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最後那間公寓的地理位置的确無可挑剔,拐出街角就是商圈,隔壁就是大學。臨近年底,又是周末,商業街到處是特價活動,逛街的學生也密集起來。大賣場的鋪位占掉了半邊人行道,季琛被人流擠得一側身,心跳驟然空了一拍。
霓虹燈牌在他頭頂亮起。季琛慌張地回頭尋找着裴鯉,黑壓壓的人群幾乎溺斃他。
然後一只熟悉的手握在了他的手腕上。
裴鯉仗着身高優勢鎖定了最近的餐館。這個時間對吃飯來說還算挺早,餐館裏人不多。季琛一進門便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他們來得匆忙,并沒有仔細挑選,進了包間才發現餐廳主打是泰國菜。看着菜單上各式各樣的酸辣,裴鯉為難道:“要不換一家?”語畢又想起外面人山人海的架勢,改口說:“或者我去外帶。”
季琛默然指了指菜單上“禁止自帶酒水”的字樣。
裴鯉眉心一皺,思索片刻,又建議道:“我可以偷渡。”
季琛對他的堅持感到疑惑:“你不愛吃泰國菜?”他印象裏裴鯉除了容易對水産過敏,別的給啥吃啥,非常好養活。
裴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嘆氣道:“某人不吃酸啊。”
季琛啞然。他的味覺衰退得厲害,飯前又要吃一種極苦的養胃藥,故而糖和辣椒也未必能分辨出來。日子一久,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愛吃什麽了。
“……謝謝。”季琛低聲說。
裴鯉揉了一把他的頭:“傻。”
裴鯉點完菜,又跟服務員商量着加了兩個菜單上沒有的小炒。菜上得慢,裴鯉實在餓了,撿着小碟裏的糖果就一粒粒吃了起來。等第一道菜上來的時候,糖已經被收拾幹淨了。
裴鯉宣稱最後一粒糖是季琛的“封口費”。季琛想要拒絕,剛一張嘴就被塞了一顆剝開的奶糖,舌頭還不小心碰到了裴鯉的食指尖。
季琛捧着熱橙汁默默抗議。
他希望自己沒有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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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了很久,裴鯉是真的餓虎吞狼,而季琛其實不餓,卻也不敢折騰自己的胃,盡力地吃到應有的飯量才停下。
室外已經飄起了雪,逛街的人群也散去了大半。裴鯉估摸着不好打車,幹脆找飯店老板買了把傘。他攬着季琛快步走出門,傘斜在季琛頭頂,雪紛紛揚揚地落在傘上,敲出細微的聲響。
幾百米外的大學城門口停着幾輛等客的出租,裴鯉甩掉傘上的落雪,與季琛一道上車。
季琛發覺他總是不由自主地盯着裴鯉看。車內的氣氛凝滞而暧昧。他想裴鯉大概不會注意,但他仍然感到一種難言的羞恥。
他慌張地接過裴鯉手上的傘,仔細去折好每一段皺褶。餘光看見裴鯉百無聊賴地倚在車窗上,眼神虛虛地落在他的雙手,季琛便覺得指節都僵硬了。
“……交通,的确很方便。”季琛忽然道。他将傘收好,試圖打破那尴尬的氣氛。
裴鯉還在神游物外,聞言先是慢吞吞地嗯了一聲,隔了片刻,倏地坐正:“你真要搬?”
季琛沒跟上這跳躍的思路,遲疑道:“你不是說太遠——”
“我問你是不是真的要搬走。”裴鯉表情嚴肅。
季琛就說不下去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你不是知道我喜歡單獨住嗎?”
裴鯉确實這麽以為過,他還為季琛租過一間房子作為禮物。
但他早已開始懷疑那個論斷。
“你說要租房子也就算了,”裴鯉瞧了季琛一眼,低聲道,“我們看的明明都是單間。只要個房間的話為什麽不就住我家?”
季琛沒說話,沉默地盯着前擋玻璃看雪。他沒想到破綻在這裏。
除了裴鯉,他不願意跟別人合住,但世事并不總以他的意志為轉移。就季琛現有的存款,付完醫藥費之後就只夠租單間了。居大不易,他還在三個月之內找到一份新工作。
飛訊起步期開的工資不高,股東拿的尤其低,季琛幹了一年多,再加上之前攢的錢,也只勉強夠付在深圳的住院費用。清掉最後一張催款單的時候,季琛還以為自己要一窮二白地開始新生活了,正準備申請心理治療的分期付款,卻意外發現了一筆新的來款。
事實上,從他離開北城開始,賬號上便開始定期收到一筆款項。起初那筆錢數額不大,正好是季琛在飛訊的月工資,走的卻是他最熟悉的個人賬號。之後每個月,那筆錢都有幅度不一的增漲。
在他住院的幾個月,這筆錢俨然已成為季琛唯一的收入來源。
飛訊還在發展期,不可能分紅。季琛知道那筆錢是裴鯉的還款。這筆來款像鬧鐘一樣,每個月都鮮明地提醒着他的身份,提醒着他和裴紹林的約定。
裴鯉猜不到季琛在想什麽,只察覺到他情緒低落。他于是放緩了攻勢,轉移話題道:“就說離我家太遠了吧,這都十分鐘了,才開到半路——”
“我怕你會煩。”季琛忽然打斷。
“?”
“你說你提心吊膽,”季琛抿了抿嘴唇。他沒打算這麽早說出來,但也許他應該給裴鯉一份預告,“這不好,你已經很累了。我走了你會輕松一點。”
裴鯉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怒道:“你走了我就不提心吊膽了?你是不是傻!”他做了個深呼吸,放輕了語調,還是忍不住抱怨道:“就剛才,一轉頭你就不見了,人那麽多,我都快吓死了。”
“那是意外,因為我不是主動離開的。”季琛平靜道。他曾經花了整整一天思考裴鯉挽留他的理由:“我已經好很多了,你不用擔心。等我搬走了,再過一陣子,你就不會這樣把我當做你的責任。你現在明顯——”
關心過度?思慮過重?季琛停頓了一下,卻沒辦法找到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
“‘過一陣子’?”裴鯉一臉不可思議,“你覺得我要幾年才能學會不擔心你?我們認識五年了,小琛,我們是從大學一路走過來的!”
季琛沒來得及回答,司機先插了一嘴:“你們明明是坐俺的車過來的咧。”
“……”
裴鯉一噎,一肚子想說的都給堵回去了。
結完車費,裴鯉憋着火急匆匆就往家裏走。季琛猜測裴鯉這是生氣了。裴鯉脾氣不錯,大學裏頭血氣方剛的,難免意氣用事過幾回,卻從來沒有對季琛生氣過。
裴鯉人高腿長,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樓道裏。季琛被獨自落在後面,心裏有些難過,又有些釋然。電梯轎廂的頂燈微微閃爍,季琛聽得見導軌和轎廂滑輪摩擦的聲響。時間的流逝變得緩慢而岑寂。
直到電梯門打開。
“……以為你又丢了。”
裴鯉堵在電梯門口,瞪着季琛,憤憤道。
季琛忽然有些想笑。他望着裴鯉,認真道:“我們需要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