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沒想到會有兩次因為窒息而死的經歷。
執廢陷入了身處水中的幻境因掙紮而面容扭曲,什麽都來不及想,什麽都來不及感受。對比那時候丹鶴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所體會到的絕望更加深刻,內心墜入更加黑暗的世界裏。
“咳咳、咳、咳咳咳咳……”無法屏住呼吸的執廢因為身體的排斥反應而不斷地咳着,仿佛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可不管怎麽用力,那種死亡的瀕臨感依然環繞身周,無法排解。
連最基本的呼救都做不到。
感覺有一股軟軟的觸感接觸到了自己的皮膚,那種黏膩的感覺讓人十分難受,軟糯的東西接觸到皮膚以後就慢慢地滲透皮膚,甚至連經過骨血的時候都能感覺得到,執廢拼命地睜開眼睛,視野卻一片黑暗,手腳冰涼,全身都很難過,被一股讨厭的力量糾纏着,幾乎要與自己的骨血融到一起。
那股力量似乎要摸索遍執廢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靈魂深處,像完全曝光在陽光下,心裏充盈的擔心害怕甚至遠超過窒息的死亡感。
像是有一只手,把自己的所有都捏在手心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力量撤離了執廢的身體,濃重的窒息感也漸漸褪去,得到自由的執廢拼命地呼吸着空氣,一瞬間重生的喜悅幾乎要讓他落下淚來。
只要是人,就逃脫不了這軟弱的一面。
迷迷茫茫的幻境慢慢撤去了煙霧,周圍的景色變得清晰起來,但是室內還是一片昏暗,不同于之前的禦花園,這次卻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執廢渾渾噩噩地站了起來,簾幕後面一個不甚清楚的身影,和連日來的夢境相似,卻又有些陌生感。
或許這不過是夢境的又一種欺騙而已,被人拿捏于鼓掌之間的感覺真的很糟,經歷過生死和意志的摧殘,執廢只有支撐這殘破的身子等待那人的一個答案。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自我,還有沒有繼續存活下去的志向,只秉持着最後一點不解和疑惑,跌跌撞撞地向那人走去。
簾幕後的人影動了動,那人從案前緩緩站起身來,如和煦日光般甘醇的嗓音在別無二人的地方響起,“執廢也好,莊閑也罷,你受何人之命來此?”
執廢動了動唇,他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而直接說了,“不是我自己要來的嗎……”
聽見那人一聲輕笑,似乎簾幕也跟着動了,“是嗎?若是沒有聽信他人的話,你此刻又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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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何處?
若是沒有殷無遙的一番話,他或許會回到宮裏繼續做個平庸的太子,或許會随着殷無遙前往西北戰場,可無論哪一種結局,終究是離不開殷無遙。
他發現,甚至連他的思緒也常常被殷無遙占據,很多時候無法正确地判斷局勢,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頭開始劇烈地疼了起來,執廢不敢去揭開那個答案,那個或許他的心底裏已經猜到幾分的答案。
“前、前輩……”執廢無助地望着簾後之人,微弱的聲音裏帶着痛楚和對現實殘酷的害怕。
“這一聲前輩倒是叫得不錯。”似乎對執廢對他的稱呼欣賞有加,簾後之人朝執廢邁出一步,“從移魂轉命之術上看,你或許還真應該叫吾一聲前輩。”
移魂轉命?!
執廢睜大了眼睛看着從簾幕後走出來的人,雖然已經時隔多年,可那張臉執廢卻依然記得清楚,那人竟然是信王!
塞上風沙,經年不減,長河落日,雁鳴孤絕。
軍帳之內,兩條偉岸身影在沉默中對峙。
“你真能下定決心對付你的族人?”帝王語氣輕佻,似有故意惹怒對方之意。
“哼!這話該是我問的才對,”沐丹鶴氣勢不減,也并沒有輕易被對方惹怒,只是心中不快,不吐不行,“事成之後,你能答應我的條件?”
“可以,朕還可以讓你再追加一個條件。”帝王眼中絲毫沒有算計,只是這般的大方,還是讓丹鶴心有餘悸,對方的能耐丹鶴也不是沒見識過,身為帝王,身為一代枭雄,殷無遙的眼光很遠,将天下玩弄于鼓掌之中,卻不是一句誇張的話。
沐丹鶴也不客氣,從案上取走一封機密書信後,闊步邁出軍帳,掀開簾幕的一刻,回頭對帝王說,“不要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在事成之前,誰也不可以動執廢,這是我第一個條件。”
“當然。”帝王客客氣氣地回應了一句,只聽一聲爆響,軍帳周圍的草木石塊皆被殺氣震碎,無形的殺氣似殺人奪命的利刃,刀鋒劃過帳篷,卻能安然無恙,只餘帳篷外一地哀鴻。
兵衛皆不敢上前,眼睜睜地看着沐丹鶴揚長而去。
為首的侍衛長待殺氣平息,對部下們使了個眼色,身後的兵衛們個個都抽出了兵器,“追!”
帳篷裏頭卻傳出帝王沉穩渾厚的聲音,“讓他離開……影三那邊的事情進行得怎麽樣了?”
侍衛長從袖中取出一只錦盒,恭敬地捧在手中,“一刻鐘前影三大人将此物傳回,着臣呈上。”
“進來吧。”
殷無遙嘆了口氣。
求而不得,失而複得,患得患失,終于到了手中,一切太過繁難,也太過艱辛。
然而真到要面對的時候,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最終一拖再拖,難以決定。
邊塞的兩旬日子,眨眼即過,對沐家的計劃也終于進行到最後一步,計劃展開,即便對方已經察覺,奮起反抗,也終究是寡不敵衆,內憂外患。
內部有沐丹鶴的分裂,于外戎籬的支援遲遲未到,分散的勢力難以聚集,在殷無遙的各個擊破之下,更是毫無凝聚之力,呈一盤散沙,只待再過些時日消耗盡其所有力量,一網打盡。
沐家已經不成威脅,拔天寨也釋出誠意,宮裏尚未掀起任何波瀾,唯有心心念念的那一方,還是無法放下。
一輪孤月無處話凄涼。
徐彥輕聲喚了好幾遍“王爺”,卻沒有往日即使只是輕微動作的回應,那人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背對着簾幕,不知是什麽表情。
手中托盤裏的飯菜早已冷透,王爺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說是在思考,卻連呼吸都難以察覺,若不是空氣裏尚有一絲人的氣息,徐彥只怕是要掀開簾子大膽去探王爺的鼻息。
只是那一絲的氣息究竟存在,即使心中願望再如何強烈,也不能違背身為屬下的職責和承諾,一方簾幕,隔了七年,七年,他再沒見過王爺的容顏。
門外的侍女忐忐忑忑地在外徘徊,想一探卻終是不敢通報,守候在三重塔外已經超過兩個時辰,還不見管家端了托盤回來,她并不是伺候王爺飲食的丫鬟,只是王爺有事問她才臨時将她調過來,除了為王爺端來晚膳,并沒有別的事情吩咐她做。
桃紅也不是新來的侍女了,在王府裏也做了兩三年,知道性格脾氣古怪的管家在王府是一手遮天,又難以應付,想着想着,自然忐忑不安而走了神,沒留意已經踏出三重塔的徐彥正眯起一雙鷹隼般的眼危險地打量起自己來。
感覺到一瞬間浸入骨髓的涼意,桃紅猛地擡頭,便看見神色不悅的管家已經朝她走了過來,心下更是緊張,緊緊拽住衣裙的邊角,低下頭,咬着下唇。
“桃紅,”徐彥緩緩叫出少女的名字,語調冰冷而僵硬,“這幾天,你觀察得如何?”
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桃紅不敢擡眼看徐彥,王府管家無形中造成的壓力似有千斤重,心頭一塊石頭壓下來,喉嚨也感覺幹澀,在那雙犀利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回……回總管大人……這、這兩天、偏院的客人一直高燒不退,不似有假……”桃紅渾身不自覺地顫抖着,雙腿發軟,差點要站不穩了。
徐彥聽後,并沒有什麽表情,也沒對桃紅說什麽,只揮揮手讓她退下,手中托盤裏的食物一分沒動,回頭又看看塔內簾幕後的人,第一次在屬下面前輕嘆了聲,“不管到底是何方神聖,我一定會護你不受一絲傷害……”
夜半時分,徐彥獨自踏入偏院,殘月無光,四下裏一片寂靜。
十一遠遠聽見腳步聲,隐于黑暗之中。
徐彥推開房門,在執廢的床前止步,黑夜雖暗,徐彥的功力卻不弱,這點夜視力還是有的。只見執廢滿額的汗,嘴巴一張一合地喘着氣,急促的呼吸,深入心肺的疾病幾乎要奪去書生模樣的人的性命,再次抓起執廢的手探上的脈搏,徐彥勾起一絲笑意。
用力捏着執廢單薄的手腕,能看到暴起的青筋和漲得紫紅的皮膚,但徐彥一掌蓄力,卻不是為了折斷執廢的手腕,而是将自己的內息緩緩滲入執廢的心脈,看不出他到底要做什麽。
十一已經在暗處暗自着急起來,他的任務是保護太子和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可眼見太子的危機就在眼前,職責所在與影衛的身份産生的矛盾,一時遲疑不決,回神之間只見徐彥已經放下了執廢的手腕,邁步離開了房間。
确認人已經走遠了之後,十一迅速掠出,探上執廢的脈搏,卻沒有發現筋脈有任何的損傷,至少那股真氣透體,還對心脈有所保護。
雖然疑惑,十一還是聽從了執廢昏迷前的命令,沒有把這些事情上報。
為執廢換下一塊已經捂熱了的濕毛巾,十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