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門口綠芳和別處宮裏的公公們在說着什麽,聞涵在她身邊接過高高的書冊,聽他們寒暄完,抱着那些書冊走到執廢書房。
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書卷氣息撲鼻而來,聞涵小心地用腳勾了門,将手中的事物放在案幾旁邊的地上,執廢也不擡頭,“又是哪位皇兄送來的?”
聞涵嘿嘿一笑,“三殿下。”
執廢“啊”地像是想起了什麽,卻沒再多說。
聞涵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冊,随手翻看了起來,“字還挺漂亮的,沒想到三殿下也會送一份過來。”
執廢吹幹手中宣紙上的墨跡,也拿起一本,翻了幾頁又放了回去,“最沒想到的是二皇兄也會幫我罰抄……”然後又淡淡地補充了句,“嗯……這都要怪那個父皇。”
執廢被罰抄《禮劄》的事情在宮裏傳開了,流言蜚語說什麽的都有,一開始的幾天就連去太學院的途中也會被宮人們奚落,或是指指點點,但後來自從二皇子送來了幾卷《禮劄》後,繼二皇子的是大皇子執仲,再是現在的三皇子執語,每個人都多多少少的在幫執廢抄《禮劄》。
這天已經是三皇子第二次送書過來了,宮裏的人聽見了都很不可思議,對執廢的嘲諷指點也日漸減少。
“又沒有時間限制,為什麽要幫我呢……”
一邊寫着,執廢一邊帶着抱怨的腔調,聞涵則在一旁為他磨墨,“陛下去了萬衡山這麽久,後宮都聽大皇子的,這只是表象。”
少年背着陽光的身影覆蓋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歪着腦袋在想什麽的執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要不是那個父皇,唉……要是他早點定下太子的人選我就不用被連累罰抄了。”
不過,這幾天的罰抄倒是讓執廢除了太學院和校場以外沒再去別的地方,後宮裏争鬥成什麽樣子也與他無關,讓他得了不少清淨。
日薄西山,一天又快過去了。
莊嚴的宮燈托起了一片明亮,長長的走廊似乎看不到盡頭。
“哎呀呀,又迷路了。”
籲了一聲,身體賴在粗粗的漆紅柱子上,從腰上解下一只黃橙橙的葫蘆,咕嚕咕嚕地往嘴裏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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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柱子後面的少年有些好奇地看着,乞丐一般破破爛爛的衣服,邋遢不堪的穿着,皮膚沾了不少泥灰,一頭雞窩般的頭發,身上除了那只葫蘆就再沒什麽了。
“小娃娃,你看了老道這麽久,還沒算你錢呢?”斜眼過去瞄了瞄衣服普普通通的少年,老乞丐仰脖悠哉地喝着葫蘆裏的酒。
執廢看着那人古怪的行徑,卻從沒在宮裏見過那老乞丐。
跟着綠芳去司內處取過冬的棉被,執廢在外面等着,這次是自告奮勇的要為綠芳掌燈,聞涵和沐翺也說在屋子裏抄了一天書出去走走也好,反正還有有綠芳跟着。
等待的時間很無聊,執廢就在長廊處邊摩挲着質地光滑的闌幹,便撫摩着上面镂空的紋路,花鳥蟲魚的圖案相交輝映,但又有多少人是真正願意停下來去欣賞它們的呢?
然後,就看到了眼前百無聊賴地喝着酒的老乞丐,迷了路也一點不慌張,坐在闌幹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兩條腿,腳上的鞋子穿了幾個洞,露出黑黑的腳趾,幹瘦的手敲打在闌幹的那些花紋上,嘴裏哼着街坊鄉裏的淫詞豔曲,依依呀呀的,好不惬意。
到底是迷路了,還是來皇宮旅游的?
執廢走過去,不客氣地坐在了老乞丐的旁邊,也跟着他的頻率晃着小腿,夜風吹來,絲絲的涼意撫在臉上,碎發随着風一揚一揚的,安靜的長廊裏只有一老一小兩個人。
“老人家,你迷路了?要不要我幫你帶路?”執廢問他。
老乞丐慢悠悠地嘬着葫蘆,咕嚕嚕吞了幾口酒,濃濃的酒氣噴在執廢的小臉上,“哈哈!我來看小五的,可是到處都找不到小五,唉……”
“小五?小五是誰?”
老乞丐一臉看怪物的表情看着執廢,手裏的葫蘆晃了一下,“你居然不知道小五!”
沒頭沒尾的,我怎麽知道小五是誰啊,執廢白了一眼,雞同鴨講的,說也說不清,從闌幹上跳下去,正要走,被老乞丐揪住領子提了起來,“喲喲,脾氣還不小!跟小五一模一樣,我喜歡!”
然後湊近執廢,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小匣子出來,“你見到小五就把這個給他吧——”
重重疊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執廢看着手上的匣子,又擡頭望了望老乞丐一瞬間飛走的地方,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夢,納悶起來。
“這邊搜過了,那邊搜過沒有?”“該死的!不要讓他去後宮擾了娘娘們……”“唉,死老頭子跑的還真快!”“……”
有人從執廢這邊跑過,問他有沒有見到一個邋邋遢遢武功高強的老頭子。
執廢想了想,随手指了一個相反的方向。
一直有點好奇,匣子裏到底有些什麽呢,小五又是誰呢?
綠芳抱着兩床棉被,走路顯得有些困難,被子都高出了她的頭,執廢幫着拿了一床,雖然手臂還不夠長,但還能勉強抱着,綠芳有點埋怨地看着他,“小主子剛才去哪裏了,宮裏危險不要亂跑呀,聽說剛才還有刺客闖進來了。”
那樣悠哉悠哉的刺客嗎,執廢淺淺地笑着,然後搖了搖頭。
綠芳還在喋喋不休地說,今年拿到的棉被比去年的好一些,但還是不夠一家分的,能照顧到母妃和執廢已經很不錯了。
“綠芳,”執廢停下來問她,“你知道宮裏有個叫小五的人嗎?”
綠芳轉了轉眼珠子,皺了皺眉頭,“沒印象啊,我進宮這麽多年也沒聽過一個叫小五的,小吳子倒是知道。”
執廢順着綠芳的話笑了起來,“是啊,我記得經常出宮采辦妝紅物什的那個公公就叫小吳子。”
綠芳的臉刷地紅了,“殿下說什麽呢……”
将臉埋進被子裏,綠芳難得的害羞了起來。
“沒有哪個侍衛是叫小五的,”沐翺疑惑地看着執廢,撓撓頭,“殿下問這個做什麽?”
“啊,”執廢抱歉地笑笑,“沒什麽……”
懷裏的那方小匣子,紫檀木上精致的雕刻堪比闌幹上的那些繁複镂雕,一枝盛放的桃花,雖然沒有着色,卻看得出來豔麗非常。
執廢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收入裏衣,然後撐着腦袋想着明天太學院不上課可以幹些什麽。
抄書已經抄得很累了,現在看着筆墨紙硯就有點暈,母妃說這是厭學的表現。
自從常夫子問了執廢家國的問題之後,再也沒有對執廢提問過,一切還是和平常一般無二。
皇城內外上上下下收拾了一番,金碧輝煌的宮殿,屋角微翹的房檐,屋脊上各方靈獸的石像,小到一塊地板磚,全都被重新洗刷過,為的就是在重陽節這天迎接陛下祭天歸來。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月,《禮劄》還有十七卷沒抄完,這其中幾位皇兄們也功不可沒,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這麽慷慨地伸出援手。
皇子們列隊在城門兩旁早早等着,先行軍已經接近皇城了。
随着帝王的車辇靠近,百姓們也開始翹首而待,都沒見過傳說中的帝王長什麽樣子,雖然同處皇城,但皇帝幾乎是不出皇宮的,不少百姓們雖然跪下低着頭,卻仍用眼角餘光瞄着城門口。
執廢跟着別的皇子們一同跪下,石路硬硬的,冰涼的,膝蓋觸及地面的感覺異常熟悉。
皇辇來到城門口,稍作停下,幾位皇子得了傳喚,跟在馬車後面又緩緩步行至宮門口,有先行軍開路,這段路走得還算順利。
天氣正好,秋高氣爽,藍藍的天空點綴了斑斑駁駁的雲朵,天空藍得不像真的,那種純粹的藍色,果然只有擡頭所見的景色才有吧。
“在想什麽,執廢?”旁邊有人推了推自己。
執廢朝那邊看了過去,“三……三哥……”
差點就忘記了這人不喜歡自己叫他三皇兄,執廢帶着一點歉意看着他,“三哥剛才對執廢說什麽?”
執語儒雅地笑着,“七弟眼裏映着天空的感覺,嗯……很美。”
執廢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皇帝傳喚了執廢。
老公公帶着他穿過相似的長廊和樓宇,然後來到一個收拾簡潔卻又幽雅的宮殿,這裏執廢從沒來過,匾額上什麽也沒寫,前院不僅有紫藤花架還有一個石桌幾張石椅,石桌上雕刻了方方正正的棋盤,下棋倒是很方便。
後院是精致的假山還有緩緩淌清流的小河,幾條錦鯉歡暢地游着,偶爾能看到一兩根水草在漂浮。小河上架了一座小小的木橋,踩在木質的小橋上,發出細小的吱呀吱呀聲,像是年代久遠的曲子。
過了橋,來到一個亭子裏。
“還滿意?”皇帝問。
“嗯……很漂亮。”執廢看着他,那人眼裏微微的笑意,坐在亭子裏,周圍的景色都成了他的布景,一把白玉柄的扇子吊了一個紅玉的吊墜,随着男人的動作搖啊搖的。
皇帝滿意地笑了起來,“小七喜歡,就搬過來吧,名字你定。”
執廢卻搖了搖頭,“兒臣和母妃住馳驟宮就好。”
“皇帝的賞賜,能容你拒絕?”眼裏閃過一絲霸氣,空氣裏也漸漸變得壓迫起來。
執廢還要說什麽,皇帝先哈哈笑了起來,從桌上的茶點裏拈起一塊四方的糖果,“賞你宅子,本就不是一件小事,你拒絕了也好。但,糖,你要吃。”
“為什麽?”執廢不解地看着他。
殷無遙笑得狡黠,“是小七自己向父皇讨的,雖是在你神志不清的時候,但可不許賴。”
神志不清時所作的事也能算嗎,執廢頭疼地看着那塊糖,不清不願地接過,放進嘴裏,入口即化,味道很好,有淡淡的松葉清香。
“留下吃飯吧。”殷無遙又說。
疑惑地看向他,白玉扇子敲了敲桌沿,回想起什麽似的,穿着玄色龍袍的男子眯起眼睛,“所謂家,就是圍在一起吃飯,對吧?”
眼裏濃濃的笑意,就像捉弄得逞了一樣,帶着點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