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俞知遠開車回到省人民醫院住院部樓下,上去隔着門看了一眼蔔晴,見她已經睡下,遂悶悶回到車裏發呆。
無聊中,他想起初回國那會,爺爺讓自己看的光盤,随手打開副駕座的儲物箱拿出來。看樣子像是自己找人刻的,光盤名稱上的日期是奶奶去世前一個月。
他拿着光盤,胸口莫名有些堵。打開之後開始的鏡頭特別晃,過了好一陣才停下來。先出境的是爺爺,接着是奶奶卧房,最後面是蔔晴從床上把奶奶抱上輪椅,讓她對着鏡頭說話。
母親走了之後,他整個少年時代的記憶裏,全是爺爺、奶奶,不論是家長會還是野餐郊游,凡是爺爺、奶奶可以參加的,幾乎從未落下。
視頻裏,奶奶說話的聲音很細,很模糊,大概是因為情緒太激動,蔔晴幾次握住她的手,溫柔安撫。像似從天堂傳來的呓語之聲,此刻在俞知遠聽來,卻異常清晰。
他已經不記得接到奶奶病危電話時的心情,但他永遠無法忘記,因為中途出車禍而誤機,最終滞留在異國他鄉的機場時的絕望。他那麽愛她,可是卻來不及看上最後一眼。
視頻還在繼續,俞知遠雙手抱着頭,痛苦不堪的閉上了眼,喉嚨裏堵到氣都喘不上來。
“奶奶,知遠一定會看見的,他很快就會回來。”蔔晴從視頻裏傳出來的的聲音很輕,似乎還帶着一絲哽咽。俞知遠心頭微震,倏然睜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小小的屏幕……
驅車回翠庭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腦子從未像今天這般紛亂。從視頻裏可以看得出來,蔔晴和自己結婚的這兩年,的确是真心真意的照顧着奶奶,甚至比兩個姑姑還要盡心。
從她起訴自己至今,将近4個月的時間,他對她說不上有多了解,可心底最初的憤恨,已經發生了質變。變得有些難以捉摸,變得讓他有些沉迷其中。
這種沉迷,無關憤恨。
第二天俞知遠有個會議要開,他早早到了單位,準備開會用的資料。鐘碧霄在敘利亞受重傷昏迷後,一直留在北京協和醫院治療。單位這邊原本另外安排了個助手,他一看又是個小姑娘,索性拒絕了。
碰上一個都理不清,他實在沒有功夫應付。開完會将近中午,他去單位食堂随便吃了些東西,爾後駕車趕往省人民醫院。
蔔晴不在病房裏,只有苗大姐在打掃衛生。俞知遠問了下昨晚後半夜的情況,随意坐到病房裏的沙發上。苗大姐沉默的收拾幹淨醫用床頭櫃,自顧嘟囔着說蔔晴回單位去了,可能還得過一陣才回來挂水。
回單位?俞知遠皺了皺眉,低頭看一眼腕表随即起身出了病房。
她的手臂傷的不是太嚴重,但只住了一晚上就從醫院溜走,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健康在開玩笑。不管她用什麽理由說服醫生,等他接到人,一定要投訴。
省人民醫院與保育院南門離得不遠,俞知遠為了趕時間,走的是近路,所以沒用上幾分鐘就到了門外。值班的保安師傅一聽他是來找蔔晴的,态度淡漠的讓他先登記了才能進去。
俞知遠抓過筆和登記簿,刷刷寫下自己的名字,在關系那一欄幾乎沒怎麽思考的,就填下了丈夫二字。登記完,他把東西放回去,才注意到上次來找蔔晴也是被這個師傅刁難。
還真能收買人心!俞知遠搖了下頭飛快往教學樓的方向跑。進了操場,一個個小毛頭排成長隊,跟着老師去寝室午睡,他飛快掃了一遍,沒看見蔔晴立刻掉頭往食堂走去。
他小時候就在這裏上的幼兒園,幾十年過去,除了重建過原來的教學樓和食堂,裏面的格局基本沒有變。來到食堂用餐區,蔔晴果然坐在幾個同事中間,見到他臉色頓時變了變。
“我喂你吃?”俞知遠旁若無人的去搬了張椅子過來,氣勢凜然的坐到她身邊。
蔔晴被嘴裏的湯嗆到,表情痛苦地猛咳了幾下,低聲罵道:“俞知遠,你瘋了!?”
俞知遠沒理會她,而是換上笑臉扭頭跟桌上的其他老師,大方做自我介紹:“你們好,我是蔔老師的前夫,非常感謝你們幫忙照顧她。”
“蔔老師,你們夫妻慢慢聊……”其他幾位老師表情奇怪的來回看了他倆幾眼,識趣的挪去了另外的桌子。
蔔晴看着同事們意味深長的笑容,臉上瞬間跟火燒一般,哪裏還吃得下。怏怏去洗了碗放回消毒櫃,她自說自話的跟同事道別後,逃似的離開食堂。
她的同志前夫……争取性福權!蔔晴默念着幾日來盤桓腦中的字眼,真恨不得一腳将俞知遠踹進沒放水的泳池,好讓他腦子清醒清醒。
一前一後出到南門外,俞知遠見她還要走,當即幾步追上去攔住去路:“上車,我送你回醫院。”
蔔晴斜他一眼,不理不睬的從他身邊拐過去:“我自己會回去。”
俞知遠壓下猛蹿起來的火氣,再次追上去拽住她完好的那只胳膊:“再動我就抱你上去!”
“你有病是吧?”蔔晴破口大罵,梗着脖子沒動。
俞知遠餘光瞥見剛才在食堂吃飯的幾位老師已經出來,當即打橫将她抱起來,幾步走回車邊開了後座門硬将她塞進去。
蔔晴左手不能動,小臉黑成墨汁樣,等他一上車便接着罵。因為沒膽子提那篇報道的事,她罵來罵去,都是不痛不癢的那幾句。
俞知遠沒聽見一樣,随便她罵,掉好車頭還好心的遞了瓶水過去,示意她潤喉。
蔔晴郁猝到不行,幹脆閉了嘴一個字都不說。
回到醫院,俞知遠押着她去病房,回頭去找主治醫生算賬。蔔晴不知他之前來過,躺下就開始數落苗大姐,說她不該背着自己胡亂聯系人。
苗大姐陪着笑等她氣消了,嘆氣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順便說了上次在腦科醫院,俞知遠為了讓她奶奶好好養病,私下付了錢安排其他病人去高科病房的事。
蔔晴大吃一驚,有些生氣的問她為何不早說。苗大姐嗫嚅半天,說收了俞知遠的錢,這次也是他專程打電話聯系,出了兩倍的高價請自己過來幫忙。
黃鼠狼給雞拜年,俞知遠背後搞這麽動作,目的不外乎讓自己把多拿的錢吐出來。蔔晴氣呼呼的想了一會,扯過被子把頭蒙住。
按照她起訴的要求,半套複式房的市價是一百二十萬左右,俞知遠的年薪大概在百萬。鐘碧霄拉她去法院轉賬那天,通過法院的賬戶直接轉了四百萬,等于說她其實多得了兩百萬。
當時因為心裏存疑,她就沒和彭小佳說确切的數目,也沒料到後面事情變成這樣。因為這多出來的錢,她和彭小佳10年的友誼即将不保,還要被俞知遠騷擾……
還錢的話只剩兩百萬,自己按揭買房、裝修一百萬足夠。将來蔔朗若是留在北京,餘下的錢可能不夠買房交首付,不過總比一文不名強。蔔晴思來想去,決定把錢吐出來,就算挽回不了友誼至少還能圖個清靜。
主意打定,她掀開被子使勁挪着身子坐起來。
俞知遠走後就再沒回過病房,害她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蔔晴昨晚疼的沒怎麽睡,早上去單位又忙個不停,躺了一陣便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晚上7點多,病房裏的燈已經打開,光線慘白。窗外的天全黑了,彭小佳沒來,苗大姐趴在沙發頭那打盹。
蔔晴嗓子有些啞,她咳了幾聲,叫醒苗大姐幫自己倒水。
吃過晚飯,她靠在床頭坐了一陣,嫌坐着左手臂又不舒服,只好躺平了給蔔朗打電話,給李嬸嬸打電話。兩個電話打完,時間還早,而她了無睡意。
昨晚她本想讓彭小佳給自己送衣服過來,誰知打過去手機已經關機。今天早上沒上班之前又打了一次,她沒接。蔔晴着急去班上和梁老師卻定迎新晚會的節目,早上沒來得及回去拿衣服。
所以她現在身上穿着的,還是昨天那件被磨破了的外套,裏面的衣服袖子已經剪掉,不比外面的好多少。無奈,她只好再次先給彭小佳發信息,然後打過去。
電話無人接聽……興許拉了黑名單也不一定,蔔晴情緒低落的挂斷,鼻子一酸,沒來由的濕了眼眶。
隔天是周末,蔔晴的班排在下午。她迷迷糊糊的躺了一晚上,早上醒過來就想回去拿衣服換,但醫生說什麽都不同意她離開醫院,口氣嚴厲的跟吃了火藥沒兩樣。
熬到8點多,苗大姐買了早餐帶過來,蔔晴沒轍只好拿了錢,麻煩她去幫自己買兩身換洗的衣服。苗大姐起先不願意去,怕自己買的不合意,後來見蔔晴身上的衣服都有味了,這才勉強答應。
她剛出了住院部大樓,正好碰見俞知遠從車上下來,于是馬上跑過去說蔔晴沒衣服換的事。
俞知遠沉吟一陣,說:“這樣,衣服我去買,然後您給她送上去。”
苗大姐高興得連連點頭:“好好好……”
俞知遠習慣性往樓上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回到車上。買衣服,女人穿的,裏外裏都買……真是個頭疼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