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裴家住在北城郊區,裴鯉大學前兩年還經常周末回家,後兩年就不怎麽回了。在飛訊這兩年,裴鯉更是忙得一周休半天,徹底沒時間回。作為補償,整個春節他都陪在裴家二老身邊,怎麽約都絕不出門。
飛訊的春節假名義上是從除夕下午開始放,其實大部分人都把年假給用上,直接請掉了上午的班。徐哲隔着玻璃瞧了眼辦公室人心渙散的樣子,敲着裴鯉的桌子抱怨:“早跟你說直接放掉除夕整天吧,只放一個下午算什麽事兒。”
裴鯉心不在焉地看git列表,好一會兒才回神,随口應道:“放整天,昨天就沒人好好上班了。”
徐哲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疑惑道:“你最近怎麽,神思不屬啊?”
裴鯉哼哼了兩聲,沒理他。
在裴鯉看來,徐哲是标準的站着說話不腰疼。他又沒有被性別為男的摯友表白,也沒有被單方面斷絕邦交,更沒有……莫名其妙的憂心、動心和痛心。
那場突兀的表白給了裴鯉很大的打擊,他恨不得追過去對季琛唱“說好一起到白頭,你卻偷偷焗了油”。他和季琛,五年都是這麽走過來的,就在他以為人生剩下的五十年都将這麽走下去的時候,一切都亂套了。
季琛忽然變成了陶瓷做的,一碰即碎,那麽好吧,裴鯉願意好好收藏他一輩子,可季琛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開他?他張着那雙漂亮的眼睛向裴鯉讨要更多,而裴鯉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給得起。
他甚至覺得被背叛了。
裴鯉很想問季琛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是這幾個月的一時脆弱?是畢業以來的同舟共濟?是更早之前的肝膽相照?甚至是……咖啡廳裏的一見鐘情?那季琛為什麽可以忍到今天,又為什麽不能再繼續忍下去?
他原以為自己了解季琛,現在才發現,他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徐哲不是來跟裴鯉談人生的,瞧見這位又眼神放空了,果斷一拍桌子彎直入正題:“彤旗跟我初四自駕去長白山,你來不來?”
裴鯉心正煩着,聞言頭也不擡地擺了擺手:“我要陪我爸媽。”
徐哲嘆氣道:“年年如此,大孝子啊。”
裴鯉摸着鼻子保持沉默。他對自己的定位從來跟孝子扯不上邊。
徐哲不洩不餒:“我們邀請了鄭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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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鯉毫無興趣地應了一聲。飛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只有鄭雪這一個女生,他知道徐哲瞄上她已經很久了,還知道徐哲把他和陳彤旗都當情敵。
——其實他是完全無辜的。
徐哲再接再厲:“那要是我們邀上了小琛呢?”
裴鯉眉間一動。
徐哲眼見有戲,趁熱打鐵,趕在裴鯉反駁之前掏出手機,邊打電話邊做口型:“就這麽定了啊。”
然而電話沒通——準确來說,是響了半聲鈴,然後通訊商提醒該號碼已停機。
徐哲郁悶道:“號碼是你給我的。”
裴鯉也是詫異。他想起來季琛上次在深圳失去聯絡的事情,驟然心焦起來,拿自己的手機撥了過去。
嘟嘟聲正常地響了起來。
裴鯉撥出電話時只是擔心,現下當真要接通了,不知怎地就有些慌亂。他見徐哲眼巴巴地看着,幹脆把手機遞給了他。
徐哲莫名其妙地接過來,剛想問他幹嘛,季琛就接起了電話:
“裴鯉?”
徐哲瞧了裴鯉一眼,摁了免提。
“咳,我是徐哲,”徐哲笑嘻嘻地開口,“剛才我打你電話打不通,換了裴鯉的手機打。”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季琛說:“我的錯,新手機上沒有存你們的號碼,陌生電話都設成了拒接。”
裴鯉心頭一跳。他記得醫院也打不通季琛的電話,簡直就像是季琛只與他保持聯絡似的。他有些憂慮,又鬼使神差地感到一種獨占的喜悅。
“啊沒事沒事,”徐哲打了個哈哈,殷勤道,“小琛啊,是這樣,彤旗、裴鯉還有我,打算初四去長白山自駕游,你也來呗?”
一段更長的沉默。
裴鯉的耳朵悄悄豎了起來。
“裴鯉确定去了嗎?”
徐哲沖裴鯉得意地一揚眉毛,回應道:“當然,我們剛才都說好了。你也曉得春節把他拉出家門有多難,好不容易約這麽一次,給個面子呗?”
裴鯉瞪了徐哲一眼,心砰砰跳着,專注地聽季琛的回答。
“不好意思——”
裴鯉呼吸一滞。
徐哲疑惑道:“怎麽?”
季琛的聲音裏含着歉意:“實在不好意思,長白山太冷了,我畏寒。”
徐哲也有些掃興。他一時掂不清這是不是托詞,又跟季琛打了兩回合的太極,卻實在勸不動,剛想擡眼看裴鯉問他要不要說幾句,卻見他居然在收拾東西了。
——明明才十點半。
電話那頭季琛已經在告別了,徐哲稀裏糊塗地應了一聲就被挂了電話。裴鯉伸手接過了手機,拎着電腦包轉身就走。徐哲追在後面诶诶了幾聲,裴鯉根本沒理會。
他悲憤地撥通了陳彤旗的電話打小報告:“裴鯉翹班!”
陳彤旗哦了一聲,微笑道:“我也翹班了。你加油。”
……
裴鯉将車開到季琛樓下,在直接上樓和打個電話之間猶豫了片刻,最後選擇了後者。
季琛接得很快:“徐哲?”
“……裴鯉。”
“啊。”季琛短促地應了一聲,沒什麽情緒。
裴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打這通電話。他沒話找話道:“你還好吧?”
“……還好?”
裴鯉聽出了季琛的疑惑,可惜他比季琛更疑惑。他想起剛剛徐哲那通電話,随便找了個話題:“你跟徐哲說你怕冷,是那時候的凍傷——”
“早就好了,沒複發過的。”季琛回應道。他頓了頓,語調裏帶上了笑意:“你見過啊。我身上有疤嗎?”
裴鯉想了想,好像确實沒有。他只記得季琛後背蝴蝶骨中間有一塊印子,他一直以為是胎記,再往下——裴鯉不知怎麽就臉紅了。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經道:“你不想去長白山啊?”
“也不是不想去,”季琛的停頓有點久,久到裴鯉懷疑耳機壞了。然後他聽到季琛問:“你覺得我應該跟誰住?”
“當然是跟我——”裴鯉話說到一半就懂了。他很尴尬。
季琛體貼地沒有深究。他另起了個話頭:“你怎麽想起春節出門的?”
因為你。
裴鯉更尴尬了。他摸了摸鼻子,含混地回答:“其實也沒确定。可能就不去了吧。”
季琛笑了:“我想也是。”
裴鯉有點不高興:“不是因為我離不開父母。”
季琛柔聲道:“我知道。你只是因為平時很少陪他們。”
裴鯉心裏舒坦了。
大學時代有那麽一回,似乎是中秋節,裴紹林打電話來催裴鯉回家。他那時有三個死線要趕,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沒空理會。裴紹林很不高興,跟他在電話裏大吵了一架,裴鯉一賭氣幹脆說過年也不回了,最後還是季琛打了個圓場才順坡下驢。
裴鯉記得是那年剛放寒假,季琛還沒回家時的事兒。宿舍一放假就停了集中供暖,裴鯉又不想回家,賴在季琛的房子裏宅了好幾天。季琛察覺他情緒不對勁兒,問清楚事态了便哭笑不得地把裴鯉攆回了家。
裴鯉當時話說得重了,拉不下臉進門,季琛只好陪他回去。在裴家,季琛還熱心地提議幫裴母打下手做飯,被裴鯉很不好意思地趕出了廚房。結果等裴鯉端着菜出來面對家人的時候,便發現他那老古董也似的父親,居然已經被季琛教會了用他做的手機軟件。
那時候裴紹林似乎還挺喜歡季琛的,一直拿他當“隔壁的孩子”來鞭策他。可惜誇季琛只會讓裴鯉覺得與有榮焉。
……是不是那時候季琛就喜歡他了?
裴鯉感到一陣臉熱。他清了清嗓子,随口問道:“春節你回家嗎?”
問完就想起季琛說過陳學碧的事情,裴鯉心裏一下就哽住了。季琛現在還在每天服藥,他一點都不想他回家面對陳學碧。
季琛的聲音很是輕快:“我回家你不就穿幫了?”
裴鯉不明就裏,半晌才回過味兒來。季琛指的是他拿雞毛當令箭,跟陳學碧打電話說他過年不回家的事。
裴鯉心虛地解釋道:“我是怕她擔心。”
季琛笑起來:“謝謝你。”
裴鯉現在最怕季琛說謝謝,每說一次季琛就把他推遠一些。他趕緊扯開話題:“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季琛就不笑了,再開口的時候,語氣有些低沉:“投了幾家,都沒成。”
裴鯉心中一滞,故作開朗道:“那是他們都不如我,不懂得慧眼識珠。”他沒忍住,到底還是提了一嘴飛訊:“真不考慮回來?”
季琛沒說話。
裴鯉郁悶了。隔着電話,他沒法猜出季琛的态度。
他喃喃道:“小琛,我想見你。”
話一出口裴鯉便意識到自己的突兀。他破罐子破摔,坦白道:“我在你樓下。”
電話裏是一聲很輕的嘆息,然後他聽到關門的聲音。
裴鯉心滿意足地往駕駛座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