麽都細致,若是幫她家經商,定是個有本事的。如此想着,宋淩倒是放心不少。
她不懂問題不大,這不是還有她媳婦嗎?
雖然...雖然段寧方才那眼神着實是吓着她了,可接下來卻無事發生,仿佛那道眼神也是她虛幻出來的假象,她便...也只好當沒看到過。
幾人從擺着成品皮草服飾任人挑選的前廳繞到了收藏着些名貴皮草料的後院偏房,中途有位着藍衣的小厮小跑來給婦人說了些什麽,她輕松帶喜的面色便一下變了,急匆匆地帶着兩人去了前廳偏房的一間屋外。
這間屋子打外面看是富麗堂皇,窗外的棂都雕了精致繁雜的花紋,像特意做給外人看似的,綠琉璃瓦的頂映着太陽的光,反進宋淩眼裏,激得她眯起了眼。
婦人面色嚴肅起來,“少爺夫人,衛剌的商隊派了一人與咱們商量進新料的事兒,那些人難松口得很,次次都絕不吃虧,可偏偏料子上好,是咱們這比不得的,咱們這回可得好好磨磋,莫叫胡人占了上風!”
宋淩本沒當回事,跟人打交道這事她做得多了,胡人再不好松口,她也有的是辦法,可經那婦人這樣一說,她竟也嚴肅起來,仿佛那屋裏進去後便是要征戰沙場一般。
她難得正經地點點頭,“知道了。”
婦人轉身将門打開,穩穩站在一旁等着宋淩段寧二人進去,待二人踏入門檻,又雙手阖上了大門,嘆了口氣。
“宋老爺這兒子,看着可不像是個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