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這?
宋淩對上他漠然的目光,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心裏卻不禁納悶起來。
段寧也是女子,見了這血跡沾染的部位,該是能猜出這是什麽的,為何還要問她?
是刻意試探吧。
她自然不會承認的。
她迅速調整了表情,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可信,“大腿上有傷,許是今日騎馬時拉扯到了傷口,流了血。”
從段寧的表情上,宋淩看不出他是信了沒有,只看到他沒多說些什麽,又反手将那幾件衣裳放回了木架子上,她便放下了心。
為了不讓段寧看出她的心虛,她上前兩步走到段寧的身旁,擡手要解他的衣襟,作出一副好夫君的樣子。
“今日夫人也辛苦了,騎馬時受了驚,快換了衣服歇歇吧。”
她話方落了音,搭在他衣襟處的手就被猛地攥住,她扭動手腕,動彈不得,有些不解地擡頭看向他,卻跌入一雙幽深如古井的黑眸。
段寧輕抿着唇,似是意識到自己力道大了,稍松了些,眸色也緩和下來,垂眸時流露出幾分我見猶憐的缱绻。
他放開了松垮垮扣在她腕上的手,再次擡眸時,眼中多了擔憂與關切,“我給你看看傷口。”
宋淩吓了一跳,她哪有什麽傷口,那全是她瞎編的,要真給他看,豈不是露餡兒了。
她遮遮掩掩地後退了兩步,面上是難掩的讪色,“這...這就不必了,傷口時候挺長了,都快好了。”
“下午騎馬時不是又扯傷了麽?”段寧也朝她邁過去,步步緊逼,“趁着這會兒在醫館裏,我先替夫君看看,若是有什麽事,也好及時去找大夫。”
宋淩實在是想不出招拒絕了,這夫人的心思細膩,她是早體會過的,她若是再多說幾句,沒準就要被他看出纰漏,裝不下去了。
可現在還遠不是她想暴露自己的時候呢。
Advertisement
她只好面上應下來,低着頭自說自話,“那我便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免得傷口吓着你。”說完就急忙小跑到屏風後。
她幾番悄悄探出頭去确認段寧不會突然走過來,直到看到他已經在小桌前看起了大夫方才開的藥方,似乎認真正經,才放了心,又縮回身來,蹲下去蹙起眉。
這可怎麽糊弄啊。
不給看吧,他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實在是沒理由不給看,若他非說不好意思,人家一女子都沒介意,她好歹是個“男子”,磨磨唧唧得算什麽?
給看吧,她又壓根沒這傷口,段寧一個女子,即使是長得高大健壯些,也定是懂這些的,一不留神就會暴露。
太愁人了。
想來想去,較穩妥的辦法,就是真的在大腿上劃道傷口。
這想法初在她腦子裏蹦出來時給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随後她卻覺得可行。
她自己來動手,力度上就好把握,她肯定不會疼着自己。更何況她方才也跟段寧說了,這傷口有些日子了,所以她也不必劃得太過,有個印子就行。
左想右想,這法子不會傷過了自己,又好歹能糊弄糊弄他,算是個她這腦瓜子能想出的最好的主意。
她伸手摸向外袍內襯的暗兜中,掏出一把随身攜帶的小刀。
那刀是她帶着防身用的,刀光鋒利,她雖是出門便帶着,卻從沒用上過一回。
這樣好的一把刀,第一次竟是用在她自己身上。
對不住了。她對這把刀說。
她又卷起褲腿,撸到大腿處,露出大腿內側潔白的一片肌膚。
想到一會是要讓他查驗的,她特意挑了遠離腿根的部位,微微顫抖的手執着利刃,橫在自己大腿邊上,她一咬牙,一閉眼。
愣是沒敢劃下去。
這可是她自己的腿,她哪下得去手啊。方才她竟還想着什麽自己下手好掌握力度,再怎麽掌握力度這也是刀,劃在肉上能不疼嗎?
她坐在屏風後,拿着刀在腿邊比劃來比劃去,整個人仿佛被撕扯成了兩塊。
一塊想着該怎麽下手,才能又不疼着自己,又能糊弄過去。
另一塊分析着怎麽毫發無傷地走出屏風,還能勸得段寧放下這看傷口的念頭。
她正蹙眉冥思苦想之時,段寧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屏風之外,冷不丁地出聲,“若是這麽久還清理不好,定是傷口嚴重,那就別忍着,讓大夫看看得好。”
他的話驚到了她,她拿着的刀本就在腿邊上,動一下就能碰着,她聽了他的話後手一抖,不小心真的劃到了她的腿內側,刀劃過皮肉的觸感極為深切,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皮開肉綻了。
她呲牙咧嘴收回了刀,強忍着不發出可疑的動靜,也不敢低頭去看那塊兒到底傷成什麽樣,站起身來随便捋了捋衣裳,一瘸一拐地慢步走出了屏風。
她進屏風的時候還好好的,出來的時候就成了一瘸子。段寧蹙眉,眼神一直跟着她,審視着她這一小段路上的動作姿勢,直到她坐到床榻上,一掀褲腳就要往上卷,又忽然頓住手,擡手看向他。
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呢。
好歹也是從小到大頭一回給人家看,即使對方是她已娶進門的娘子,兩人還同床共枕,她也拉不下臉去大剌剌地展示自己。
待段寧走了過來,她才像防着誰似的低聲說,“那我可掀了?”
他點點頭。
她于是動起手來,面色赧色,卻也知道逃也逃不掉,還不如幹脆些。
宋淩一直緊閉着眼,怕一低頭看到自己腿上的慘狀,估摸着将褲腿拉至大腿那塊傷口處後,就轉過頭去,壯士就義似的,悲壯地道,“你看吧,可別吓着。”
段寧起初也覺得難為情,可對方怎麽也是自己名義上的夫君,他關心也是應該的。何況兩個大男人,對看傷口這事,也沒什麽好避諱的。
聽了她這壯烈的語氣,段寧更不禁好奇起來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傷口,便看了過去。
她的手指骨節細長,不像個男人的手,反倒像是姑娘家,蔥指緊攥着卷起的褲腿,露出大塊腿上白嫩光滑的肌膚。
段寧對男子也沒什麽別的心思,只掃了兩眼,并未見着什麽因騎馬而撕扯開裂的傷口。
他輕皺眉,又擡頭看了眼宋淩慘烈不堪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他又上前一步,湊近了些去看,這才在她顫抖的手邊發現了條一指節大小淺淺的劃痕。
不是這個,他下意識地否定。
這點傷口定不至于宋淩疼得呲牙咧嘴不敢去看。
可他上上下下又掃了幾眼,也沒見着別的傷痕,連道比這條還小的都沒有,更別說是流血的。
宋淩不去看他,都能感受到他在湊近了看自己的腿和那道她手抖劃出的血乎漓拉的傷口,卻半晌聽不到他說話,剛想睜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吓着他了,就聽到他說,“夫君,你這傷口是有多久了?”
她轉過頭看向段寧,他的眼神也是剛從自己大腿上擡起,眼底有幾分疑惑,更多的是毫不相信的懷疑。
她垂眸,在自己大腿找了半天,愣是沒看見自己剛才劃的那道口子在哪,挪開手才看到,那大腿上就那麽道比貓撓了還小還淺的印子。
...這是她剛剛劃的?她疼得撕心裂肺,結果就劃了這麽一道?
不應該啊,她劃的時候明明覺得自己再劃深點都能流血不止而亡了。
她自己都難以置信,此刻更多的是覺得丢人。
“挺久了,我不是都說了嗎,快好了。”她讪讪一笑,擡手就要把褲腿放下去,卻被段寧倏地按住了手。
“這樣的傷口怎麽會流那麽多血?我再去拿那衣裳來看看。”
...這哪像是會流血的傷口,可別丢人顯眼了,要真把那衣裳拿來對比,她就成了睜眼說瞎話的傻子了。
她忙拉住起身要去屏風後的段寧,急切道,“不用不用,沒準那衣服上的血是我在別處蹭的呢。”
段寧腳步一頓,“蹭上的血,能蹭到衣料裏頭去?”
宋淩聽着他語氣中不知是嘲笑還是冷笑,總覺得他這語氣不對勁,和他方才的小意溫柔判若兩人,卻偏偏看不見他的表情,推測不出他這話是真的疑問還是覺出了不對勁在質問她。
她想着段寧不管再怎麽精明,也是個女子,哪比得了她天天在外面上房揭瓦懂得多,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準連別人的傷口都沒見過。
再說了,夫為妻綱,她要非說這傷口就是流了血,現在又沒事了,段寧能反駁嗎?
當然不能!
她這樣想着,覺得自己“男人”的身份總算是派上了點用場。
她板起臉來,語氣嚴肅正經,“我騎馬的時候就是感覺到這傷口裂開了,定是回來的這段時候又長好了,我身子好,傷口複原快也是正常的。你若不信,就叫大夫來看看。”
段寧回過神來淡淡瞧她一眼,唇角一抹嘲笑,“叫大夫就不必了,夫君這傷口,等大夫來了,說不定都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