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臨近年底,飛訊辦公室的熄燈時間越來越晚,樓下保安都認識了午夜一臉困倦來登記的外賣小哥。
徐哲訂了鳗魚飯,一邊吃一邊從調試的泥潭中掙紮出來。今天飛訊服務器訪問速度忽然變慢,技術上報到徐哲,測試後判斷是服務器硬件問題,機房卻堅稱是飛訊的軟件問題,他帶着人跟機房死磕到現在還沒解決。
辦公室裏剩不下多少人了,除了徐哲手下幾頭攻城獅,就是本着戰友愛留下來幫忙的裴鯉和陳彤旗。徐哲又困又無聊,端着飯盒走到外間張望了一圈,決定集火裴鯉:“诶鯉魚啊,小琛是不是病好了啊?”
陳彤旗坐在角落打了個呵欠,随口道:“不會吧?”
因為陳方方的緣故,他對精神類疾病多少也了解一些。就他所知,抑郁症不是那麽容易痊愈的。
裴鯉塞給他們一人一罐可樂,沒說話,自己悶聲從外賣袋子裏揀出來一盒豬肉飯。
徐哲拿筷子頭戳了戳他,低聲問:“你們是吵架了?”
裴鯉心不在焉地夾起一塊青椒:“我們不吵架。”
徐哲撇嘴:“我信了。你在這兒加班一周了都。”
裴鯉避重就輕:“敢情你們沒加班啊?”
徐哲說:“那能一樣嗎。自從小琛回來你就把工作都帶回家了。”他捏着嗓子荒腔走板地唱了一句:“從此君王不早朝啊不早朝——”
裴鯉無動于衷地扒了口飯:“在這裏工作效率高。”
徐哲還想說什麽,陳彤旗搶先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快吃,吃完最後過一遍就走人。”
徐哲沒買車。往常下班都是蹭陳彤旗的便車,這回陳彤旗直接把車鑰匙給他了,又遞過去一個眼神。徐哲心領神會,開着陳彤旗的車先走了。陳彤旗留在停車場,單手插袋擺了個小馬哥的姿勢,對裴鯉說:“談談?”
裴鯉無奈道:“我能拒絕嗎?”
陳彤旗只當沒聽見,繼續問道:“是上回的事兒嗎?小琛還是想來飛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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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鯉微一搖頭。
陳彤旗猜也不是。裴鯉沒提,大概季琛根本就沒想過來。他試探道:“鯉魚啊……你是不是壓力挺大的?”
裴鯉沒說話。
陳彤旗估摸着方向對了。他斟酌了一下,決定從陳方方講起:“就像我侄子的事兒吧。我哥他們原先多疼方方啊,要不是那會兒正鬧離婚……嗨,他們先是不信有這個病,後來信了又沒時間搭理。我嫂子就把方方送去深圳治病。明明在深圳還挺好的,送回來的時候都說是治好了,結果沒多久又複發了,一不注意就……”
陳彤旗往車門上一靠:“小琛這事兒也一樣。這病就得醫生和家人兩邊兒伺候着。我哥連他兒子都看不住。你倆沒親沒故的,你也未必能看住小琛。你問問……”想起來自始至終沒出面的季琛母親,陳彤旗頓了一下,改口道:“不然就住院吧,或者請個看護。一直擔驚受怕的,這都叫什麽事兒啊?”
裴鯉沉默一會兒,自嘲道:“我倒是願意擔心。”
他沒多說,揮手讓陳彤旗趕緊上車。
裴鯉将車停在小區樓下。南面六樓第三扇窗還亮着燈,窗簾半拉着。裴鯉瞧了一會兒才走進電梯間。
等他回家開鎖時,就只剩着門廊那一盞為他留着的常亮燈了。
裴鯉嘆了口氣。
季琛最近在邊修改簡歷邊謀劃搬出去的事兒。裴鯉明确反對季琛獨自搬出去,哪怕季琛仍然留在北城也不行。兩人現在為此處于半冷戰階段,也難怪季琛要躲着他。
裴鯉無法理解季琛的決定。
他看得出季琛在逐漸康複,但他同樣能看出季琛正試圖離開他的生活。季琛解釋的一切理由都那麽單薄和脆弱,裴鯉只要在心底默念一句無法出口的話,就可以全部打回。
他不放心。
次日是周末,裴鯉起得晚,醒來就聞到了一陣香氣。客廳裏早飯已經擺好了,季琛站在門廊檢查背包。
裴鯉問:“你要出去?”
季琛從見到裴鯉出現起就顯得有些緊張。他抓着背包肩帶,抿了抿嘴唇,坦白道:“今天約了看房子。”
看房子和投簡歷最近都是禁句,僅次于回深圳。裴鯉一頓,下意識要避免争吵選擇沉默,想想卻又着實不放心。在他印象裏,這是季琛住到他家以來,頭一回獨自出門。
季琛仍然站在門廊裏,肩膀微妙地繃緊,表情像是在等待裴鯉的拒絕,又像是預備好了要打一場防守反擊。
裴鯉瞧着便心中一酸。他随手抓了塊面包叼上,邊系外套扣子邊往外走:“我陪你。”
季琛為他這句話驚訝地揚起眉,但裴鯉在他作出任何表态之前就用一雙烤面包味兒的臂彎将他拽出了門。
中介對季琛的态度十分熱絡。他們已經在網上聯絡了幾次,初步确定好了要看的幾間房子。裴鯉見面開始就表現得十分冷淡,中介也只以為是砍價唱黑臉的那個,陪着笑臉把打印好的資料每人遞了一份。
中介開車,季琛副駕駛,裴鯉坐後排。開出去還沒到十分鐘,裴鯉就喊了停:“杏園小區,這是在郊區啊?”
中介态度很好,笑着接話道:“哪裏,正經的四環內呢,離市中心不遠。”
裴鯉冷淡答道:“是不遠,四環就是繞城高速了。”
中介尴尬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把問題抛給正經主顧:“是季先生選的,清淨嘛。出行也方便,附近就是超市地鐵。”
季琛和裴鯉都沒說話。中介以為這就結束話題了,堪堪放下心來,冷不丁裴鯉又“咦”了一聲。
裴鯉這回沒有針對中介了。他打開了手機地圖,指給季琛看。最近的綜合醫院在十公裏之外,還是個二級乙等。
季琛蹙眉道:“唐先生,我記得您說杏園小區附近有醫院。”
“是啊,診所嘛,”唐姓中介熱絡道,“就在這房子樓下,可近了。”
季琛瞧了一眼裴鯉,嘆氣道:“換一家吧。”
第二家是臨着地鐵,一進門就能感受到每五分鐘響一陣的那哐當哐當的聲浪;第三家房間不朝陽,冬日裏難得的豔陽高照天硬是陰冷得像鬼屋;第四家室友是帶小孩的一家子,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裴鯉用以上理由把季琛挑好的每一間都否定了。
中介維持着底線的禮貌笑容把他們帶到最後一間青年公寓。
這是一間合租公寓,客卧裝修簡單,窗戶朝陽,面積有點小,但對季琛來說是正好。對街是大學城,兩個街區外是一家三甲醫院,公共交通便利。室友也都是年輕人,幾乎無可挑剔。
這間公寓租金較其他幾間貴了些許,但還未超出季琛的預算。他在網上看到時就表示過滿意,而眼下房間的實際狀态也跟他想象中相仿,季琛不由得意動。中介眼見有戲,更是可着勁兒吹了起來。
裴鯉進屋子轉了一圈也不得不承認他沒找到什麽可诟病的,只得皺起眉,繃着聲音雞蛋裏挑骨頭:“太遠了。”
中介本來都已經開始介紹租房合同了,聞言近乎崩潰地反駁道:“三環內啊,裴先生,絕對不遠。”
裴鯉堅持:“離我家太遠了。一個城東一個城西。”
他頓了片刻,看向季琛,強調道:“找你打球吃飯什麽的太不方便了。”
季琛一怔。裴鯉表情相當固執,大有威脅的意思。季琛并不覺得自己有哪裏能受裴鯉的威脅,但習慣性的偏向讓他權衡了幾秒後,還是對中介說了抱歉。
中介明顯是認為被裴季二人耍了,把人帶下樓就沒好氣地表示他要回公司打卡,沒時間送他們回去。
季琛搶在裴鯉開口嗆聲之前同意了。
裴鯉于是被季琛拉住,在夕陽西下的陌生街區裏黑着臉目送中介風馳電掣地開車離開。
二人腿着走出了小區,裴鯉猶自憤憤不平,抱怨道:“哪有帶來不送走的,這是他的義務!”
季琛溫聲安撫:“唐先生也不容易。我們今天太挑了。”
一句“我們”就輕易打消了裴鯉的惱怒。
他們奔波了一整天,季琛還沒說什麽,裴鯉已經餓得不行了。他四周張望一眼,幹脆換了個方向帶路,朝着商業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