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找工作的問題跟季琛預想的一樣困難。
季琛母校的法律專業排名很不錯,他也拿到了執業證書,卻因為是肄業生沒有學位,在簡歷上就已經低了一頭。再加上忙于飛訊的工作,又立志做非訟,出學校兩年以來,季琛一件訴訟都沒有接過,履歷實在乏善可陳。
在一年之前季琛還可以對此一笑置之,認為簡歷無法體現自己的能力,然而時至今日,季琛早就抛棄了那份驕傲。他清楚地意識到他的确沒辦法應付更高強度的工作——現在的他,反應速度和記憶力都因為藥物而衰退,連基本的學習能力都不能完全保證。
季琛之前投了六七封簡歷,都是律師助理的職位,試用期工資也相當有限。饒是如此,他也只拿到了一份面試通知。
季琛開始猶豫是不是應該回深圳。他并沒有一個留在北城的理由。回到深圳,一來可以繼續在師兄的律所挂職,二來氣候也更适合他的康複。
他想起裴鯉堅決反對他回深圳的事情,不由得一哂,覺得世事真是反複無常,在最不經意的時候才一語成谶。
季琛到底還是沒有走。
面試的律所過了一周也沒有回函,季琛便不等了,繼續往別處遞簡歷。每一天都是相似的,開始于改簡歷,結束于收拒信,季琛逐漸學會苦中作樂。
這與他的高中生涯是相似的。藥物治療用最暴力的方式将他從深淵中拯救出來,帶來一大堆的副作用和最珍貴的希望。季琛甚至有心情安排閑暇時光。
裴鯉的還款扣掉房租和醫藥費後所剩無幾,季琛琢磨着,還是節衣縮食地省出一筆買了新的網球拍,閑來無事就去蹭街對面的大學網球場。
臂力和運動反應的限制讓季琛的網球水平一落千裏,好在大學裏也不乏初學者,一來二去的,倒也認識了一位球友。
鄒雲性格開朗,見季琛同樣落單便時常湊過來一起排場地。季琛仍然不太能接受陌生人的靠近,好在球場上沒有交談的壓力,他也都成功堅持下來了。可惜寒假将至,學生要回家了,鄒雲便向季琛約好了下個學期再一起打球。
假期前的最後一場球打得酣暢淋漓,結束之後鄒雲還湊趣地邀請季琛一起吃飯,季琛稍一猶豫,還是找了個借口推掉了。他能看出來鄒雲掃興了,心下十分愧疚,卻不敢硬撐着應約,只得匆匆告辭。
回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季琛還有些難過。
雪仍在紛紛揚揚地下,他悶頭踩着齊到小腿肚的雪,網球包在背後空蕩地晃悠着,在羽絨服上摩挲出沙沙的響聲。行道樹的枝條被雪壓斷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季琛受驚地一擡頭,便看到了站在單元門口的裴鯉。
也不知裴鯉在那兒站了多久,大衣肩頭都是雪化的水痕。他原本是握着手機兀自出神,看見季琛來了,整個人忽然有了生氣,笑着向他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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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琛根本沒想到裴鯉會出現。他怔怔地停下腳步,裴鯉走得近了,便下意識退了一步。
裴鯉立刻被凍在了原地。他尴尬地解釋道:“我來接你——該去複診了。”
季琛仍在狀況外。
他看着裴鯉,一時遙遠得像是一輩子沒有見過了,一時又想起自己才剛剛搬走兩周而已。他很少與裴鯉分開,分開時也很少想起裴鯉,但每每想起時都會做出些瘋狂的舉動,比如不遠千裏飛回北城,赴一場一錯再錯的劫。
季琛慢慢回過神來。他思索片刻,疑惑道:“還有三天的。”
裴鯉說:“醫院打電話通知改時間了。”
季琛這才想起來上次複診醫生的囑咐。因為過年,檢查有可能要重新排時間。
裴鯉微微擰起眉頭:“你留在醫院的號碼是我家座機。我跟醫生報了你的手機號——他沒聯絡你?”
季琛下意識去掏手機,然後反應過來到自己通訊錄白名單的北城號段裏只有裴鯉一個人。他推脫道:“應該是我錯過了。”
頓了頓,季琛牽出一個微笑:“謝謝你。”
裴鯉為這個微笑而放松下來。他一攤手:“還好我來了一趟。”
季琛壓低聲音埋怨道:“你可以打電話的。”約個時間也免得裴鯉撲個空還淋一身雪。季琛盯着他肩頭的水痕,有點心疼。
裴鯉沒做聲。他僵硬地繃緊了肩背,臉上神情十分複雜。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季琛發現了話語裏的歧義。他猶豫了一下,小心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應該解釋更多,遲鈍的頭腦卻組織不出合适的語言。裴鯉會再來見他這件事已經超出了季琛的預期,仔細一想,卻又不覺得突兀。他望着裴鯉,一時再想不到別的解釋,只是茫然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肩膀上。
複診約在三點半,除去車程還餘出一個小時,季琛遲疑道:“你……要不要上去坐一會兒?”說完便有些後悔。裴鯉念着情分認不清距離,他這又是圖什麽呢。
但裴鯉已經答應了。
季琛租的房子在四樓,沒有裝電梯。季琛走得慢,裴鯉很快就越過他了。季琛也不着急,一階一階地走上去,就看見裴鯉蹲在四樓樓梯口等他。
他開鎖進門,網球包支楞在肩膀上,啪地拍響了門框。裴鯉跟在他身後,替他把網球包擺正,不知在想些什麽,沖口而出就抱怨道:“打球也不叫我。”
季琛答非所問:“大衣給我。”
他給裴鯉倒了杯熱水,接過大衣,挂在暖氣旁的衣撐上。鈎子上原本挂了個帽子,季琛伸手試了試,取下來敲開了主卧的門。
室友從門裏探出頭來,接過帽子,又往外瞧了一眼:“你朋友?”
季琛含糊過去:“我們半個小時就走。”
室友便又縮回房間裏。
裴鯉支楞着耳朵坐在沙發上把對話聽了個大概,見季琛沒有回應室友那句“朋友”,心裏郁悶得緊。他問道:“那是你室友啊?”
季琛倚在沙發背上專心瞧着裴鯉的後腦勺。他随口應了一聲。
裴鯉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轉過頭來追問道:“幾個人?做什麽的?”
季琛盯着他的側臉,一時失神,沒有答話。
裴鯉愈發氣不平,煩悶道:“小琛!”
季琛一凜,終于回過神來。他沉默了片刻,反問道:“你為什麽問呢?”
裴鯉的氣勢便短了半截。他讷讷道:“我們畢竟是朋友——”
“我們不是朋友,”季琛低聲道,“我做不到。”
他瞧着裴鯉面上明顯的受傷神情,心疼得緊,嘴裏的話卻完全停不下來:“朋友不是這樣的。朋友不會想碰你,想吻你——我親過你,偷偷的。”
裴鯉的臉刷地就紅了。
季琛見到裴鯉震驚與羞惱的神色,有種自揭瘡疤的羞恥感,又摻着些隐晦的快意。他自暴自棄道:“我喜歡你,想親近你。我是同性——”
一個“戀”字還沒出口,嘴就被裴鯉捂住了。
季琛張大眼看他,裴鯉卻一臉恨鐵不成鋼。他松開手,穿上大衣就往大門走,季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裴鯉走出了門也沒見季琛跟上來,郁悶地回身抓着季琛的胳臂往門外拉。
直到坐進了裴鯉的車裏,裴鯉才放開握着季琛胳臂的手。發動機啓動了,車廂內便暖和起來。季琛見他一時不打算開車,正想說點什麽,就見裴鯉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
“你室友還在呢,亂說什麽——”裴鯉咳嗽一聲,耳朵尖都紅了起來,“你還住不住了!”
季琛根本沒想到裴鯉的重點竟在這上面。他尴尬答道:“這裏隔音不錯。”不然主卧的岑哥帶女友回來的時候就不會一點動靜沒有了。
裴鯉啞然,半晌,悶聲道:“那也不能随便說。萬一他沒關門呢?”
季琛想說他親眼瞧見岑哥關門的,又覺得裴鯉在乎的并不是這個,只好應道:“我會小心的。”
這話也太像推脫了,裴鯉明顯不滿意。他嘆氣道:“你聽我說,小琛,很多人都不能接受——”
季琛忽然問:“你呢?”
裴鯉就沒法接話了。
他一腳油門踩下去,風馳電掣地往醫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