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季琛的行李不多。
他大部分家當都在上次逃離北城的時候匆忙扔掉了,箱子裏只裝着電腦和幾件換洗衣物,就是住在裴鯉家的這兩個多月,也因為長時間的足不出戶而沒有添置物件。
季琛回想着是不是自己早就意識到住不久,最後發現那時候的他只是沒興趣。
沒興趣出門,沒興趣生活。
鄭雪來探病的時候送了一盆多肉,季琛便把澆水也放進了自己的日志,可惜一直沒精力顧及更多,直到最近才想起來去查注意事項。奇怪的是那盆八千代被擱置在暖氣邊上不見天日地呆了一個多月,居然也慢慢長開了。
季琛想過帶它走,最後還是決定将它留在裴鯉家。早晨六點多,離天亮還遠,季琛只好按照記憶把花盆擺在客廳窗臺有光照的地方。他的記性不如以前了,琢磨了很久才回憶出來一個合适的角度,不會被對面的樓擋住,也不會挨着窗簾。
他沉默地站在窗邊,盯着霧霾裏街燈的光暈失神了一會兒,再轉身的時候,就看到站在沙發旁邊的裴鯉。
裴鯉一身皺巴巴的,還穿着昨天的衣服,大概是一夜沒睡。
季琛感到內疚。
好在心髒疼着疼着,也就習慣了,就像藥物的副作用一樣。再說呀,他會徹底地遠離裴鯉,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你要走?”裴鯉的目光落在門廊的拉杆箱上。他的聲音沙啞:“不是說等我回家再——”
季琛有些意外,然後意識到這種挽留大概還是在客套的範圍。他笑了笑,希望自己的聲音沒那麽幹澀:“合同已經訂好了,晚入住挺虧的。”
裴鯉“哦”了一聲,遲了半拍才問道:“是昨天那間?”
有那麽一小會兒,季琛想保持沉默,用幼稚的方式結束任何再會的可能。
然而他回答:“是的。”
裴鯉的手在休閑褲上蹭了一下。季琛熟悉這個動作。那意味着裴鯉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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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鯉低聲說:“你不能留下來嗎?”
這個問題太有誘惑力,季琛有點想開個傷人傷己的嘲諷來了斷心思,可到底還是不舍得。
他委婉道:“不合适的。”
裴鯉像是還想說些什麽,最終卻沒有繼續糾纏。他接過季琛的箱子,轉身開門:“我送你。”
季琛是按照公交耗時安排出發時間的,到公寓的時間比跟中介約好的早了将近一個小時。灰蒙蒙的天,街道都攏在陰影裏。積雪已經沒到腳踝了。
裴鯉下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季琛拉着箱子留在原地。他等待着一次告別,卻等來了一個突兀的邀請:“先吃早飯?”
季琛沉靜地看着裴鯉。
他知道裴鯉舍不得。他自己也舍不得,甚至比裴鯉更甚。但是季琛已經自私得足夠久了。
也許,如果他再正确一點——不論是性別上,還是心理上——他都至少有勇氣期待一個結果。可現在的他什麽都不配得到,任何結果都只可能來自裴鯉的憂慮與擔心。
裴鯉沒有義務做他的救世主。
季琛可以靠欺騙自己過活,卻不能忍受拖累裴鯉帶來的愧疚感。如果喜歡裴鯉是不可修正的事實,那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熬過橫亘在他心裏的另一個坎。他與裴鯉相同的性別已經是一場災難,季琛要帶來更多災難之前,獨自地、坦然地,從泥濘爬起來,走過去,與裴鯉比肩。
然後他才有資格談愛,才有資格在時代巨輪的縫隙裏茍延殘喘,朝着他的太陽,去追尋一點微茫的可能性。
季琛揮手說:“裴鯉,再見。”
距離有點兒遠,他看不清裴鯉的神色,也沒等到裴鯉的回應。
季琛拖着箱子獨自退場,單薄背影很快就被灰霾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