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淩絕峰上,炊煙袅袅。白鶴亮翅,點水掠影。
顧沉砺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在淩絕峰上做飯給容暮霜吃。
然而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就這麽順其自然地發生了。
顧沉砺端了一碟子春卷給坐在院子裏的白發仙尊,那人懶懶地靠在矮桌上,輕松惬意,是顧沉砺從未見過的姿态。
容暮霜見他過來,直起身子,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春卷上。
“阿沉啊,你去食堂偷一罐辣醬來吧?”
顧沉砺被他喊得手一抖,差點把手裏的春卷丢出去。
“阿沉…?”
容暮霜還沒等他把春卷放下,直接從碟子裏拿出一個:“嗯,你要是不喜歡這個稱呼,那就…小顧?”
顧沉砺将碟子放下,答非所問:“師尊想吃辣的?”
容暮霜嘴裏吧唧吧唧嚼着春卷,一遍含糊道:“春卷蘸點辣醬,很好吃的,我還想吃豆腐,用辣醬煮的那種。”
顧沉砺不動聲色将這些記下:“是,弟子去食堂為師尊要一罐辣醬。”
容暮霜揮了揮手:“去吧。”
顧沉砺做事十分效率,當容暮霜吃完碟子裏一半的春卷時他便回來了,食堂裏淩絕峰不近,按照容暮霜吃的速度,他還以為要等他吃完了顧沉砺才會回來。
容暮霜得償所願,吃到了辣味,十分滿足,将春卷掃空後還吧唧了一下嘴,不得不說,原著一點都沒誇大其詞,顧沉砺的手藝着實不錯。
顧沉砺的目光落在容暮霜手上,那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上,傷痕已經消失不見,又看到容暮霜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的春卷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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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砺好似被燙到一般連忙收回目光。
矮桌旁的仙尊側躺着,微眯着眼神情餍足,一手支着腦袋,一手撩了撩白發,靈巧的舌不安分地找尋着嘴角的碎末。
正當容暮霜萬分舒适之時,肚子突然抽痛了一下。
容暮霜當即變了臉色,原本放松的身子突然緊繃,容暮霜蹙起眉捂住肚子,然而不只有肚子,他全身的經脈又如同前一天晚上那般,灼燒感傳遍四肢百骸,疼得他直接出了冷汗。
顧沉砺察覺到容暮霜的不對勁,臉色微變,連忙在容暮霜面前蹲下:“師尊,你怎麽了?”
容暮霜又将自己縮成了一團,輕輕吐出一個字:“疼…”
顧沉砺看着容暮霜頓時臉色慘白,并不像是演戲,若是苦肉計,也太過了…
“弟子去請阮師叔。”
說着,他将容暮霜一把抱起,進了後院卧房。
容暮霜一沾床便将被子攥了個緊實,盡數攏進懷裏。
顧沉砺看他疼得不行,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這一次還有沒有人能救容暮霜?
顧沉砺轉身要走,袖子卻被人輕輕拽住,沒用力,險些沒拉住。
顧沉砺知道是身後之人,止了腳步:“師尊?”
容暮霜疼得又有些意識模糊,不知道也不管是誰了,拽着不放:“別走,我疼…”
軟軟的語調讓顧沉砺冷漠決絕的面容出現一絲裂縫,這樣軟糯的師尊,和那個狠厲偏執的暮霜仙尊,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容暮霜将他的衣袖猛地抓緊,俊美的面容扭成了包子:“疼…好疼…你不會傳音嗎…”
顧沉砺指尖一頓:“傳音需要交換靈力的,阮師叔…弟子傳不了。”
“麻煩。”容暮霜小聲抱怨了一句,有痛吟聲溢出。
顧沉砺看着容暮霜雙眼迷離的模樣,猶豫道:“要不,讓弟子試試,用靈力壓制師尊體內的疼痛?”
他沒有辦法攔下因為察覺到容暮霜命牌有異趕過來的邱懷寒,他不能再涉險了。
一切找銀龍要緊,他的仇怨,日後會有機會的…
容暮霜一聽可以不疼,連忙點頭:“好,你快點。”
顧沉砺伸手握住容暮霜拉住他衣袖的手,順着經脈傳輸靈力,游走容暮霜全身。
若是要殺容暮霜,此時便是一擊致命最好的時機…
顧沉砺望向容暮霜,對上他因為疼痛有些迷離的眼眸,那雙眼睛濕漉漉的,眼尾微紅,噙着一滴淚珠欲墜不墜。
容暮霜就這麽放心的把命交到了他的手裏?
容暮霜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殺他…
為什麽?
顧沉砺感受到握着的手逐漸放松不再顫抖,收了靈力。
他終究還是沒能下手。
若是容暮霜已不是容暮霜,他不能錯殺了人。
顧沉砺将被子從容暮霜身下扯出來,替他蓋好,将原本他握着的雪白皓腕放進被子裏。
還沒等顧沉砺出去,讓容暮霜好好休息,便聽見阮當歸人沒到,聲先至。
“師弟,我來晚了。”
阮當歸一進門便看見顧沉砺在床邊,容暮霜躺在床上沒什麽動靜。
阮當歸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你幹什麽?”
顧沉砺眼眸微沉:“弟子只是替師尊暫時壓制疼痛,師尊經不住疼,睡過去了。”
阮當歸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邊,替容暮霜把脈,原本和善木讷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原本掌門師兄懷疑是你在暮霜師弟的藥裏動了手腳,師弟信你,我還存疑,如今看來,果真是你?”
顧沉砺跪下道:“是弟子辜負了師尊的信任。”
阮當歸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沖動:“解藥呢?!”
顧沉砺搖頭:“弟子還未研制出來。”
阮當歸把完脈,察覺到容暮霜确實被顧沉砺壓制過經脈灼燒,收了手:“好,很好,沒想到知行山出了個無師自通的醫修弟子,顧沉砺,掌門師兄沒錯怪你,暮霜師弟左右也一直容不下你,你如今已敢弑師了,知行山也留不下你了,你今日便下山去吧。”
顧沉砺心中一驚,喉間有什麽東西哽住一般:“容暮霜要殺我,折磨我這麽多年,我難道不可以殺他嗎?”
“哪一次掌門師兄沒有回護你?哪一次掌門師兄沒有阻攔?”
“可又有哪一次掌門真的攔下師尊了呢?”顧沉砺紅着眼,反駁道。
阮當歸皺眉:“你是在責怪掌門師兄?”
“弟子不敢。”
床榻上的人因為他兩的對話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吵死了”。
阮當歸立馬噤聲,而後發覺容暮霜沒有醒,放低了音量:“師弟他這些年來對你有成見,但…算了,你因此怨恨他我也無話可說,只是以後,師弟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對你,你自己好自為之。”
阮當歸說完就走了,大概是研究解藥去了。
顧沉砺跪在原地沒起來,他看着床榻上毫不設防的容暮霜,內心陷入無比的糾結。
什麽叫日後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對他?
難道過往他所受的一切痛苦,都可以當做沒發生嗎?
顧沉砺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黑夜悄然而至。
容暮霜從白天睡到夜裏,被餓醒了。人一旦沒開胃也就算了,開過胃了便惦記上了。
房間裏空無一人,連顧沉砺也不見了。容暮霜想起他,才想起睡着之前發生了些什麽。
他迷迷糊糊的,好像拉着誰不讓走…
阮當歸嗎?
容暮霜坐起身,敲門聲适時響起。
“師尊,你醒了嗎?”
容暮霜下意識點了點頭,而後發現顧沉砺看不到:“進來吧。”
門剛打開便傳進來飯菜的香味,最明顯的就是辣醬的味道,容暮霜食指大動,下了床走到桌邊坐下。
顧沉砺眼看着容暮霜赤足下了床,連忙将飯菜放下,拿了鞋子放到容暮霜腳邊:“師尊莫要着涼。”
容暮霜哦了一聲,只好先穿鞋。
顧沉砺的目光在容暮霜的腳腕上頓了頓。
“師弟,我來給你送藥了。”
阮當歸進了門,将一小瓶藥放在桌上,目光卻被桌上的飯菜吸引。
容暮霜發出邀請:“你要吃嗎,一起啊?”
阮當歸:“……”
容暮霜眼看着阮當歸的表情突然沉了下來:“我說你昨天怎麽突然又疼了,你昨天是不是也吃辣的了?”
容暮霜不明所以,點頭。
阮當歸指着那碗帶着辣醬,通紅的麻婆豆腐,指尖顫抖:“我給你的藥和辣味相沖,你不知道嗎?”
容暮霜握着筷子企圖伸向麻婆豆腐的手一頓:“我不知道啊。”
“我沒和你說過嗎?”
“沒有啊。”
“沒有嗎?不可能,這種事情我不可能忘記的。”
“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