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章我進了歡喜殿
我在宋清平面前說大話,我說幾個月不見他是很容易的事情,結果搬回重華宮還沒幾天,我就後悔了。
但是我怕高,又不能大半夜溜出宮,翻牆去宋府或史館找他,若我一慌張,掉下來将脖子摔折了,恐怕我就沒戲了。
究竟有多後悔?就是和滿月一樣滿的後悔。
究竟有多想他?也就是比滿月還要滿一點兒。
我把這兩句話記下來,藏在書裏,準備正月初一的時候拿給他看,教他好好心疼一陣。
我在工部的匠人所與重華宮兩處跑,有時候去魏府看看皇姊,也去太子府看看二弟,別的哪裏也不去。又喜歡揪着柳葉數日子,等葉子都落了,就折樹枝,等到重華宮的樹木都被我禍害得差不多了,才知道日子根本沒過去多少。
我從前在江南或北疆,是想起來時才想一想他的,仿佛相思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但現在你知道他就在你眼前,但是你還不能見他、碰他,這才是最惱人心肺的。
究竟是哪個無情無義的人定的規矩?
後來我跑去史館,沒敢直接去找他,就拿着一本書,裝模做樣的去跟蔡史官說史書上的事兒。蔡史官果然是好脾氣,我一連去了十來天,他也沒厭煩我,有一回還扯着我的袖子,涕淚漣漣的對我說:“臣對國家一片忠心,實在不願加入太子之争,求殿下別再為難臣了。”
好麽,他以為我要拉攏他做廢□□,然後我讓他幫我和二弟争太子的位置。
我将書合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跟你……”
這時候宋清平在外邊叩門,還問蔡史官在不在。
蔡史官一抹臉,就開口讓他進來了。
不枉我在這裏跟蔡史官一起講了十來天的書,終于是等到宋清平了。
他沒怎麽變,高高瘦瘦的,用玉冠子绾頭發,還是上回在船上我藏起來的那一個。青袍白面,很養眼的書生裝扮。
Advertisement
宋清平手裏還翻着書,低頭走進來,一擡頭想要跟蔡史官說話,卻看見我也坐在那邊。
我朝他笑,在蔡史官不在意的地方笑得恣意張揚,這回不是我非得壞了規矩去找他,是他來找我的。
宋清平愣了一會兒,很快移開目光,把手裏的書翻開放到蔡史官面前:“前幾日史官要我做的訂立已經全部做好了。”
“嗯。”蔡史官點頭,又一揚手,“你去門外等着,有什麽事兒我讓殿下跟你說。”
宋清平仍舊站到門外去,蔡史官又轉頭低聲問我:“殿下不是為了太子的位置,就是為了宋家小子整日跑到臣這兒來?”
我厚着臉皮點頭:“是啊。”
“他為什麽不見你?你做什麽事情惹他生氣了?”蔡史官還以為我們不見面,是因為我們兩個鬧掰了。
“沒有沒有。”我擺手,随口講了個說法,“之前有一個算命的大師說,我們這段日子見了面會相沖,不吉利,所以沒怎麽見。”
蔡史官笑問道:“可是殿下又從來不信?”
“宋清平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麽倒是很信,所以我就不能見他了。不過……蔡大人你知道的,我這麽久沒看見宋清平我有一點不自在,就過來看能不能……”我站起來一拍他的肩,“你特意把宋清平喊過來的好意我領情了,明日我就不來打攪你了。”
蔡史官一感動簡直想給我跪下磕頭:“那真是多謝殿下了。”
“宋丞相喜歡看什麽書?我明日去他家裏找他。”
“那就好。宋清平該走了,殿下快出去罷。”
我出去時宋清平正規規矩矩的垂手站在門前,不過他一看見出來的是我,便斂了目光不再看我。
其實我早就想到這一層了,宋清平這樣重規矩的一個人,就算我站到他面前他也不會看我,更不要說我們兩個一起走一段路,還說說話了。
我從袖子裏拿出做木工活兒時候戴的白帕子,展開來蒙在眼睛上,然後叫他:“宋清平,這樣就不算見面了,你陪我走一段。”
宋清平把着我的手,把我拉下臺階。這條路我這幾十日來都在走,也算走得熟悉些。
才走出去兩步,我就覺得一條道要給我們走完了,我問他:“你怎麽不說話?”
“殿下給我送的東西我收到了。”
我先前說宮裏沒人幫我給他傳東西,都是胡說的。我真想要送他什麽東西,我能有一千一萬種方法送到他手上,只不過費了很大的波折,到最後到他手裏也都只是些小玩意兒。
“我問你怎麽不說話,是問你怎麽不說想我?別的話全都不算。”
過了很久,宋清平湊過來,在我耳邊偷偷的說了一句:“我很想殿下。”
他那樣悄悄的說,仿佛我蒙上了眼,就聽不見他說話似的。
我正了神色:“嗯,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殿下弄這東西……”他伸手摸我蒙眼睛的帕子,手指拂過我的眼眶。
我接話:“簡直是絕頂聰明。”
他繼續說:“簡直是一葉障目。”
我向他抱拳:“對不住,是我有眼不識……”
他笑:“殿下看不見宋清平,可是宋清平還是看得見殿下。”
“那有什麽?這麽久不見你,突然看見你我會高興得發瘋。你比較自持,你看見我……”
他搶話道:“也會高興得發瘋。”他又定定的重複了一遍:“我很想殿下。”
我想起自己那個滿月一樣的喻語,便問他:“有多想?”
“比滿天的星子還要多一點兒。”
我懷疑他偷偷看了我夾在書裏的字條。
我沒好意思再打擾他在史館看書,其實也有一點害羞,只好說:“我得走了,我從工部那邊出來太久了,等會兒被父皇的密探逮到就慘了,我先走了。”
宋清平點了點頭,我解開蒙在眼睛上的帕子,然後就走了。
我回頭想要看他,他還是站在原地,做出斂着目光不看我的樣子,誰知道他在我看不見的時候有沒有偷偷看我。
====
一直挨到景嘉十九年的正月初一,父皇一大早就把我從重華宮裏喊出來。
一見面他就直接問我:“阿大,你懂不懂?”
那時候我恐怕還未睡醒,便瞪着眼睛邊打哈欠邊問他:“什麽?”
父皇低聲問我:“你懂不懂成了親的夜裏要做什麽?”
我往後退了一步,忙點頭應道:“我懂我懂。”
可能是我那時候看起來真是什麽也不懂的呆鵝樣子,父皇便伸手敲我的腦袋:“你這個傻樣子你懂個屁。”
“我真……”這時候我清醒過來,其實為了這一天我做了很多的準備,我不僅懂,而且還什麽都懂,父皇問我這樣的問題實在是多慮了。但我又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得自己什麽都懂,只好住了口不說話。
“那你懂不懂成親那天要拉弓射箭是什麽意思?”
我像蚊子哼哼一般回他:“顯得新郎官力氣大。”
“那你現在能拉幾石的弓了?”
“我……”
“想也知道,你的騎射功夫都荒廢了。就連這種事情還得我這個當爹的來教你。”父皇咳了兩聲,“我看你整天跟宋清平動手動腳的,我還以為你什麽都懂。”
我反駁說:“我就是喜歡鬧他,又沒別的心思。”
禦花園的小徑往西,有一個小宮殿,名字叫做歡喜殿。
歡喜殿我知道,皇室子孫成家之前,由父兄帶着來這裏走一遭,便什麽也都明白了。
而且我不僅知道,我還悄悄進去看過。很小的時候我想要進去被攔下來了,之後我不甘心,拉着宋清平翻進去看過,我們沒點燈,所以什麽也看不見,我們很快就出來了。現在想起來,什麽東西都朦朦胧胧,這才是最要命的。
宮殿裏邊仍舊沒點燈,昏黑得很,外邊的人再一把門關上,就更黑了。
我拿着燭臺照明,随父皇的腳步走。
“你過來。”父皇掀開面前的薄紗帷帳,讓我走過去。
我确實也走過去了,心跳得厲害,手拿着燭臺也有些僵了,總之哪哪都不自在。
父皇說:“本來殿裏只有一座木刻的,為了你還得讓朕偷偷去民間弄一座新的木刻。趕工趕出來的,刻的不好,你明白就行。”
父皇說的原來的木刻是另一邊的男女的那個,他新弄來的那個是男子與男子的。
我簡直不知道我是怎麽走過去的,父皇怕我難堪,還背過身去不看我,只是說道:“你自己拿着蠟燭随便看看。”
我也就真的舉着蠟燭随便亂照,匆忙掃過兩眼就不再看了。
“看……看好了,懂了。”
“你懂個屁。”父皇又罵我,他很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又道,“手扶上去,放進去。”
得虧我和宋清平溜進來的時候還沒有這東西。
我伸手,也是随便擺弄了一陣,只聽見咔噠的一聲響,便連忙收回了手:“好了。”
“再看看。”
父皇還讓我看,我看得都沒好意思再看了。
又過了很久,他才招呼我:“看好了就走罷。”他借着燭光看見我的臉:“你平日裏看起來臭不要臉的,其實面皮也薄。”
廢話,誰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能臉不紅心不跳的?就算是拉宋清平過來看,他這麽端方的人,肯定也要臉紅。
我們回養居殿的路上,父皇又說:“可以了,可以了,你這臉都紅了這麽久了,冷風一吹也吹不下去,快收一收,我等等還要派你出去一趟。”
我扯了扯大氅的帽子:“我沒臉紅,是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