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開
? 是夜,月如水。
楚長柯坐在燭火邊,一般面孔隐在影子中,割出棱角分明的側臉。而小刀正蜷着腿坐在軟榻上,抱着自己,一時間也看不清面貌,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片刻後,楚長柯問道:“你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怎麽好全了麽?”
小刀冷笑一聲:“托你的福。”
要是往常,楚長柯必定這會兒就把人哄到天上去了,這會兒心情卻丁點不輕松,看上去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地焦躁。他一只手反複折騰袖口的紋路,翻來覆去捏在手掌中把玩,目光垂下:“菜頭下山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靜默。
“下山了?”小刀小聲問,“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楚長柯見小刀的态度冷靜,心道應該沒什麽大事,也輕聲回答:“沒有告訴任何人。”
小刀那頭的燭火搖曳,把他白淨的側臉襯得忽明忽暗,柔光下,他就像是一個小瓷人兒。楚長柯只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就黏住他放不開了。而小刀此刻卻沒心思估計楚長柯的反應,緊鎖着眉頭在床榻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手腳并用地爬下床來,二話不說就開始穿衣服,收拾包裹。
楚長柯心裏驚了一跳,忙上前去拉小刀:“你這是做什麽!”
“下山!”小刀回答得幹脆。
“三更半夜的,你發什麽神經!”楚長柯罵道,扯着小刀手上的東西就要奪下來,卻冷不丁被小刀狠狠一甩手,略訝然地看着他。
仔細看去,這才發現小刀渾身上下都在微微發抖,哪裏是平靜的樣子,根本就是在極力壓制自己!
楚長柯愣了一下,他很想上前抱抱他,但是只邁出一步,又定住了,眼神複雜地看着小刀:“你這個時候下山,根本不可能找到人,何況事情是怎麽一回事都不清楚,也許他只是剛好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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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小刀沖他搖了搖頭,“他不論再忙再急的事,如果人要走,一定會跟我打招呼。這二十年來只有一次他不告而別,那一次,他差點死。”
楚長柯周身一定,沒想到小刀和菜頭之間這種完全依賴的親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知道我,我知道你,兩人心照不宣。不過既是如此,菜頭就算遇到什麽真的棘手的事要一人下山,不願将小刀牽扯進來,怎麽會不告訴他一聲讓他安心?
楚長柯将想法告訴小刀,小刀卻又點了點頭:“說明事情已經嚴重到根本來不及告訴我,或讓他方寸大亂忘記告訴我的地步。”
“或許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楚長柯道。
小刀深吸了一口氣,深深看了楚長柯一眼,劈手奪過他手中的東西,繼續飛快地返身收拾起東西來:”是不是那樣,他都是我唯一的哥哥,我需要确認。我希望,不論我們之間有什麽,但你能救他一命,因為以我現在一個人根本辦不到,如果他真的有危險。“
回應他的是沉默。
小刀收拾東西的速度也不禁慢了下來。他并沒有回頭,只是一個字一個字地低頭繼續說着:”我不知道你究竟對我和我哥的身份有什麽介懷,或者你跟聽風樓之間有什麽芥蒂,但是你不說,我永遠不會知道。我嘗試過問過你,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那我……“
“你一定要下山麽?”楚長柯直接打斷了他。
“下。”
“你一路小心,這一次,我幫不了你。”第一次,楚長柯明知道這樣的話會傷到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了,“我沒有辦法,至少現在說不出原因,也許等有一天……”
“我知道了。”小刀忽然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打斷,“你不用說那麽多廢話,我走了。”
楚長柯這才發現小刀留在這裏的東西根本不多,都是一些随身的東西。這些天,兩個人苦中作樂,雖然一無所有,卻又仿佛有了很多。現在小刀要走,他随手那麽一抓,就已經是他有的所有東西。說不上為什麽,楚長柯有些胸悶,他沉默地看着他從櫃子裏随手抓了一些碎銀,然後依舊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急匆匆地就推開門走了出去,還真的是說走就走,根本連攔的可能都沒有。
楚長柯一直盯着小刀,面上冷峻冰冷,心裏卻翻騰洶湧,異樣的情緒幾乎把他埋沒。他沒辦法,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能把事情這樣清楚地跟小刀說完,平靜地面對面,已經是極限。
可是小刀如果沒有他,如果菜頭遇到了危險,如果小刀幫不了,如果菜頭真的做不到……也許小刀真的會有危險。如果。
楚長柯被腦子裏一大堆的如果弄得心煩意亂,心裏頭冰火兩重天,像兩個意念不斷在較勁兒。他想到關于自己的父母,關于自己的身世,就根本平靜不下來,可是又想到小刀會受傷,甚至最壞的結果,會死,他心裏就像被人砍了一刀一樣。可他沒辦法做出抉擇,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看着小刀削立的身影就那麽走在夜色裏,就像黑夜中的一筆白點,孤獨而決絕,就覺得心裏難受得快要死掉,恨不得下一秒提步跟上,告訴他讓他放心,有自己會保護他,以前的一切全部一筆勾銷,全部都算不得數。
可是他不能。
楚長柯花了天大的力氣控制住自己的腳步,最終沒有邁出去。他沉默地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站了很久,然後吹滅燭火,渾身僵硬地在床榻上挺屍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堆門,迎面就遇上了無雙,兩人都頂着一副大黑眼圈,想看默默無聞,然後又走開。
錯身的時候,無雙還是忍不住叫住了他:“喂。”
楚長柯停下:“你和小刀究竟怎麽了?”
“你和菜頭又怎麽了?”
“我們夫妻間的事……”
“我們也是。”楚長柯回頭,“這麽短時間,就夫妻自诩了?”
“呵,你別跟我扯東扯西,小刀昨晚走的,臨走前來跟我打了聲招呼,他說你現在似乎對他有敵意,讓我勸勸你,不論怎麽樣,能幫他的就只有你。”
楚長柯沉默。
無雙不耐煩地轉過身,皺着眉頭:“我說你這個人,有什麽話能痛快點說麽?一個大男人優柔寡斷磨磨唧唧,還真他娘當你自個兒有豐富的內心世界啊?先不說菜頭對我們幾個怎麽樣,小刀對你的好是沒話說的。而且打一開始他也是喜歡你,我知道,否則他那樣的人,就憑你剛開始那臭屁狗皮膏樣的樣,他能讓你在身邊?他有的是辦法早就把你甩開了。更何況,你別忘了他現在落在這個境地,沒有客棧還吃了中毒的苦,全都是因為你。”
“不用你來跟我說教,你什麽都不知道。”
無雙冷笑:“對,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世人都是凡愚,只有你一個人是神,你就抱着你自己的孤高寂寞,過一輩子吧!”
晨早的日光照到楚長柯臉上,他垂着眼皮,睫毛投下來一小片陰影,看不清是怒是哀。無雙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了,目光放在小路盡頭,那裏有一顆參天的古樹,讓人看了心生寂靜。她平靜地說:“對了,也許我就要成親了,不是和他,我和他之間沒有那麽多借口,就算有再多的是是非非,都不過是繞不過一句,他不喜歡我。所以我不明白,你已經有了這麽多,卻不懂去保護,不論什麽養的理由我都不接受。你這樣的人……”
話說了一半,最後還是沒能說下去,挪開腳步走了,又恢複了往常随性的音調:“随你吧。”
楚長柯覺得自己腦子快炸掉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很多個想法和念頭,各種各樣的情緒就已經在他心裏波濤洶湧,而他能做的一切就是拼命地壓制,現在卻輕易被無雙翻開傷疤。腦海裏,再次閃過的是昆侖山下雪白得刺眼的雪地,和大片大片盛開的雪花,劍冢中,男人和女人孤苦相依,緊緊抱在一起,他們的懷裏,有一個小小的嬰孩兒。
要去洗漱吃早飯的楚長柯,腳步打了個旋,又回到了房間裏。然後那扇門一整天都沒有開過,直到傍晚時分,門忽然被月牙一腳踹開。
“出來,我有話跟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