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好大的口氣!”最先沖出來那人手持長刀, 虎背熊腰,是江湖上有名的刀王孫政,名氣最大的一戰曾創下半日之內獨挑秋水寨, 十步殺一人, 以一人之力,鏟除匪窩的傳奇功績。
刀王美名亦是在此戰成就, 傳言孫政那日殺得長刀卷刃, 險象環生,一人挑了一寨一百二十八號人,後背中刀, 還不忘大喝一聲“殺你爺爺的!”
氣勢之足,驚得對方失神, 手起刀落,誅滅匪首。是江湖響當當的鐵血好漢。平生就敬佩有本事的人, 最看不慣仗着一張好皮囊橫行四方恬不知恥之人。在他看來,蘇玙能迎娶薛師之女, 大半也是仗着臉好。
他啐了一口唾沫,擋在最前方,“有膽子接我三招,贏了我跪下來給你賠不是, 賀你新婚大喜, 輸了就趁早滾回去, 薛師的女兒,不是你這種人說娶就能娶的!”
孫政左手持刀, 右手抱着一壇子美酒,他這人嗜酒,走到哪都要喝兩口。酒氣和刀氣肆意交纏, 酒烈,刀鋒寒。蘇玙斂袖擡眸,“好!你出招罷。”
“你手中沒有兵刃,拿什麽和我打?小纨绔忒瞧不起人,你以為這是鬥雞賽馬?”
衆人哈哈大笑,晏術氣得就要拍馬和他一戰,想到好友先前說那句話的眼神,她忍了下來,光明正大和一旁的寧晝說“悄悄話”,“待阿玙娶親結束,我定要揍他!”
別以為她們不混江湖,就可以任人欺辱。江湖中人蔑視權貴高官,走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潇灑路子,可真正的世家權貴,哪個不是自幼習武,真要論起來,又能差幾何?
晏術不服氣,寧晝也不服氣,各自瞪着刀王孫政,眼裏戰意沸騰。
孫政大笑,“有本事你們就來!”他喝問蘇玙,“磨磨唧唧的,繡花呢?!”
蘇玙揚起素淨白嫩的手,“我讓你一只手。赤手空拳和你打!”
“狂妄!”
刀鋒忽亮,一抹刀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映入諸人眼底,蘇玙縱身上前,竟是要硬碰硬!
“找死!”誰不曉得刀王孫政,除了一手絕妙刀法,還有深厚內力,內力灌入長刀,刀身堅不可摧,和他硬碰硬,想玩空手奪白刃的手段,做夢呢。
刀勢渾厚,刮在不懂武的書生臉上,愣得激起粗砺的疼。文人書生們離得遠尚且如此,蘇玙近攻,這只手是不想要了罷?
新婚當日落得一個殘廢下場,不說蘇家,霍家也不肯幹罷?衆人鬧歸鬧,給對方尋點麻煩也就罷了,真冒出人命,當朝相爺哪是吃素的?
便有人為蘇玙出聲驚呼,不住提醒,更有人擔心孫政犯癡,一着不慎闖下大禍。
蘇玙本身便是武功高強之人,又得了霍家主一身功力,且不說內力渾厚已達世間武者巅峰,又拜霍曲儀為師,武學天賦得到真正引領,不說一日千裏,一日上百裏總是有的。
武道和仙道總歸是兩個路子,一個在地,一個在天,這世上也只有一個被雷電淬煉神魂筋骨的薛姑娘,蘇玙凡人身軀,受不住天地法則的限制,可若對上同為凡人的武夫,她很強。
強到并未出現“空手奪白刃”的畫面,而是更為幹脆利落的“空手折長刀”,堅不可摧的刀身被霸道不講理的內力摧毀,斷折成三截,蘇玙五指收緊扼住孫政咽喉,挑眉間将人提了起來。
雙腳離地,臉色紅得發紫,呼吸艱難。
人群鴉雀無聲。
唯寒風陣陣。
蘇玙冷笑,“你說,我要不要殺雞儆猴?”她看向人群裏三層外三層的武林人士,看着他們眼高于頂的驕傲聲勢被搓磨地頹彎了脊梁,眼裏露出不可思議甚至駭然神情。
不過是欺軟怕硬之徒罷了。蘇玙沒了興致,用力将孫政掼到地,人摔得狼狽,她環顧衆人,“還有人要試試在下武功的?蘇某舍命陪君子,大不了戰個痛快!”
她脫下喜袍,扔給對面騎在馬背的寧晞,“今日我娶妻,是堂堂正正娶妻,你們想要搶婚,那就堂堂正正與我較量。說什麽纨绔,縱我纨绔那些年,爾等亦不見得是蘇某對手。”
她有心借着成婚日為自己正名,索性放縱了滿腔傲氣,“今日凡能勝我一招半式者,贈萬金!”
……
砌玉山莊。
待嫁的新娘子懷裏抱着白狐,無奈道:“她們還在打嗎?”
阿芝捂唇笑,“可不是?威風八面,橫掃四方。”
為了要天下文武看一看,少主所愛之人,所嫁之人,是怎樣的優秀,蘇大小姐還真是拼命呢。靠着一身才學,赤手空拳光明正大突破一道道世人所設的關卡,女才女貌,天作之合,蘇玙那樣的人,哪能沒有傲骨?又怎能忍受天下人在背後嘀咕一句——“薛師之女,可惜了。”
一點都不可惜!
北風飄飄,蘇玙一身雪錦,臨場吟誦完一首長詩,書生啞然看着她,被她眉目凜然綻放的氣魄折服,想到自己聽信市井傳言,不由羞愧退下。
浪子回頭一朝奮發,豈還能抱着過往的陳舊印象去看待一人呢?
他自覺退開,便又有不信邪的人上前。
蘇玙生出兩分不耐煩,看着來人,“哦?閣下想怎樣考教蘇某,蘇某奉陪便是。”
那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穿的是布衣,個頭瘦高,眼睛明亮,“不敢說考教,他們跑來是心有不服,我也不服,都說你是玩家裏的‘祖宗’,纨绔裏的‘帝王’,會玩會鬧,我喜歡蹴鞠,求蘇大人幫我掌掌眼,十年之後,在玩樂一道,我能勝你半籌嗎?”
說着她腳尖挑起地上的鞠,變着花樣玩了一通,技法娴熟,心思勝在巧妙,看得人眼花缭亂,表演了一遭,她額頭生汗,急急去看蘇玙,“如何?”
像極了好學的學子求問德高的夫子。
蘇玙看得生出感慨,語氣柔和,“再過十年,你應該能達到我現今水平。想勝我半籌,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啊?”年輕人沮喪地耷拉着眼。
“但是……”蘇玙擡手指着烏泱泱的衆人,聲色傲然,“要想勝過他們,輕而易舉。”
無辜被踩了一腳的衆人:“……”
年輕人精神煥發,“真的嗎?!”
“當然。”蘇玙從寧晞手裏接過喜袍,大大方方穿好,翻身上馬,手握缰繩,胸前佩戴好喜氣洋洋的大紅花,她歪頭沖年輕人一笑,“實不相瞞,我也喜歡玩。我覺得喜歡玩,不是什麽罪大惡極之事。
但我找到生命最重要的了,我現在不能玩,以後再玩。人生這麽長,先把最重要的辦妥了,路才走的踏實。”
“你最重要的,是那位薛姑娘嗎?”
“是。”蘇玙眸光掃視衆人,人群自發讓出一條路,她縱馬揚鞭,朝山莊奔去。
身後的迎親隊伍笑着綴在後面。
寧晝回眸看着受傷不輕的刀王孫政,神情譏笑,“便是退回一年,你當她僅僅是纨绔嗎?昔日我被她打得三月下不了床,今非昔比,她脾氣已經夠好了。”
……
迎親吉時到,長長的隊伍停在山莊門口,因婚事是霍家主與蘇相操持,很多事上刻意沒講究繁文缛節。蘇玙娶親,亦是嫁人。妻妻二人,地位平等,不分尊卑。
薛靈渺一身金線喜服,頭頂鳳冠,立在山莊門前迎接她的心上人。她嫌棄八擡大轎的庸俗小氣,不願要紅蓋頭遮遮掩掩看不到前方的束縛,她就當着前來觀禮的人們,一步步走向蘇玙。
美貌傾城,如仙似幻,唯獨雙目看向馬背那人時,眼裏多了情暖。
蘇玙被她美色驚豔,輕咬舌尖這才回過神來,俏臉微紅,緊張地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靈渺,我…我來接你了。”
“接我做什麽?”新娘子調笑道。
“接你,當然是回家呀。”受她情緒影響,蘇玙眼睛彎作一拱橋,“我們的家。”她伸出手,“上來。”
雙手交疊,新娘子翩然上馬。
蘇玙小聲問她,“問題解決了嗎?”
被圈在懷裏的新娘子眸子閃爍盈盈笑意,“你猜?”
這要怎麽猜?蘇玙小心翼翼地貼近她身子,沒再感覺有溫和的氣流順着肌膚流進來,曉得隐患被接觸,她長舒一口氣,太好了,還擔心她的洞房花燭呢。
知道她在想什麽,薛靈渺眉眼溫柔,“阿玙,帶我回家,我們拜堂罷。”
“好。”
……
賓客如雲,拜過天地高堂,蘇玙手握紅綢,笑意吟吟。
“妻妻對拜——”
阮禮哭得腫着一對兔子眼,坐在霍曲儀一側,她哽咽道:“小師妹嫁人了啊,曲儀,你怎麽表現的如此冷淡?小師妹嫁人了呀!她是別人的人了!”
霍曲儀很想裝作不認識她,然而大喜的日子,阮大師哭得一塌糊塗,她咽下那句“本家主怎麽就冷淡了”,一只手搭在她手背,生硬哄道:“別哭了。你看,師妹多開心。”
阮禮流淚不止,睜着淚眼看去,她的小師妹看着心上人滿腔情意藏都藏不住,她抽噎兩聲,“行罷。”白哭了。
蘇玙以口型無聲道“
拜堂了”,少女低羞淺笑,心想,拜堂了。
兩人默契俯身,完成最後一道禮。
“禮成——”
宴請賓客,王傲塵、周念商,以及邊城蘇玙其他交好的朋友也遠道而來赴喜宴。
作為娘家人,霍家也出了不少力,至于阮禮,阮禮孤家寡人,只能笑呵呵地當衆點燃三支香,一曰福壽,一曰無憂,一曰長樂,香氣萦繞,但凡赴宴之人,皆得裨益。
是真正意義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為了阮大師這三支香,衆人都感嘆沒白來。
三歲的小燕王李玥被阮禮随手一撈,撈在懷中,她瞪大眼,“小家夥,亂跑什麽?”
“鬧洞房,鬧洞房……”她小腿撲棱着,像只精神百倍的大撲棱蛾子,聲音軟軟糯糯,“你放開我……”她也要跟着去鬧洞房啊!
“啧,小小年紀不學好,長大了還得了?鬧什麽洞房?回家玩去!”
李玥氣得臉頰鼓鼓的,“你是誰?我就住在這裏呀!”
“嚯,了不得了。”阮禮雙眼一眯,“你不會是裏面那人的私生女罷?”
“哼!不理你!”奶聲奶氣的。
阮禮将她抱在懷,心一軟,“還要不要鬧洞房了?帶你去。”
寧晞喜宴上魂不守舍,腦子裏想的都是伴在少女身側的女子,她飲了一杯酒,心口漸漸生出熱。
“阿姐?阿姐你怎麽了?”寧晝一身酒氣,奪過她酒杯,“不準再喝了。阿姐,想去,你就去呀!把人娶回來!像阿玙一樣威風!”
新房內,蘇玙沒忍住打了噴嚏。
“沒事罷?”
“沒事。”她使了眼色,喜婆端來合卺酒,依着新人必須守的禮儀喝下交杯酒。
手臂交纏,含蓄的花香萦繞鼻尖,她看了嫁作人婦的少女,滿肚子話堵在喉嚨,含着情.熱,微澀的合卺酒也被她嘗出綿柔清甜。蘇玙舔.了.舔唇角。
新人眼裏的情意瞎子都能感受的到,結發妻妻,矢志不渝。喜婆領着下人退去,新房靜悄悄。
“我去沐浴。”
“我去沐浴。”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薛靈渺羞得面色緋紅,再不敢看她,轉身在侍婢陪同下去了浴房。
蘇玙愣在原地,慢吞吞吐出方才想說的話,“不一起嗎?”
話說出口,她臉色漲紅,一拍腦門,“好罷,我應該是醉了。”
“鬧洞房!鬧洞房!”
外面傳來小孩子稚嫩軟糯的聲音,她快步走過去,“啪!”花窗被封死,“小孩子家家的,也有你的事?”
這是她和靈渺的新婚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