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由
早朝過後,裴元瑾便聽見身後有人叫他,是皇上身邊的李公公,傳皇上的意思,叫他到禦書房裏面再次開個會。裴元瑾便跟着走了,看來宗人府那位說對了,還真是他這個太尉親自去提人了。
朝中有各種勢力紮堆,以兩個核心為準,圍繞着兩個點分成了兩股勢力,這兩個核心便是位高權重的兩個相國,傅世國和沈複南,只有一小部分的大臣沒有參與進去,裴元瑾就是其中的一個。
裴元瑾為官極為謹慎,不做貪污賄賂之事,對大功大利也無甚興趣,恰到好處的為皇上提出可大可小的建議,絕不嘩衆取寵。處理平級關系時也以謙和,禮讓而評價頗好,最重要的是裴元瑾不是任何一邊的人,由他去接四皇子出來,才不會讓人嚼舌根子。
靳鳴佐認為裴元瑾是個明白人,有些事不該問不該打聽,他一個都不會刻意調查,安分守己,相處的很是讓人愉快,可惜朝中這樣的大臣還是過于稀少,而像他這般無功利之心又有才幹的人,就更是大海撈針了。
裴元瑾在禦書房接了皇上的命令,跟着宣讀聖旨的公公,将四皇子接出來帶到禦書房來,眼神極其隐晦的掃了一下前方,果然有沈複南在。
看來一切的一切,都按照靳語塵說的那樣在運轉着,不管對方懷着什麽樣的心思放他出來,可只要他出來了,那就是他親自對弈了,到時候的棋,可是會精彩得很。
兩日不見,怎麽那家夥瘦了不少?裴元瑾站在宣讀聖旨的公公後面看着跪地的靳語塵,一陣唏噓,他這四年的牢,在安和郡主的照料下,可是過得比外面許多人都要安逸多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陳國公府案再次翻案,大理寺連夜徹查上報,陳國公府叛亂一案較實有誤。朕聽信奸臣惑言,誤會于陳國公與淑妃,昔日犯下錯誤,如今為時不晚,故釋放淑妃之子靳語塵出宗人府,返還自由。念此,欽此,請四皇子殿下接旨,後随咱家去往禦書房,皇上正在禦書房等着您呢。”
“是,兒臣接旨,謝父皇恩典,謝公公。”靳語塵謙卑的低下頭,雙手奉上接住聖旨,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四皇子請随下官來。”裴元瑾叫住她起身,語氣公事公辦,也不等他完全起身,便已經轉過了身子。裴元瑾要營造的,就是一個與誰都沒有任何交集和立場的中立官,這個時候當然不能和靳語塵表現的太密切,事實上靳語塵出來後,他們才是真的難以見面會談了。
靳語塵默不作聲的跟在裴元瑾身後,看着宗人府外明亮的宮殿,呼吸着沒有宗人府酸腐臭味的氣息,沐浴着四年沒見到過的日光,雖然仍有些微微的涼意,卻不再是暗無天日的牢房。
他終于出來了,精心布局了四年,就要拉開帷幕了,真正的好戲今天才開始。
。沈相國府,傅柏再一次早早來尋沈輕別,聽聞她還是不吃也不喝,便要來一碗補湯,褪下傭人後獨自進了沈輕別的閨房。
“輕別,我是小柏,我來看你了。”傅柏看見坐在和昨天同一處的沈輕別,輕聲細語的說道,生怕聲音大了,也會傷害到她。
“這是廚房為你準備的大補湯,你喝了吧。”
“放着吧,我等會會喝。”今日的沈輕別大有不同,不再那樣魂不守舍,還搭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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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別,你,你終于肯同我說話了?”傅柏欣喜道,“既然看來了,就趕快把這湯喝了吧,好好補補身子,你瘦了不少。”
沈輕別沒說話,而是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昨天失态了,沒能好好相迎,希望你不要介意,等會我會叫人拿些上好的茶葉送去傅家府上,算是代表我個人的心意了。”沈輕別恢複到平日裏的端莊,只是這樣的端莊下,卻透着一抹冷漠的疏離。
“不必的輕別,你知道我們的關系,我不在意那些。”
“我和你什麽關系?”沈輕別注視着她的眼睛,“傅柏,我跟你已然沒任何關系了。我同你一起由兒時交好到少年,我對你僅是于摯友那般的真誠,而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要娶我那樣荒唐的話,讓我成為當時衆人眼裏的笑話,這些我都能容忍,我甚至可以好好勸誡你莫要再生這樣奇怪的念頭,而你卻是利用我對你的信任和寬恕輕薄于我,那時候起我和你的關系,不過官宦之間而已了。”
沈輕別平生最恨的,就是這些自以為是的對她動手動腳的人,帶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強迫她接受那些所謂的真誠,讓她厭惡。
那個吻至今讓她覺得惡心。
“輕別,我……我真的只是……我只是喜歡你啊,連喜歡你……也不可以的嗎……”傅柏心裏像被什麽紮了一樣,生疼,她和沈輕別青梅竹馬那麽多年了,她當真能說出毫無關系這四個字來。
“傅柏,”沈輕別眼裏仍是掩飾不住的厭煩,“我接受不了這樣的關系,介于我和你過去的交情,沈相國府沒有對你的到來給出半分的不敬,不要讓我斷了這最後的情面。要是無事,你便可以走了。”
“我知道出征前那天是我的錯,我莽撞了,我向你賠罪,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發誓我再不會做那樣的蠢事,輕別,不要對我這樣狠心……”傅柏嗚咽着,她确實做錯了,沈輕別看上去是個識大體又溫婉的女子,但狠起心來,比一般人的心要狠很多,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捉住沈輕別的手,卻被對方狠狠拍開。
“我說過了,別碰我!你沒聽見嗎?”沈輕別又想到那屈辱的一天,一抹油膩惡心的感覺瞬間再次充斥全身,不禁連語氣裏的厭惡也再忍不住,“傅柏,你以後都不要來找我了,我真的很讨厭你這樣,我累了,你走吧。”
“輕別……”傅柏還想說什麽。
“來人,送客。”沈輕別對外招呼一聲,立馬出現兩個仆從。
傅柏欲言又止,看見後者這番冰冷的模樣,便只能随着下人一道出去,她早該知道的,對沈輕別不可能抱有這樣僥幸的心理,一旦沈輕別在心裏劃清界線,那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她想起那天吻了沈輕別,對方沒有猶豫,直直的打了她一巴掌,并惱羞成怒的走了。
可就算這樣,她還是肖想着沈輕別,那樣清冷而又溫柔的女人。
傅柏走後,沈輕別覺得全身上下像有無數只蟲子在咬她一般,又痛又癢,那天的場景歷歷在目,那樣清晰的留在她的腦海中,她無法忘掉,更無法釋懷,她更害怕的是再次見到靳語塵,讓她恥辱的不止被三皇子那樣欺辱,更是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這樣,讓她羞憤到恨不能死掉。
她打翻桌上的碗,心煩意亂的抓着自己的肌膚,嘴裏喃喃道:“太髒了……太髒了……”
。靳語塵來到禦書房,身邊的裴元瑾便告退了,房間裏除了靳鳴佐和沈複南就只一個他了,看來确實有些見不得的話要說啊。
靳鳴佐放下語氣,略顯關心:“這些年苦了你了,若不是大理寺查出你母妃的事有蹊跷,朕也不會那麽快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苦了你了,是父皇的錯。”
聞言靳語塵連忙下跪,語氣惶恐:“兒臣怎會怪罪父皇,是當年的幕後黑手過于狡猾了,欺瞞于父皇。兒臣一直知道父皇是個嚴厲正直的帝王,面對罪臣一視同仁,怎會因為母妃與外公都是父皇身邊的人而徇私舞弊?雖然父皇下旨處死母妃和外公時兒臣有過怨言,可兒臣知道,父皇心底一定也不想這樣的,現在真相浮出水面,難過的一定不止兒臣,父皇心裏也一定很難受。”
“你真的一點都不怪罪父皇?”靳鳴佐突然一下子語氣冷冽,“陳國公府和旁系家族再加上你母妃,一千多個人,連仆從都一并殺了個幹淨,你當真沒有一絲怨言?”
“父皇!”靳語塵擡頭,已然淚流滿面,“兒臣怎會毫無怨言!兒臣做夢都不會忘記父皇您一紙诏書,便将兒臣打入宗人府,兒臣被關了足足四年!四年了,父皇,縱使有千般委屈萬半怨恨又能怎麽樣?兒臣如今能得聖恩出來已是不易,事情過去了四年,如今兒臣一無所有,就算心裏怨恨又能怎麽樣?只求父皇您能将兒臣發配的遠遠的,兒臣什麽都不求,願着布衣,平庸一生。”
語氣激揚,語畢,又是重重磕頭:“兒臣感激父皇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恕兒臣不孝,不能常伴父皇身邊,但兒臣一定每天禮佛,為父皇,為蒼生盡綿薄之力。”磕下的頭遲遲不願離開地面,大有皇上準許吩咐後再擡起的趨勢。
靳鳴佐看了看一旁的沈複南,沈複南朝他點了點頭,靳鳴佐從高位上下來,彎腰扶起靳語塵,語氣裏盡是感動:“苦了老四你了,快快起來。你若真有孝敬父皇心系蒼生的意願,為何要去那遙遠的荒蕪之地呢?留在父皇身邊幫父皇不好嗎?父皇現下的處境很是危險,你留下來,做父皇的左膀右臂,可好?”
靳語塵眼底的眼淚還沒有幹,充斥在眼睑中,看上去異常的虔誠:“兒臣當然願意,只是兒臣已經一無所有了,如何還能幫得到父皇?”
靳鳴佐笑笑:“什麽叫你一無所有,這是什麽話?先前的嘉禦殿自你離開後就再沒人住過,等會差人給你打掃出來,你便回去你該去的地方住,明天朕就會在朝堂上恢複你四皇子的身份和權位,恢複屬于你的所有榮譽。”
“不,父皇”靳語塵掙脫靳鳴佐的攙扶,将頭再一次磕在地上,“大理寺的案子并未定下實錘,父皇不可以太早恢複兒臣的身份,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非議。”
“那你去把它查清楚不就好了?”靳鳴佐直起身子,語氣暗含着其他意思。
靳語塵緩緩擡起頭:“父皇你是想……”
“老四,朕記得,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你非要朕說的那麽清楚嗎?”
靳語塵看了看不遠處的沈複南,仿佛在征求意見,後者朝他微微點頭,他便中氣十足的回道:“兒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定不讓父皇失望。”
“嗯,這就好,”靳鳴佐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是,皇上(父皇)。”
出了禦書房,靳語塵刻意與沈複南走一路,雙方都明白各自的意思,離得很遠了後,靳語塵彎腰:“多謝沈相國為本王說話。”
沈複南也停下步子,看他的眼神帶着一抹賞識:“你怎麽知道我為你說過好話,可不要随意拍馬屁,小心惹得人厭煩。”
靳語塵笑道:“本王向來睜眼不說瞎話,要是沈相國和本王的事沒關系的話,又怎會出現在那裏?”
“四皇子果然還是同以前那般聰慧過人,此事不足為道,倒是下官,有事想要拜托四皇子,不知四皇子能否賣老臣一個面子,移步寒舍?”
靳語塵聞言動容:“沈相國的事哪有本王不幫之說,何需講勞什子的面子,請講。”
沈複南嘆了口氣,道:“想必四皇子也知道幾日前小女在宗人府的那件事,對小女打擊實在過大,她現在在府上不肯見人,也不肯用膳。小女一直對四皇子您青睐有加,望四皇子您能到府上走走,開導開導小女。”
“這……”靳語塵有些為難,“我如今才從宗人府出來,又是個男子,安和郡主她……”
“不打緊,是下官邀您來府中一聚,臣有密事,想要同四皇子商議。至于探望小女,只是順帶的,那件事後有很多人來探望過,不會有損于小女的清譽。”
“那沈相國能否讓本王回去稍作整頓,再親自前去相國府拜訪?本王這一身……”靳語塵欲言又止,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宗人府環境不好,極少會給沐浴的,通常都是在特定的日子裏安排所有人清洗一次,以免發生疫病。
“哦,下官明白的,那下官就先回去做準備,迎接四皇子的到來了。”
靳語塵拘禮相別。
沈複南上了停在宮門口的轎子,回到府中,對着下人交代道:“吩咐廚房,今晚有貴客來臨,再去請小姐好好梳洗一番,來大廳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