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透露
不多久,下人前來報告,已經打點好了住處,就要領着衆人去,靳鳴佐也不多做停留,吩咐衆人前往安排好的客棧,一些人前去安置車馬,剩下的到偏桌用餐,靳鳴佐和其他皇子一起一個桌,介于沈輕別女子的身份,實在不好同桌用膳,只好一人一桌。
看來疏忽很大,讓沈輕別一個女子單獨被丢在一邊用晚膳,雖說食不言寝不語是自古傳下來的美德,但如今的家常便飯裏還要那樣恪守周禮,便顯得十足尴尬了。
好在吃的時間不長,店掌櫃領着人去看房,好巧不巧的,沈輕別和靳語塵的房間挨在了一處,中間還隔了一個樓梯,将二人的房間和其他房間隔了開來,要說巧那還真巧,要說不巧呢,那也确實不巧。
靳鳴佐的房間和所有皇子的房間都隔的很遠,也許是要房的下人受了李公公的指定刻意加附的要求,李公公的房間緊挨着靳鳴佐的,以便能更好的伺候他,傅柏的房間在二樓的當口,右邊走廊的第一個房間,照顧四周的安全。至于仆從,自有安排。
夜裏靳語塵向店老板要來了筆紙和硯墨,關上房門點燃燭火将紙鋪在桌子上,拿着墨石細細研磨着,完後從容不迫的拿起筆飽蘸濃墨,擡手将衣袖拂開,筆走龍蛇。
傅柏拿着傍晚時在一家店裏買來的油紙傘,想着什麽時候給沈輕別的好,明日?不行,若是明日肯定也是匆匆将傘遞給她,連多一句話都是沒有機會說的,現在天色也不算晚,飯後張羅好一切也才過去一個多時辰,不如現在就去見她?
想着便這樣做了,傅柏拿着傘,大步流星的走到沈輕別的房間門口,擡手輕輕連敲了三下房門,說道:“輕別,我可以進來嗎?我是小柏。”
裏面傳來沈輕別的回應:“進來吧。”
傅柏聞言,推開門進去,又自覺将門關好,拿着手裏的油紙傘有些害羞緊張的說道:“白日裏在外走着的時候,覺着日光灼人的很,怕你會曬傷着,所以趁着皇上歇腳的功夫,我去街上買了把油紙傘,給你遮擋烈日用。”
“有心了,”沈輕別溫和的笑着,将傅柏手裏的油紙傘接下放在一邊,“說到烈日灼熱,我倒是沒怎麽感受到,反而是小柏你,一直在日光下暴曬着,小柏也是姑娘家家的,皇上竟也不知道要憐惜。”說完還嘆息一聲,“雖說是在沙場上浴血奮戰了好幾年的威武将軍,可到底也是女兒家,該是值得憐惜的。”
“沒事,我不累,在軍營那幾年,曬點太陽不算什麽的,很正常。”傅柏見她關心着自己,心裏隐隐高興,卻不敢表現的太明顯,說話的語氣也不敢太過欣喜。
“你還是這般,傻氣。”沈輕別笑着說了一句,便邀她坐在椅子上,給她倒茶,“這一路上身邊都是大男人,我沒個說知心話的,晚上又睡不着覺,正苦惱着怎麽打發時間呢你便來了,小柏與我一別已有四年,當是有很多話可以說的,看來今夜不會無聊了。”
“怎會睡不着覺?”傅柏關心道。
“習慣而已,在自家裏住的習慣了,來外地裏總會心神不寧睡不安穩。”沈輕別倒了茶,也坐在一邊的位置上,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小柏這幾年在戍邊,可還安好?”
“也沒那麽糟,”傅柏摸摸自己的鼻子,“其實小時候我就很不老實,喜歡纏着我大哥讓他教我學功夫,但你知道安慶的國風是不允許女子習武的,認為那是胡鬧,但我偏偏就喜歡舞刀弄槍的,我爹索性就将我送到軍營裏去了,一呆就是好幾年。軍營裏的生活當然不會那麽好過,那裏的軍官表面上對我很熱情,但我知道他們骨子裏都是瞧不起女人來軍營的,覺得那就是無理取鬧,為了證明我自己,我确實比別人要付出的更多,雖然我不用刻意表現的很刻苦很艱辛,但你知道除了這個,我沒有什麽能拿來讓那些男人心服口服的東西,直到我帶領了幾場大戰勝出後,手底下的人才真正服從我。”
“邊關惡劣,生活枯燥乏味,小柏你的生活就只是日複一日的訓練嗎?沒做別的什麽?”沈輕別若有所思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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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柏搖搖頭:“沒,我累死了,哪來那麽多心思做別的?”
沈輕別搖搖頭嘆道:“小柏可知你爹的意願?你爹将你看的很重,至少他為你打破了安慶自古沒有女将軍的先例不是嗎?我猜你爹這些日子一定帶着你拜訪了不少德高望重的老臣。沙場上骁勇善戰的将軍,即使有一天卸掉了身上的軍甲,也依舊掩飾不住身上的煞氣,當今皇上便是将門出生,你若是不學會怎麽掩飾身上的殺伐之氣,遲早要引火燒身。”
傅柏低頭:“你們怎麽都一個說法,我身上有殺伐之氣也不是我想有的,久而久之的就有了,我辛苦在邊關鎮守,回來覆命沒有獎賞也就算了,現在逢人就說我傅家要亡,說我也要完,如若皇上真要平白無故要我的命,那他就是個昏君,他的江山遲早要完!”
“小柏!”沈輕別厲聲低吼,“注意你的言辭,往後這樣的話不許再說!”
“說了又怎樣?什麽都變了,你也變了,哥哥現在和爹像仇家一樣,我天天都要被逼着去各個大臣府上硬着頭皮拜訪,不能随心所欲到禁軍監視不到的地方走動,不能見我想見的人,現下連說話也不能說,你當要我如何?悶不吭聲的,變成像你們這樣的人嗎?字字句句都算計着別人,你們不累的麽?”傅柏生氣道,語氣也顯得激烈,“所謂的知心話,就是你也來對我說教?跟我爹一樣擺出一副什麽都為我好的樣子,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我讨厭京城,讨厭京城裏陰陽怪氣的人,也讨厭輕別你每次都同我說這些煩心話,你我之間只落得說這樣的話嗎?”
“小柏……”沈輕別無奈嘆氣,“我确實是變了,這點我不反駁,但你不可以說我自以為是,更不能埋怨你爹,你還是沒有長大,不懂你爹的用意。這段日子你同我走近些,我護着你。”
“輕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想要惹你生氣的……我只是……我嘴笨,你知道我不那個意思,輕別……”傅柏知道自己這話肯定是惹得沈輕別不快了,雖然她沒表現出不高興,可臉上想要繼續聊天的表情卻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可惜她嘴笨,她承認現在的自己再次和沈輕別坐下來時,根本做不到心平氣和的聊天,她總覺得沈輕別身上多了什麽,是她本該有卻沒有的東西,她和沈輕別真就像兩個路子的人了,即使以前那樣開心的玩在一起過。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些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沈輕別看起來是有些疲憊。
傅柏不好多說什麽,留在這裏也是惹得沈輕別更為不快,于是只好告退:“那你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嗯。”沈輕別淡淡回道,臉色有些疏離。
傅柏心下一酸,但也不知該如何挽回,她總覺得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無關乎她做了什麽,改變的都會變,只有她還在原地踏步,與所有人都漸行漸遠,可她害怕改變。
門被輕輕帶上,沈輕別再次長嘆一聲,起身走到窗戶那邊,将窗子打開,夜裏溫涼的風吹進房間裏,天邊的一輪明月格外清冷。
“輕別和傅将軍關系如此要好,在她面前竟如此失态,要是再大聲一些,聽到的可不止我了。”
微微側過頭,竟是靳語塵,也同樣開了窗子,且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的樣子,他微磕着眼,語調慵懶平和。
沈輕別卻是十分的窘迫:“你都聽見了?”
“嗯,一字不漏,莫怪我偷聽,而是這裏的牆,實在是薄,想不聽見都難。”
“小柏是我兒時交好的玩伴,我不想她有事,能幫一些是一些。”沈輕別臉紅道,回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一想到自己訓斥吼人的話都讓這人聽了去,便覺得羞恥得緊。
靳語塵睜開眼,看了看遠方漆黑而又虛無的地方,悠然道:“我仿佛在這裏就能看見秦淮的夜燈了,燈火晖映在河水上,景色美極了。那時我和你偷偷跑出來,買下了一個小小的游船泛在河面上,我為你放的蓮花燈,飄到哪兒去了呢?”
“能飄到哪裏?肯定是下游地區啊,被人打撈出來,丢在一邊了。”靳語塵一向如此,說着說着就跑了題。
“輕別,”靳語塵轉過頭,神色看不見一絲波瀾,“傅柏喜歡你,你也會喜歡她嗎?若是沒有我,你會喜歡她嗎?你會嫁給她,做她的将軍夫人嗎?”
“阿塵……”沈輕別臉上布滿疑惑,“你怎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小柏是女人,我怎麽可能會喜歡她?且不論她的身份,單只是她喜歡我,我就必須要嫁給她嗎?”
“輕別是介意她女人的身份?如若她是男人,而我才是女人,你還會像現在這般待我嗎?若我是女人,輕別你當要如何?”靳語塵扯出一絲玩味的笑,看上去就像是故意捉弄她一般。
“阿塵……你怎麽了?突然這麽問……我有些害怕……”沈輕別第一次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就算是爾虞我詐,她都不至于啞口無言,靳語塵這人确實有時候壞的很,可他怎的突然平白無故開這麽個荒謬的玩笑?她根本不敢想像這個假設的背後!
“哈哈哈……輕別,被我吓到了?我逗你呢,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假設呢?不存在的,傅将軍是我朝有名的女戰神,那是整個安慶國都知道的事,怎麽可能會是我說是男人就會變成男人的?不好意思開了這麽個粗鄙的玩笑,輕別莫要理我便是。”靳語塵笑起來,一副捉弄得逞了的樣子。
為此沈輕別立馬就不高興了:“以後莫要開這種玩笑,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無趣的很!”
“知道了,我以後絕不亂說話惹你不高興,夜色濃了,該歇息了。”靳語塵拿下支撐着窗戶的木棍,“一路上舟車勞頓,你可要好好歇息才是。”
轉回身子看見桌子上幹透的畫,失神的伸出手撫摸畫中人的輪廓,随即拿起來揉成一團。
罷了罷了,是他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不該肖想的,就連想都不可以,何況是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