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婚
十二月初六, 這是禮部為東宮迎娶太子妃選定的黃道吉日。
原本按照禮部之前的設想,十二月初六這天,太子殿下會同時迎娶太子妃和側妃入東宮。
兩位娘娘一前一後, 就連迎娶的依仗, 禮節也全都是按照迎娶太子正妃的标準準備的。
甚至因為禮部尚書本就是欽定太子妃的父親,太子的岳丈, 這場大婚還籌備的格外隆重, 禮部上下無一敢不竭心盡力。
可是誰能想到, 就在太子大婚之前,竟然爆出了這件皇家醜事,禮部尚書陡然倒臺, 整個禮部亂成一團,偏偏宮裏還傳來了太子旨意, 婚禮照常, 直将原本的太子妃冊封禮的流程删掉即可。
在禮部衆人看來, 這擡一個側妃入東宮,用的卻是娶太子妃的流程,實在是過于隆重, 将來東宮若再娶正妃,禮節上又該如何操辦。
最主要的是,禮部這麽做, 豈不是如同将蔣家和皇後娘娘的臉踩過去一般麽?
不過正當禮部衆人焦頭爛額, 覺得實在為難之時,新任禮部尚書到了任上。
這位新上任的禮部尚書大人完全沒理會禮部原本的這些迂腐的老侍郎們的苦口婆心, 大筆一揮,就定下了太子大婚當天的流程婚儀,一切就照之前準備的辦, 不必在為此大費周章的改動了。
這幫老侍郎們雖說是迂腐不通了些,可是到底不是傻的,上官這麽明顯的做法,無疑不在向他們透露着,禮部這一塊兒地兒,現在誰說了算。
部中稍微精明些中層 * 骨幹官員,也都嗅到了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
這勢頭不太對啊,太子這般行徑,明顯是對皇後娘娘有所不滿了,不然也不會把一個迎娶側妃禮搞得這般隆重,再聯想到近日來頻繁有禦醫出入皇宮內院,衆人都不約而同的緘默不語。
冬日裏,原本不是個般婚事的好季節。
天太冷,風太硬,皇家的禮儀又格外的繁瑣,實在是折磨人的很。
寒亭本就有些緊張,莫名其妙的成了謝稹的側妃,即将要與那個有殺身之仇的人同席共枕,這讓她越是臨近婚期,便越是緊張的難以入眠。
大婚前一夜,她更是根本無法入睡,只是阖了眼,強迫自己進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态,可精神卻依舊高度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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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只過了一瞬,她就被小梨給喊了起來。
“姑娘,該起了,已經寅時初了,宮中迎親的嬷嬷已經到了。”
寒亭昏昏沉沉的被兩個婢女扶了起來,宮中迎親與普通高門貴族不同,女子的嫁衣,裝扮,等一應事宜都是由宮中的嬷嬷負責料理。
她剛出了卧房,便被兩個中年嬷嬷伺候着用絲線絞了面,修了眉,又被如同木偶一般的擺弄着穿上了一身做工精致的水紅織金紋繡吉服,上面金絲繡着的華麗的孔雀擺尾。
吉服厚重,裏裏外外穿了也有七八層,最後用一掌多款的滿繡腰封将腰部束起時,卻依舊能顯出那玲珑凹凸的曲線,腰封束出那一段不盈一握的纖細感來。
便是宮中伺候多年的嬷嬷,也不由暗自咋舌:這位側妃娘娘,這身段,可不得要了男人的命去。
被按着梳了高髻,帶了鎏珠頭冠,上面明珠在燭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可是在屋中衆人眼中,卻都不過是眼前女子容貌的點綴。
雲鬓修眉,玉肌雪膚,這時的寒亭再無遮擋,一番精致華貴的裝扮,凸顯出這當之無愧的人間姝色。
便是以往看慣了她容貌的小梨和葉兒,此時也是有些震驚于自家姑娘被宮裏的嬷嬷這麽打扮一番,居然會美的和天上的仙女似的。
小梨張了張嘴,悄聲的和身邊的葉兒咬着耳朵。
“你說,咱們姑娘這相貌,便是和宮中那些貴人娘娘也不差了吧?”
葉兒斜了她一眼,難得的怼了她一句。
“你傻了,我們姑娘如今就是貴人娘娘了,以後要叫側妃娘娘。”
小梨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以後自己就不能再叫姑娘了,自己和葉兒都是要跟着做陪嫁進東宮的,入了東宮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麽樣子。
正當她感到有些不安的時候,外面跑進來傳話的小丫鬟打破了寂靜。
“小梨姐姐,宮裏來接親的依仗快到了,估計要不了盞茶功夫了!”
宮中的兩個嬷嬷聽了連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堪堪在最後一刻将寒亭送出了房門。
十二月的天兒格外的冷,冬天本就夜長,這會兒屋外還是漆黑一片。
丫鬟們打着燈籠着 * 涼了去前廳的路,臉上有微微濕潤冰冷的涼意,寒亭冷的縮了縮脖子,擡頭看了一眼,竟是下起了小雪。
那宮中嬷嬷見她還不急不慢的,連忙催促道:“娘娘還是快些,太子殿下估計已到了府外了,只是礙于禮數不好進來,只等您拜別父母了。”
寒亭輕輕籲出一口氣,在寒涼的空氣中慢慢蒸騰出一片袅袅白霧。
她提起裙擺順着往前走,不過片刻就來到了前廳,姜旻和姜文翰此時都在廳裏等着他。
姜旻此時正坐在首座上,他面容還有些憔悴,但依舊掩蓋不住的一絲喜色,雖說這一番折騰下來,承安候府損失了一個當家主母,可如今自己女兒做了太子的側妃,那自己也就是未來天子的岳丈,如何能不讓他高興。
更何況,這迎娶側妃之禮,竟然還如此隆重,足可以見太子對自己女兒的重視,繞了這麽一大圈,終還是讓他成了此事。
寒亭按照禮節,給姜旻行了叩拜大禮。
姜旻連忙起身将她扶了起來,面上滿是慈父的欣慰之色,他絮絮的叮囑了一些,做了皇家婦,定要謹言慎行,恭謹持正,賢良淑德等等,随便一本《女則》上就能看到的話。
又很是表達了一番不舍,還掉了兩滴眼淚,直到身邊的嬷嬷實在不耐的咳嗦了兩聲這才停了下來。
見寒亭神色平淡的看着他,他似乎也有些尴尬,但又有些不甘心的最後說了兩句。
“亭兒啊,爹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可再怎麽說你也是我姜家的血脈,無論是在誰的眼中,咱們都是一家人,往後還是要相互扶持的,便是爹有百年那一天,你也還需要你弟弟的做依仗呢!”
寒亭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姜文翰,這孩子如今也不過十三歲,還是少年模樣,臉上的神情半分也藏不住,那雙眼中帶着的一絲恨意,叫人心生涼意。
姜旻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兒子的神态,只是将他拽了過來,往寒亭身前推了推。
寒亭笑了笑,也沒有答姜旻的話,只是到了一句:“父親大人,日後珍重。”
便在身邊婢女的攙扶下,轉身離去。
姜旻有些焦急的話語還響在身後:“你要記得提攜承安候府,不可忘記父母的養育之恩啊!”
寒亭跨出了正廳的門,将那聲音遠遠摔在身後。
這個從沒進過父親的責任的人,此時此刻這一番嘴臉,真是令人覺得好笑,又心生厭煩。
她加快了往府門外走的腳步,卻瞥見廊下一個瘦弱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立在風雪中,有些搖搖欲墜之感。
慘白的臉色,瘦弱的身軀,如形銷骨立一般,形似鬼魅。
那是姜函秀。
寒亭與她對視時,她眼眸瞬間被點亮,如同暗夜裏見到了仇恨的火光。
她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沖寒亭做了一個口型。
此時天色還未亮起,昏暗夜色中看,那口型模糊不行,看不清她到底 * 說了些什麽。
只是那笑容,看得寒亭渾身不适。
“姑娘,怎麽了?”
小梨順着寒亭的目光看去,卻只見那廊下空空,并無人影。
寒亭皺了皺眉,搖搖頭。
“沒什麽。”
“那我們快走吧,嬷嬷又催了,不好讓太子殿下等太久的。”
出了承安候府正門,就看見長長的仿佛望不到頭的迎親依仗,長長的隊伍都點着燈火,到将這一條街照的通明,這番熱鬧之下,周圍自然少不了覺也不睡,也要出來瞧熱鬧的。
謝稹此時正坐在一匹高大駿馬之上,他身披着玄色毛皮大氅,霜雪在他發鬓邊,衣領上積了薄薄的一層。
承安府門前挂着的正紅色燈籠,将他如玉般清隽的臉上,映出一種格外柔和的光暈來。
府門輕輕響動,謝稹注視過去。
一襲嫁衣的女子出現在門後,她纖細窈窕的身姿便是厚重的嫁衣也遮掩不住,面容被紅色的嫁衣襯的眉目如畫,明豔動人。
只是她面色微微發白,眸子垂着,唇輕輕抿起,瞧着心情不甚好的樣子。
謝稹下了馬,幾步上前去,将自己的身上的披風解下給她圍了上去,又握了一下她的手,觸手冰涼柔滑。
寒亭動了動手指,想抽出來,卻被他更用力的握了一下。
他皺起眉,冷聲問道:“怎麽不給側妃披一件鬥篷,這寒冬臘月的,豈不是要凍壞了身子?”
身邊的人見他不悅,吓得頓時呼啦啦的跪下了一片。
那兩個宮中的嬷嬷,更是戰戰兢兢的解釋道:“殿,殿下,這婚儀按規矩,不可——“
“行了!”
謝稹不耐的打斷她們,“趕緊扶側妃上轎。”
那兩個嬷嬷也不敢再多言,小梨和葉兒是頭一次見這位太子殿下,這般威勢之前從未感受過,這會兒也被喝的不敢耽擱半分,連忙扶着寒亭上了八人賀擡的轎辇。
謝稹這才重新上了馬,幾步策馬行到了迎親隊伍最前面,身邊的內監王安見自家主子僅穿着一身單薄的喜服就在這寒風中策馬而行,這寒冬臘月裏,不禁也又驚又急的出了一身汗。
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怕太子殿下凍出個好歹來,那他可是掉腦袋的罪過。
這般想着,王安小跑着到了寒亭的轎簾邊上。
他想着自家主子,從最開始那一個背影時就對這位姑娘不一樣,不由得,再三斟酌了語氣才開口。
“側妃娘娘,這天氣寒冷,小的考慮不周,就只備了一件鬥篷給殿下。”
半晌沒傳來聲音,王安等的心焦不已,才聽有清軟的女聲響起,只是說的話卻令他透心兒的涼。
“幸好王總管細心備了這一件鬥篷,不然還真是要我硬抗這嚴寒了。”
王安頓時傻眼了,這位側妃娘娘莫不是沒聽懂自己的意思?
“娘娘,如今外面正下雪呢,您看您這轎子抵風雪,可這太子殿下那可還凍着呢!”
他實在不得已,無奈之下,這能把話說得明了。
可誰知,那轎子 * 裏這回竟然再也不發出半點聲音了,任憑王安急的不行,也是無可奈何,到底主仆有別,這可是太子殿下後院裏第一個有名分的女人,自己就算是為太子着想,也不能就這麽輕易得罪了啊。
再說瞧太子爺那心疼勁兒,自己若是得罪這位,可是沒什麽好果子吃。
他無奈的四下裏看了一圈兒,卻發現那兩個嬷嬷早就避之不及的跑到隊伍的最後面去了,身邊兩個跟轎子走的丫鬟,應該是側妃的陪嫁婢女,都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什麽沒聽到的模樣。
這讓他當場哭一場的心都有了,這都是什麽人啊,有這麽不會心疼人的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