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袅袅熱氣蒸騰升起,配襯着沙沙雨聲和眼前絕色的青年,俨然有種超出世外的氛圍。
只要青年低低地垂着眼簾,專注地在淡色的水霧中熟練地煮茶,細長的眼眸中掩去了戾氣和驕傲,就跟纖塵不染的蓮花一般,透着幹淨而柔和的氣質。
然而一個人的外表和內心絕不該是這樣的矛盾,有時候感覺執秦像是戴了一張面具,那乖戾嬌縱的面具背後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可人活在世上,誰沒有個面具呢?
執廢就這麽呆呆地看着執秦煮茶的側臉,執秦也發現了他在看他,盡管對于別人過于火熱的視線執秦相當的厭煩,但是像執廢那樣不含任何情愫的視線卻不會讓他覺得讨厭。
暗自嘆了一口氣,執廢這個弟弟,他說不上喜歡,可也絕對不能說讨厭。
執秦用幹淨的軟巾擦了擦手,用食指的關節敲了敲桌面,清脆的敲擊聲讓執廢回了神,接着就聽見那聲線優美的嗓音的說着,“我記得,父皇還有三天就會回皇都了吧?”
“啊。”執廢眨了眨眼,像是忘記了這件事情,臉上染上幾分懊惱的神色,讓他一張總是淡然的臉上多了一些靈動,“他說回來以後要好好教訓我。”
“教訓?”執秦覺得有些好笑,在殷無遙的字典裏根本沒有“教訓”兩個字,若是誰敢在皇帝頭上動土,直接就是一個“死”字。
也只有執廢,才能讓那個男人的心變得更寬,也更如常人一樣吧。
只見執廢沮喪地垂下頭,“他說那條苦肉計對他而言很過分……”
執秦認真地點點頭,“确實很過分。”
以前也沒想過究竟是怎麽個過分法,執廢想了想,只好苦笑,“是因為他平常都是直接賜死有異心的人吧,這麽做有違他一貫的做事風格?”
“不……”執秦略帶責備地看着他,眼裏露出些許感慨,“因為打在你身,痛在他心。”
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帶了點玩笑色彩,卻讓執廢覺得心底有一股暖流,游遍了四肢百骸,有種說不出來的溫暖。
少年的臉頰也微微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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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很快就到了,殷無遙原本就提早帶着一千精兵隐秘回轉皇都,這是算好了時間的,以那個男人算無遺策的性格,自然能猜出執廢花了多少時間平定皇都的內亂。
而在這件事傳遍全國之前,心有餘悸的百姓們看到帝王率兵歸來,無論對士氣還是民心都是極大的鼓舞。
城樓煥然一新,站守的兵士們都精神抖擻目不斜視地等待帝王的回來。
天氣晴好,萬裏無雲。
郊外官道上揚起了暗棕色的沙塵,沙塵當中,是一騎當先的沐翺,他帶領的先鋒軍英勇地剿滅了最後一批戎籬殘軍的事跡早已傳遍了皇都。
沙塵過後,是隊列有秩的騎兵,铠甲锃亮,顯然是從沙場上下來以後精心擦拭過的。
百姓們忍不住紛紛來到城門前迎接,然而在軍隊經過城門的時候他們是不能擡起頭的,因為會冒犯聖威,只是,好奇心仍忍不住讓其中一名百姓戰戰兢兢地擡起了頭。
分不出哪個是帝王,一隊的銀甲兵士全都英武非凡,少年英俊,氣勢過人。
其實,帝王并不在這一列隊伍中。
若是什麽事情都按照原定的方向走,那還有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殷無遙嘴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期待與幸福的微笑,俊美無俦的臉上少了幾分旁人不敢亵渎的威嚴與冷酷。
帝王騎一匹通體瑩白的塞外駿馬先行返回皇宮,盡管做了平常百姓般的裝束,但一張俊美無暇的臉與身上一襲輕便的黑色錦衣,更引來不少路邊的百姓們好奇的目光。
一回宮,匆匆下馬,随便抓了個人就詢問執廢在何處。
宮人經歷了幾天匪夷所思的宮鬥,已是戰戰兢兢,見到眼前平凡着裝之人正是帝王,更吓得面無血色,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殷無遙無奈地看了那名宮人一眼,轉身而去。
光涯殿的宮人們得知帝王早已回宮的消息,已是一刻鐘之後的事情了,宮人們緊張得坐立不安,帝王有半年多的時間沒回來過了,盡管每日都會為光涯殿打掃,但帝王平日最喜歡的熏香卻比帝王在時淡了許多。
還要在帝王沐浴的池子裏換上熱水,還要為帝王準備他常穿的衣物,以及佩戴的飾品。
宮人們忙得焦頭爛額,生怕讓就在宮外的帝王感到不滿。
然而帝王卻并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光涯殿,而是去端居宮尋執廢去了。
掩去滿臉的疲憊,帝王希望能盡早看到他,所以運着無上輕功飄至端居宮時,只見桌案上疊放的整整齊齊經過了批改的文書奏章,卻不見那批改奏章的人影。
有些難以言喻的失落,然而帝王仍是走向了馳驟宮。
馳驟宮還保持着原本荒涼的景色,與皇宮裏的光鮮明媚的景色格格不入,當他看到沐妃院子後面的小菜園時,還是忍不住微微笑了下。
有點理解了那孩子口中溫馨平淡的家的概念。
兜兜轉轉,連馳驟宮裏也沒見到執廢的身影,沐妃寬慰他說或許那孩子有別的事情要忙,而在見到了神色不對的小宮女時,殷無遙的臉色還是沉了下來。
綠芳支支吾吾地站着,眼神不敢看向帝王,懾于帝王身上強勢而冷冽的霸氣,綠芳更是紅了眼圈,話在嘴邊就是怎麽也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在沐妃的引導下,綠芳才把實話說了出來。
原來綠芳與執仲母妃宮裏的一名叫小吳子的太監私交不錯,這次宮變中他被聞涵扔進了大牢,知道他的罪有可能會判為死罪,綠芳便做了些點心去看他,而在牢裏,小吳子将這些年執仲母妃做的事情都與綠芳說了,像是忏悔贖罪一般,一邊哭着一邊求綠芳的原諒。
而那一把年紀哭得稀裏嘩啦的太監更是懇求在死之前看一眼他從小帶大的仲王爺。
綠芳一方面得知宮裏居然有這麽惡毒的女人而感到憤怒,一方面又确實對小吳子産生了恻隐之情。
于是她今天一大早便去執廢那裏為小吳子求情,執廢也答應了。
不過是讓曾經的奴才臨死前再見一眼自己的主子,這種要求,若是殷無遙心情好時他也會答應。
如果只是這麽一點事情,斷然不會讓綠芳如此害怕,又如此心焦。
綠芳接着說,“奴婢……奴婢與殿下帶着小吳子去了軟禁仲王爺的宮裏,讓小吳子與仲王爺聊着,結果……結果突然那小吳子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刺向了殿下……”
饒是口齒伶俐性格爽朗的綠芳,說到這裏也不禁哽咽了下,眼裏蓄着淚花。
殷無遙的臉色更沉了,他微蹙着眉,目光淩厲地看着綠芳,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幸、幸而殿下只是擦傷了手臂,包紮一下就沒事了,小吳子也被人押了下去,殿下……殿下讓奴婢先行回來……”
綠芳再也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輕輕啜泣起來。
殷無遙不等綠芳說完,便去了軟禁執仲的房間。
見到殷無遙的瞬間,執仲愣愣地站在原地,接着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雙目無神,幹裂的嘴唇顫動着,虛弱發抖的身體咚的一聲跪了下來,“父皇……”
帝王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兒子,眼裏一片濃黑之外沒有別的色彩,平靜地宛如面對一只蝼蟻,執仲內心揪痛,仍不敢擡頭對上殷無遙的眸子,只壓低了身子,沮喪地跪在地上。
殷無遙環視了房間四周,依舊沒見到執廢的影子,他有些煩躁,甩了袖子便離去。
這舉動,在執仲看來,卻是根本不一樣的涵義。
絕望與寒意從內心深處擴散開來,執仲第一次笑得如此虛弱。
其實執廢一炷香以前還是在執仲的寝宮的,只是與執仲聊了幾句話以後,想起執語,便起身告辭順道去了執語原來的寝宮,也是現在軟禁他的地方。
從前庭前遒勁的梅枝與各色争奇鬥妍的植株,如今卻成了枯枝敗葉,讓庭院平添了幾絲寥落。
執語目光呆滞地看着一株枯死的梅樹,伸手細細撫摸着上面粗糙的樹幹,然後對着樹幹傻笑,任旁人說什麽,都聽不進去。
執廢只在門口看了幾眼,想上前又無法靠近,只能轉身而去。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一個黑影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巴,異味從對方的手心裏傳來,執廢暈倒前,意識到那是迷藥。
少年的睡顏宛如一只精致的瓷娃娃,淡色粉潤的唇,白皙誘人的肌膚,與淺而溫熱的呼吸,醉人心神。
長長的睫毛偶爾忽閃,如一把刷子輕輕撓在心尖,不上不下地看得人身體發熱。
男子伸手撫摸着觸感光滑的臉頰,越摸越是愛不釋手,忍不住将手下滑到脖頸,再小心解開了衣襟,想要觸摸更裏面的肌膚。
就像得到了一件世間難得的寶貝一樣,男子越看越是喜歡,甚至不自覺地舔了舔舌頭。
就在他的手指滑過少年的鎖骨時,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有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擡眼便看見少年冷不丁地睜開了眼睛,一雙清澈的眸子裏倒映着男子塞外出身而深邃的容貌。
“戎籬王子?”少年溫潤動聽的聲音再度讓男子心神一蕩,等回過神來看見少年還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更是情色地将另一只手摸上了執廢的手,笑得邪魅,“想不到你這麽快就醒過來了,那迷藥應該會讓你昏睡一整天才對的。”
“你一直在宮裏?”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宮裏的守備因為宮鬥而變弱,只要有心,還是能鑽到守備的空子。
阿普笑容更深,“本王子是前幾天随裕王進宮的,如今他們輸了,我也不打算留在這裏,臨走前,總要補償我什麽吧?”
少年也微微笑了起來,“補償你進大周的大牢,可好?”
“不好……”阿普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你打不過我,所以還是乖乖從了我吧……”
如此纖弱的少年,只需用點力就似乎能把他折斷,阿普甚至還擔心做得太過而玩壞了,不過看到少年如此靈動的表情,他心底咆哮着的野獸卻讓他差點亂了神智。
少年眼裏露出年長者才有的溫和卻嚴厲的目光,那種目光就像在對待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般,只是笑容依舊如沐春風,幾分清麗,幾分儒雅。
阿普看得喉嚨幹澀,抓過少年的手腕便強拉了過來。
只是一個天旋地轉之後,變成了少年在上,阿普在下的姿勢。
直覺告訴阿普,這個姿勢很危險,而且少年眼裏的狡黠,與其說像狐貍,更像一只獵豹。
那種深藏不露笑裏藏刀的獵豹。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麽做有些太過草率,原本只想在走之前一親美人芳澤,如今自己卻成了被采的對象。
……這怎麽可以?!
阿普奮力運開了內功,手腳也變得靈活起來,他的力氣原本就比單薄的少年要大,只過了幾招便輕松讓少年放開了手,盡管自己也被少年點了幾處穴,造成周身氣勁運轉不通暢,但逃出皇宮的氣力還是有的。
他朝少年露出一抹壞笑,“小美人,改日我們再敘吧~”
接着跳窗而逃。
少年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對着窗戶外變得越來越小的身影嘆了口氣,早已察覺身後壓抑着怒火的男子,也不轉身,就這麽淡淡地說,“阿普借我們的手讓他王位最大的競争者消失,這算是他的心機深,還是他的運氣好呢?”
殷無遙皺着眉,也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沒好氣道:“不要用小七的身子做這麽危險的事。”
少年轉過身朝面前的男子笑了一下,“可是小七這樣的笑容,你還沒見過吧?”
帝王嚴肅的臉上悄悄爬上了不可察覺的微紅,“……皇兄!”
占用了少年身體的信王無聊地擺了擺手,“也罷,就把他還給你好了……”
看着緩緩閉上睫毛微動的眼睛,殷無遙順手将睡去的少年摟在了懷裏。
醒來時,執廢便看見男人似乎一夜未睡而略顯疲憊的臉。
他有些猶豫地伸出手,慢慢撫上了男人小憩的臉頰,不受年歲制約的俊美,宛如得到了天神偏愛一般的容貌,以前從沒仔細研究過殷無遙的臉,只覺得他長得好看,如今看來,不止是“好看”而已。
就在他觸碰到男人的臉沒多久時,殷無遙也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一動,男子深邃而黑如曜石的眼眸溫柔地看向他。
執廢一窘,迅速抽出手,卻被男人适時抓住了。
“你……你一夜沒睡?”執廢小心翼翼地問。
“嗯,小七有沒有覺得頭暈?”男子輕聲地說着,伸手摸了摸執廢的額頭,見他沒有發熱,當下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執廢看着殷無遙,咬了咬下唇,往床的裏側挪了挪,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着,“那……那你也休息一下吧……”
殷無遙怔了下,執廢的動作和他話裏的意思,讓他的心跳變得狂亂,深深呼吸了幾次,男人才抿着唇未免自己歡欣的笑容吓到了少年,動作流暢地翻身上床,合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