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試探
寒亭猝不及防的被人抱在懷中, 纖細的手指抵在青年的看似單薄的胸膛上,玄色常服上華貴的五爪金龍刺繡,戳在手指上, 有細微的刺痛感。
她頓時僵住了身體, 一動不敢動,直挺挺的被青年抱着。
餘光看去, 兩側跟在年輕太子身邊的宮人, 此刻也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低頭趕路, 沒有一個敢偷眼亂瞧的。
“這大殿中青石地寒涼,你跪了這不少的時辰,不便于行, 還是先到東宮休養片刻再出宮不遲。”
謝稹察覺到自己攬再懷中的人,纖細僵硬的身軀, 淡淡出聲道。
寒亭定了定心神, 心中快速思索了一下剛剛他在殿內與皇後的一番話, 終于得出了這些日子令自己困擾不已的答案。
“太子殿下這番作為,是想利用蔣姑娘之事,除掉蔣家?”
她開口試探。
謝稹低頭看了她一眼, 許是今日被傳召的過于匆忙,她沒來得及塗上往日濃豔的妝容,細嫩的肌膚隐隐透出血脈的青色, 濃黑羽睫烏壓壓的垂下, 遮住了她的眸中的情緒。
只能瞧見那淡粉色的唇瓣微微抿着,透出這人的一絲緊張來。
這感覺倒是令謝稹有些奇異的新鮮, 往日裏,在她面前,占下風緊張不已, 忐忑不安的向來都是自己來着。
他薄薄的唇角,急不可見的勾了一下,手上微微使力,将人抱得更往上,更實了一些。
“姜姑娘可知,單單你這一席話,被人聽到就恐有抄家滅族之禍?”
他的聲音聽起來沉靜又涼薄,可傳到寒亭的耳朵了,反而落下了半顆心。
說起來,她也算是了解謝稹的,她這樣的态度,反而讓她放心,起碼這般态度下,不至于擔心謝稹的蜜糖□□,會将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毒死。
她略微放下了,反而開始得寸進尺,想要知道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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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殿下為何想要除掉蔣家,世人都言殿下與皇後娘娘母慈子孝,蔣家乃是皇後娘娘的姻親,殿下如此行為,難道不怕寒了娘娘的心麽?”
謝稹的腳步頓了下來,也沒有說話。
這讓寒亭的心再一次提起,心想自己這話是不是說的太過了些,雖說是為了自己日後進宮來試探虛實,可是實際上,寒亭對如今謝稹和皇後之間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是略有不解的,這與她前世了解和推測的實在有不小的差距。
正當她遲遲沒得到謝稹的回答,心中慌亂狂跳之時,卻被謝稹單手一個用力,送到了昏暗的轎辇裏,原來兩人是已經走到了坤寧宮殿外的太子儀仗前。
太子的轎辇還算寬大,只是再寬大也是為了一個 * 人設計的,當謝稹也跟着上來之後,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謝稹剛一坐下,兩人的大腿就貼在了一起。
寒亭剛剛在坤寧宮跪了許久,整個身體都有些涼,年輕男子的身體靠過來,那肢體上的熱力傳來,讓她實在是有些不适應,再加上兩人擠在轎辇中,旁邊的謝稹就如同火爐一般散發着熱量,讓她有些控制不住的熱氣上湧。
謝稹顯然也是感覺到了身邊人身上的涼意,他略微蹙了蹙眉,向來涼薄淡漠的臉上難得露出兩分不悅。
“身子怎麽這麽涼?”
他說着,伸手過去,将寒亭的膝蓋罩住,又輕輕揉捏了兩下。
男子的掌骨寬大,食指修長,罩住寒亭的一只膝蓋綽綽有餘,溫熱的掌心蓋在麻木冰冷的膝蓋上,力道不輕不重的揉捏,剎那間便有一種酸麻疼痛襲來。
寒亭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又覺得有些尴尬,向旁邊縮了縮腿。
誰知卻被那人一把将膝蓋制住,謝稹眉頭擰的更緊了,他低聲斥道:“別動,你這膝蓋跪久了血脈不通,現在不揉開了,晚上有你好受的。”
說着,他似乎還覺得這般兩人并坐的姿勢做這事實在有些不便,便順勢半跪在寒亭身前,神色認真的幫她按摩着。
寒亭被他這般動作吓了一跳,眼前的謝稹可不是當年那個在大長公主府茍且求生的落魄皇子,自己也不是那個可以随意指使他的永樂郡主。
兩人如今的身份天差地別,他貴為儲君,未來的天子,竟然以這樣的姿态為她按摩傷處,實在有些令人不解。
她連忙道:“殿下,我這傷不礙事的,不敢勞煩殿下這般。”
說着就伸手想去扶謝稹起身,卻被謝稹一個眼神定在那裏。
“你若再不聽話,今晚就不用出宮了,便留在東宮養傷吧。”
寒亭被他這句話,唬的頓時不敢再推辭了,只能任由他細心的幫自己慢慢揉開膝蓋上的瘀滞。
這個角度看過去,她能清晰的瞧見青年帶着玉冠的發頂,白皙飽滿的額頭,高挺精致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唇,那神色似乎在亞一些什麽,似乎,有些心疼?
寒亭不知怎的,心中忽的湧上些氣來。
他這會兒倒是來假仁假義的心疼起自己了,當初把蔣明華這口鍋扣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怎麽沒想過自己一個毫無勢力的弱女子,拿什麽來抵抗蔣家,抵抗皇後這尊大佛。
心中又是氣,看着自己的膝蓋就近在這人的鼻端,寒亭些許殘餘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行,不能一膝蓋撞上去。
雖然她也很想看這人的那高挺鼻梁被自己撞出兩管血來,但到底這是當今的太子,若是想活命還是理智些。
只是到底有些氣不過,她轉頭不再看他,只是語調微嘲的開口:“太子殿下這番,莫不是對臣女為您沖鋒陷陣的嘉獎,那臣女可是受不起,不日臣女将為殿下側妃,為殿下刀山火海,都是應當。” *
膝蓋上那溫柔的手掌停頓了一下,那被掩蓋在纖長羽睫下的眸子暗淡了一瞬。
謝稹一貫清冷的嗓音響起:“蔣家女決不能入東宮,孤行此法為萬不得已之策,并非有心害你。”
寒亭眼神微動,轉頭看他,卻只見男人已經收回了手,重新坐在了她的身邊,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被拉近。
“殿下還未回答我剛剛的問題,皇後娘娘那邊殿下就絲毫不顧及麽?”
謝稹看着她,淡淡道:“你這麽聰明,如此顯而易見的黨派之争,難道還必須點破?”
寒亭心中一驚,自那日在白雲寺見到謝稹以來,種種皆在腦中如走馬觀花歷歷在目。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想到了至今纏綿病榻不起,據說過不了明年春天的天子,下意識便将目光移開。
不敢再細思這件事,她轉移話題一般的問道:“敢問殿下,為何被封為側妃的人是我,只是因為我那日在白雲寺不巧聽到了殿下的隐秘麽?”
謝稹伸手将她的下颌握住,轉過來,迫使她看着自己。
那雙向來沉冷的眼睛裏,寫滿了寒亭看不懂弄不清探不到底的情緒。
“太子妃之位太過兇險,朝中上下的眼睛都盯在上面,孤不能冒險。”
寒亭卻覺得謝稹這話簡直莫名其妙,只是看着那雙眼睛她卻是再也問不出什麽來。
謝稹到底是還是有所顧慮,并沒有真的像他說的一般,将寒亭帶到東宮,而是将寒亭送到了宮門處,派了馬車将她送出了宮。
出宮的時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等到馬車一路行承安候府已是近深夜了。
只是寒亭還沒來得及回自己的院子,就被一直等着她的姜旻攔了下來。
姜旻眼中盡是血絲,颌下皆是青色的胡茬。
“如何,皇後娘娘可有為難?”
寒亭實在沒力氣把事情來龍去脈講一遍,她此刻只想梳洗一番,躺在床上,便也只是搖了搖頭。
姜旻微微出了口氣,接着卻是眼睛更紅了。
他聲音微顫着道:“大理寺剛剛傳來消息,你母親去了。”
寒亭愣了一下,雖說這時大家都有預料的結果,卻也沒想到會這麽快,這足可見蔣家恨意之重。
只是姜旻早已在路氏被大理寺帶走那日,便已寫了休書,再加上路氏死的實在不光彩,因此承安候府也不便大辦喪事,姜函秀和姜文翰兩個路氏的親生子女悄悄的帶上兩日孝罷了。
便是連路氏的屍首,承安候府都沒見着,當然姜旻也未敢上大理寺讨要便是。
随後便是路子昌的死訊傳來,據說死狀極慘,其母黃氏跑到大理寺門口苦嚎撒潑不止,也是被一頓棍棒痛打後丢了出來,沒挺到兩日便去了。
路子昌的父親更是可笑,兒子犯了這等禍事,妻子又被一頓痛打奄奄一息,他一個原本此刻應該頂門立戶的大男人,竟然吓得跑了。
是的,跑了,丢棄了數十年的發妻,和家中白發蒼蒼的老父, * 一個人卷了家中僅剩的薄財不知所蹤。
獨留了那位一輩子規規矩矩,恪守禮教的路家老爺子。
一夜之間,家毀人亡,白發蒼蒼的老人不堪打擊,在黃氏離去的第三日,被人發現懸吊在自家梁上,已然咽氣多時了。
彼時,寒亭正在整理自己的嫁妝單子,這筆周氏留下的嫁妝之豐厚,令她也不得不吃驚。
聽到了路家這般慘烈的結局,也是忍不住唏噓一番。
姜旻的涼薄她早已有所體會,因此聽說路老爺子的屍體至今仍挂在梁上,無人幫忙收斂時,她并不意外。
姜旻如此,他的兒女又怎會比他好出多少。
如今這樣的形勢,對外祖一家的境況視而不見,才是最明哲保身的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到底展現了人性的涼薄至此。
寒亭輕嘆了一聲道:“罷了,葉兒,你取些銀兩,到城外莊子上找幾個臉生的,去把路家老爺子和舅母的屍首收斂了吧。”
葉兒點頭,應聲離去。
寒亭則是對着那種嫁妝單子,細細思索起來。
這筆厚財并非乃是周氏為自己的女兒所留,自己如今占據了這個身體,可卻不能連這筆錢財一并占據了。
想來想去,她将那單子折起,收了起來,且先放着,總能用的上。
十一月匆匆而過,随着京中的雪越積越厚,年關将至。
入宮的日子,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