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頓飯吃得渾渾噩噩,最後被公公七拐八拐地帶回冷宮,直到見到了母妃綠芳她們,執廢才有一點真實的感覺。
被沐翺拉着問有沒有哪裏被為難了,陛下會不會話裏有話,詳盡到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幾乎都要追究,生怕執廢沒有注意到帝王隐含的情緒。
執廢想了想,也并沒有什麽,飯桌上的兩人幾乎都沒有說過什麽話,基本上是皇帝問一句,執廢答一句,問的問題無非功課啦,生活啦,喜歡吃什麽啦,宮裏發生的事情倒是一件都問。
包括蕭妃的那件事。
執廢想,既然連皇子們在太學裏上課的一言一行都會進入帝王的耳中,那麽像上次那樣的鬧劇肯定也瞞不過,不問自己,大概也是沒什麽好問的緣故吧,都被罰抄《禮劄》了。
想到還沒抄完的那部分,執廢搓了搓手,在掌心緩緩吐了一口氣,入秋時節的晚上比較涼,掌心還能維持一點溫度,但手指卻會凍得冰涼,到了冬天恐怕這種情況會更嚴重的吧。
但願在下雪之前可以抄完,畢竟就算有皇子們的幫助,剩下的那些工程量還是不小的。
聞涵也常常幫他抄書到深夜,沐翺小時候習過字,偶爾也會幫着寫,不過他寫字的速度遠沒有他揮劍的速度快。
從懷裏摸出那個小匣子,放到燈前,小眼瞪着匣子上面的花紋,邊托着腦袋,執廢嘆了嘆氣。
然後想起白天裏的恭迎隊伍,各個正在成長的皇子,皇辇,然後……
小橋,流水,亭榭,院落,深不可測的父皇。
像是想到了什麽,執廢眼裏突然一亮。
“不管怎麽樣還是問問看吧……”拉上被子,執廢緩緩進入了夢鄉。
隔天下午的騎射課。
“唔?我不認識什麽渾身破爛的老乞丐啊,光聽就知道髒死了!”扯過缰繩,踩上馬镫,執清輕巧地翻上了馬,夾了馬肚子就奔向草場,留下馬廄旁的執廢和掀起的一片塵埃。
不經意吸了些塵土,猛地咳了幾下,執廢只好失望地摸了摸懷裏放着硬物的位置,無奈地牽過另一匹馬,小心地踩上馬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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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唯一一個被喚作“小五”的應該就是五皇子執清了吧,可是他明明說不認識什麽老乞丐。
那個“小五”到底是誰呢?“小五”是不是很需要這個匣子呢?
“殿下。”
沐翺為執廢披上一件衣服,執廢道了聲謝謝,然後繼續手上的動作。同樣的句子已經寫了不知幾十遍,還差幾十遍,執廢有點厭煩,耐性也不似從前好了。
誰能面對着同樣的話幾十遍地看還覺得新鮮有趣的?
沐翺寬慰地笑了笑,從袖中摸出一塊銅片,放在執廢面前,“這是出宮的腰牌。”
“嗯?”執廢不解地看着對方,沐翺順手抽走了執廢手中的狼毫筆,随便扔在筆架上,“明天太學院沒有課,出宮吧。”
執廢不免睜大了眼睛,他還從來沒有出過宮,在宮裏生活的這幾年雖然沉悶了些,但從來沒有強烈的願望想要出去,比起宮裏成天抱怨着不知何時能回鄉探親的宮人們,執廢顯得對出宮沒有什麽執着。
其實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吧。
活了兩世的人不似那些對生活抱着不切實際幻想的男男女女,只要有個穩定的環境,無論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沐翺伸出手在執廢眼前搖了搖,說這話都能出神的殿下真是可愛,挂上寵溺的笑,沐翺又重複了一遍,“怎麽樣,殿下想要出去看看嗎?”
确實也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執廢微微偏着頭,燭光下的小臉帶着淡淡的笑意,“……好。”
宮外的空氣比宮裏的要清新,或許其實沒什麽分別,卻總覺得帶了些生氣,離皇宮不遠的巷子一大早就開市做買賣的店鋪,為了拉攏客人的吆喝聲,集市裏的喧鬧和茶肆酒樓中的人來人往,真的十分熱鬧。
街上各種各樣的人,跟宮裏的很不同,宮裏的人表情單一、說話單一,全然不同于街上的人們千姿百态,已經有多久沒有上過街了,執廢在心裏小小地感慨了一下。
沐翺像是對這些路很熟悉了一般,帶着執廢和聞涵,左轉右轉的,走在前面的沐翺英氣勃勃,爽朗的笑着,“殿下可要跟緊了。”
熱鬧的街上每天都上演着這樣那樣的故事,三個少年的身影漸漸隐在人群中。
穿過了一條又一條喧鬧的巷子,沐翺帶着執廢走進一間客棧,客棧上的匾額已經很殘舊了,想必是年代久遠的老字號,沐翺帶着得意的目光看着那間不大不小的客棧,“只是我最近盤下來的,這些年劍鬥會的錢攢了不少,殿下以後要是出宮也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
不得不說,沐翺這樣的人,也有如此細心的一面。
聞涵似乎也知道這件事,微赧地看着執廢,“沒有及時告訴殿下,是想給殿下一個驚喜……”
執廢笑了笑,“這樣很好,我很喜歡這裏。”
沐翺和聞涵也都笑了。
走進客棧,卻在幹淨的角落裏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人。
洗刷地潔淨的桌面放了一壺茶,白瓷藍紋的,勾勒了幾枝蘭花,簡單素雅,配上白瓷的杯子,也是同樣的花色,小店裏就多了幾分儒雅,少了幾分市井之氣。
坐在那張桌子旁邊的兩名少年一個在喝着茶,雙手捧着杯子嗅着杯中的熱氣,另一個則時不時地從桌上的點心盤中拿起幾塊點心遞給他,接過點心,圓圓的臉上泛着天真的笑意。
兩人在看到門口的三名少年的時候都愣了一下,随即圓滾滾的少年三兩步跑了過去,“七皇弟!”
緊跟上來的衛曦皺着眉頭拉住執默,“少爺!這裏是宮外,小的之前跟您說的都不記得了嗎,到了宮外不可以再提以前的稱謂了。”
執默有些蒼白的小臉上卻掩不住的高興,拉起執廢的手就帶他到那張桌子處坐下,一盤盤的點心都往執廢面前推,“七……七弟,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執廢安慰性地握了握執默的手,“四哥沒事就好。”
泛着水汽的大眼睛看向執廢,執默抿了抿唇,然後說,“我、我都聽衛曦說了……七弟你,沒事吧?”
“啊,”執廢想起前一陣子的事情,其實記憶也不确切,“沒什麽,傷也好了,病也好了,聽說四哥離開地牢之前也受了不少傷,四哥怎麽樣?”
說到這裏衛曦就氣得握緊了拳頭,“七殿下倒下的那天,二殿下去地牢看四殿下,然後吩咐牢頭只要不整死了,怎麽弄都無所謂!年紀輕輕,想不到這麽心狠手辣……”
執默卻不認同衛曦話,他在地牢的事情也記得不太清楚,送進去的時候被鞭打過,發了燒,所有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也不記得執秦來看過他的事情,在執默心裏,執秦還是那個有點冷漠卻願意對他笑,給他糕點吃的二皇兄。
“你不要這麽說二皇兄……”執默皺起了眉頭。
衛曦知道執默的心單純地就跟白紙一樣,只能停下不說話,眼裏對執秦的憤怒還是沒有消退。
執默還想再說什麽,沐翺就先打斷了這個話題,“聽說你們明天就走?”
衛曦笑了笑,“皇城危險,還是盡早離開的好,殿下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幸好牢頭沒有下重手,他受了娘娘的賄賂,保了殿下。”
也不知道執默的母妃最後怎麽樣了,因為曾經是重臣的女兒,又參與了奪權,大概會被處死吧,“不過,殿下跟他母妃的感情也并不深,娘娘關心更多的還是那個人人都想坐的位子,殿下不過是她的籌碼罷了。”
執默在默默地喝着茶,對他們所講的話似懂非懂。
執廢看向沐翺,“明天我們能去送他們嗎?”
沐翺抱歉地笑了笑,“這個腰牌一次只能出宮一天的,規定時間內不回去的話,要被發現的。”
只好作罷,好在衛曦和執默也不在意,“能在走之前見到你們,也很好了。”
接近晌午,客棧裏吃飯的人多了起來,沐翺簡單地叫了幾個小菜,聞涵和衛曦說着話,執默偶爾多吃幾塊糕點,就會被衛曦攔住,說快要吃中飯了,糕點不能多吃,大家看着執默一臉委屈的模樣,不禁都笑了起來。
小二上了菜,都是一些清淡的家常小菜,沐翺點菜的時候就是按照執廢的口味來點的,衛曦也說清淡的食物對養傷中的人有好處,執默也不挑食,見到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他也覺得高興。
吃飽喝足,幾個人提出要出去逛逛。
執默興奮地拉着執廢說他這些天都去過哪裏,哪裏有捏糖人的地方,哪裏是賣最有名的荷葉糕的,哪裏有紮燈籠的,哪裏又是最熱鬧的,站在路上左指右指,一會想去東邊,一會想去西邊,撓撓頭,最後看向身後的三人。
衛曦扯起一個無奈且會心的笑容,“少爺說了這麽多的地方,我們總要一個一個地來吧。”
然後帶着他們去了最熱鬧的集市,人頭攢動,确實繁鬧,買賣很多,有好多民間傳統工藝的小攤販,執廢每每好奇地走過去看,都會看到販主們純樸的笑容,殷勤地介紹着自己賣的東西有什麽特色,制作得如何精良,聽得執廢和執默眼裏忽閃忽閃的,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攤販主們總是侃侃而談的,把他們繞得雲裏霧裏。
不過,他們看上去都是好人,雖然有些誇張,吆喝的嗓音也很大,過了一陣子,執廢也漸漸習慣了他們獨特的推銷方式,會心地笑着。
第一次看到古代城市裏的真正面容,跟迎接帝王歸來的時候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那是活生生的生命,在各自的人生燦爛地綻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