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段寧有些想笑
宋淩覺得自己被侮辱到了。
她的鬼話段寧是半句不信的,從她瞎扯什麽傷口開始,他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定是沒有那麽簡單,可他偏偏只抓到疑點,愣是往裏參不進去。
像是東撞西撞找着一扇門,都站在門前了,就是找不到鑰匙,硬砸就是兩敗俱傷。
她還在那邊耍無賴,段寧就冷眼看着她瞎胡鬧,任她扯什麽“身體好”“恢複快”,他全部視而不見,只覺得這商賈之家的孩子真是沒禮數,為了這檔子沒必要的事沒完沒了,男子就應當溫其如玉,哪有這樣聒噪的。
他權當聽不見,在這樣雜亂的環境裏想着他家中的事情,直到宋淩一下子安靜下來,他反而覺得思考不下去了,擡起頭來。
方才還滔滔不絕為自己辯解的宋淩突然轉性似的沉靜下來,坐在塌邊垂着頭,一手捂着額頭,表情痛徹心扉。
“唉,剛剛是真的很痛,我自己的身子我還能不知道嗎,剛才一定是扯到流血的,你怎麽就不信呢...”
她手遮在眼上,語氣好像要哭出來,聲淚俱下。
若不是看見她掐在大腿上試圖将自己擰哭的手,段寧差點就信了。
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她,靠近兩步伸手去拂她的手,柔荑凝肌,宋淩從手指縫裏看到那雙手都心裏暗叫一聲“真白”。
“那你說,這傷口還上藥嗎?”
對于“那你說”這仨字兒,宋淩覺得十分滿意。她認為這是段寧在貫徹“夫為妻綱”的教條,全然沒有覺出話裏的狐疑猜忌。
她連連搖頭嘆氣,作出一副對腿上這傷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最後卻點點頭,“要上的,”她擡眸,眼裏的悲切快溢出來,“其實...我這是內傷,方才怕娘子擔心,沒敢說。”
段寧有些想笑,“但說無妨。”
宋淩說不出話來了。
她也沒想好到底是什麽內傷呢,還以為他不會往裏深問,嘴上知道知道就得了,這娘子卻比她想的還要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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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唇開合,最後十分無力地回答,“這個...以後再跟你講。”
段寧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的笑,沒有說什麽。
段寧是想不到這人這樣不要臉皮的。
這麽點傷口,不仔細看都跟沒有一樣,非要往內傷上靠也就罷了,還想上藥。
真是可笑。
依他根據血沾染的地方來看,八成是大腿還要往上的哪處受了傷留的血,這宋淩不好意思給他看,才随便拿條舊傷糊弄他。
實在是幼稚極了。
可宋淩要上藥的話都說出來了,他沒有不聽從的份兒。
他去醫館的前廳,半刻鐘的功夫又找大夫拿了小罐藥膏回來,木制的小罐子有手掌心那麽大,卻才一寸高,宋淩看着就覺得金貴得很,不禁後悔自己剛才說了非要上藥的話。
段寧看着倒是毫不心疼,打開罐子放一旁的桌上就伸過指尖沾滿,側過身子來用另一只手把宋淩的褲腿又朝上卷了卷,把塗了藥的手指貼了上去。
不知道是藥膏發涼還是他的手指尖冰涼,他手指碰到她腿部肌膚的一剎那她打了個寒戰。
段寧頭也不擡,手指輕柔地在那條貓爪似的痕上搓着,動作緩慢地把藥膏揉開。他方才已經放開了長發,因為剛才的動作,他一縷青絲從耳邊垂下來,半遮住他白玉無瑕的側臉,只從發絲間隐約顯露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溫和的眉眼。
宋淩心頭顫了一下,越看越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支使他幹這幹那的,就為了這麽道他自己都看不出愛的傷痕。
他嘴唇極其輕微地蠕動,聲音比蚊子聲還小,“...謝謝。”
段寧揉了半晌才挪開手,站起身把木罐子的蓋給擰上,語氣淡淡道,“夫妻之間不必這麽客氣。”
宋淩沒有答話,她覺得他嘴上讓她別客氣,可不管是舉手投足,還是神情措辭,都是他更客氣,客氣中還帶些淡漠的疏離。
宋淩從小到大十幾年,極少在這樣陌生的地方過夜,渾身上下哪哪都住不慣,看着這不好那不好的,木桌上積的灰發烏,臉盆底的花都快蹭沒了。
礙于段寧還在邊上,她不想讓這個正經古板的娘子覺得自己事兒太多,只好閉口一個字都不提。
可她不提,段寧也看出來她一到這屋裏就渾身不自在,除了看傷口時往塌邊輕輕坐了一下,就沒碰過這屋裏的其他東西。
大男人的,這麽嬌貴。
他蹙眉,卻又無可奈何,轉過身去換了副眉眼溫順的模樣,上前問道,“可是住不慣?”
宋淩千言萬語道不出,他都問出來了,她總算是找着了發洩的口。
“你看這桌子,”她擡手一指,“上面膩的,沒準都能刮出油了,還有那個臉盆,多少人用過也不知道。好歹是給病患住的地方,也不收拾收拾。”
段寧想好歹安慰安慰她,卻又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
要擱以前的他,肯定也是看不上眼的,可後來苦日子過慣了,看到這些東西就也沒什麽感覺了。
說到底,他還是把宋淩的毛病歸為倆字兒——慣的。
他順着她講,“說的是。可要住下就已經是無奈之舉,只好湊合。”
說罷,他擡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子,擡眸看她一眼,擡腳朝屏風後走去。
“過來。”
宋淩也好奇他下一步要做什麽,跟了過去。
他将絹子浸到宋淩方才兌好的水裏,水已經有些涼了,但多少還有點溫度,他擰幹了絹子,側過身子又叫了聲,“過來。”
宋淩到底沒看出他想做什麽,疑惑地走過去。
他站起身來比她高許多,她下意識在他站過來的時候眯了眯眼,眼前接着暗了下來,濕濡的觸感貼到臉上,她朝後退了一步。
她的臉細膩白嫩,不像男子天天風吹日曬的粗糙,眼鼻嘴都長得精致小巧,他手隔着絹子都能感受到她皮膚如凝脂一般的細滑,他的手壓在她的眼上,輕輕揉了兩下,又要向下去擦她的鼻梁處。
她後退的那一步,他手下的觸感随之離開。
段寧溫聲斥責,“別動。”
她竟被他這一聲給吓住,愣了會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給她擦臉。
是因為她不想拿那臉盆子洗臉麽?
鼻尖上還能聞到他絹子上好聞的若有若無的清香,她心裏有一絲感動,對段寧這人的印象又好了幾分,這個娘子不僅心思細膩,還會把這份細膩用在照顧人上,确實不錯。
卻也有被他斥責的尴尬。
不就是動了兩下嗎,又不妨礙他擦臉,至于麽?
她剛想開口反駁幾句,一張嘴就被他剛好擦下來的絹子塞了一嘴,她倏地睜開眼瞪他,嘴裏含糊不清地責怪他。
“…唔唔唔唔唔,嗚嗚嗚!”
段寧難道的笑了。這是同他以前的笑不一樣的。
打他嫁進來這兩三天,宋淩每天看到的都是他嘴角噙着一絲淺笑,像是大面兒上的敷衍,假惺惺的,刻意練過似的。
好看是好看,可怎麽看都不舒服。
可現在卻不同,他不僅是勾着唇角,眼底也染上笑意,宋淩分辨不出一絲的敷衍和作态,看了會竟自己也被感染到,吃吃笑起來。
兩人間一向僵硬的氣氛被這笑柔和了下來,冰雪消融似的在宋淩心底化開。
宋淩竟一瞬間要一位兩人是真的夫妻,在夜深人靜無人之時相互給予柔情。
可惜,宋淩知道兩人一輩子做不到正常夫妻那樣恩愛,一切的原因都歸結于她自身。
夜深了要入睡時,就好像還是在宅子中一樣,兩人中間空出一塊,能塞下個人。
可離得再遠,這裏的床也比不上宋宅的寬大,第二日睜眼,宋淩還是淩亂地纏着被子滾在他身邊,一條腿還搭在他身上。
她身子一僵,讪讪把腿收回來,手撐着往後挪了挪,看看自己的姿勢,又看看他睡着時都正兒八經得如松下風一般的睡姿。
他明明都還沒醒,可她自己卻覺得又被侮辱到了。
不到兩刻鐘,兩人就都起來收拾好的東西,準備回宋宅。
天色還早,魚肚白的邊緣隐隐約約泛出朝日的紅光,醫館後這小院子裏還沒什麽人,兩人只給大夫在桌上留了張字條,便要離開。
“宋公子!”
宋淩聽着這聲音有些熟悉,回過頭才發現是昨晚好心借給她東西的瑤儀。
她一笑,“瑤儀姐姐,你起得真早。”
瑤儀莞爾一笑,面色還是發黃,扶着門框微彎腰站在門口,眼睛看向宋淩身邊的段寧,有些詫異,沒想到這位宋公子身材瘦小,夫人倒是生得高大。
“這位便是宋夫人吧。”
段寧微微颔首。
她身子站不穩,卻還是慢慢朝他們二人走過去,伸手握住段寧的雙手,感受到他的手冰涼,又捂住他的手背,語氣關切,“手這麽涼,小腹可有疼痛之感?”
段寧不習慣別人這樣碰他,還離得這麽近,可礙于宋淩的面子,他只好硬着頭皮沒有抽開手。
只是這位婦人的話問得着實是莫名其妙,他好端端地哪裏會小腹疼?
他搖搖頭。
在一旁聽着她問話的宋淩心裏可慌了,胸腔咚咚地響,好像要沖破喉嚨跳出來,手心都出了點汗,生怕她問錯了一句,就讓段寧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女子聽到小腹痛,心思該是很自然地朝那方面想的吧?
她幾乎是瞬間屏住呼吸,生怕他聽到自己喘氣的動靜都會生疑。
可段寧只是搖搖頭,并未問些其他的,也沒朝自己這邊多看一眼,對瑤儀這問題壓根沒了更多的反應。
但她又怕段寧只是不表露出來,只把疑慮在心裏積攢着,等到證據足夠,将她的秘密掀翻地褲子都不剩。
好在瑤儀并未把她怕的問出來,許是也覺得這些話說不出口,不能當着宋淩的面說,只噓寒問暖,說了些別着涼之類的話。
段寧并未往別處想,只當她這是對一個女子的叮囑。
宋淩在一旁聽着,看她沒問什麽容易暴露的,段寧的語氣神色也沒什麽異樣,便稍微放了心,想與她随意寒暄幾句就走人。
瑤儀卻還握着段寧的手,在兩人的身形上不露聲色地看了兩眼,對宋淩說,“有些女子之間的話,不好當着公子的面講,讓我與宋夫人單獨說兩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