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章講到皇姊出嫁(2)
宋清平原本騎着馬在我前面,他果然很聽我的話,慢慢的就落到後邊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沈清淨,然後驅着馬走到我身邊來。
他還是很明白我的,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要哭了,他在喜慶的唢吶聲中喊我:“殿下。”
我轉頭看他:“嗯。”
這時候隊伍已經走到魏府門前了,趁着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花轎上的時候,宋清平伸手揩我的眼睛,我忍着還沒哭,所以他只摸到用來遮住眼底烏青的一點粉末。
宋清平很快就翻身下馬,我也站到地上。
皇姊已經跨過了火盆,魏檐也已經拉弓射中了靶心,所有人都笑鬧着走進魏府。
我也笑着跟着他們一起走,轉眼看見宋清平還站在身邊,便趁着所有人都熱熱鬧鬧的時候挽起他的手。
被別人看見了也無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宋清平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宋清平讓着我,我又是個沒正形兒的,我們之間挽個手,在旁人看來算不得什麽。
席間我跑出去想跟皇姊說話,沒想到她的屋子裏全都是人,圍成一堆說吉利話,我在門外等了有一會兒,才等到他們都散了。
我還沒靠近,皇姊便說:“沈風濃?”
她究竟是怎麽知道是我的?是我的衣擺被她看到了,還是我的腳步聲被她聽出來了,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想明白。
我在原地站住:“是我,皇姊。”
“你來啦。”
“我來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麽廢話,再等一會兒又有人要進來找皇姊說話了,于是我說,“皇姊你忙了這麽久餓了嗎?我給你……”
皇姊從袖子裏拿出用幹淨帕子包好的兩塊糕點:“方才送我進來,魏檐借着袖子遮掩,給我的,還有多呢。”
魏檐這個人看起來只會讀書,原來也是個會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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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姊……”
“嗯?皇姊出嫁,你是不是不怎麽高興?”
“沒有,皇姊高興我就高興。”
“皇姊在宮裏待了十幾年了,你還不準皇姊換個地方過?”皇姊笑道,“你不高興,大概是覺得魏檐不太好,又覺得忽然之間我就出嫁了,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好像做夢一樣,是不是?”
“是。”我小的時候做夢夢見皇姊嫁人了,一開始還是挺開心的,因為皇姊不在宮裏,我就不用受她欺負了,可是那個夢做到後邊我就急哭了,因為皇姊嫁了人,她就不認得我了。這是我做的噩夢裏面排得上號的。
“那你就掐一掐你自己,想想我們這十幾年确實是已經過去了的。你這個人,總是想着從前的事情,若是我們一群人,全長不大,成了妖精了,你或許就滿意了。”
這話說的倒是,如果真是這樣,我簡直開心的要死。
“你就是這樣,若是皇姊有一天……”皇姊想起這種日子裏不能說不吉利的話,便住了口,說,“去罷,你去找宋清平,教他開導開導你,皇姊累了,等會兒還有人要來,你讓皇姊歇一會兒吧。”
于是我跑去找宋清平,宋清平正陪着魏檐敬酒,我沒敢上去打擾他,就站在一邊等着。
想着想着事兒就不知道跑偏到哪個方向去,仿佛此時辦禮的是我與宋清平,他給賓客們敬酒,我就在旁邊等着他。
等回過神來,我輕輕地打自己一巴掌,皇姊要是知道我這麽想,肯定要打我一頓。我這樣想對她與魏檐都很不好,所以該打。
其實我知道,皇姊說得很對,不單是她終有一天要嫁人,我們這一行人總有一天都會各自走各自的路去,等到百年之後,也就是走一條同樣的三生路,一座同樣的奈何橋。
我想活在這輩子,我也想只活在這輩子的這一段時候。
我沒法子,我只能這麽過下去。
我究竟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執念,大概是因為上輩子太難過了吧?
其實我也……
宋清平轉頭看見我,便放慢了腳步,讓沈清淨頂了他的位置,朝我走過來,他的手裏還拿着酒樽:“殿下。”
“诶。”我順勢湊過去,啜飲了一口他手裏端着的酒,“我去看過皇姊了,皇姊說她累了,便讓我出來了。”
“殿下舍不得公主?”
我裝作很不在乎的樣子說:“又不是成了親就不是皇姊了,有什麽好舍不得的?”
“狀元府修得不錯,殿下陪我逛逛?”
我與宋清平便從堂前的花廊穿過去,廊子有些長,花四處長滿,又落了滿地。我踩在上邊,有些不忍心。
走出了一段路,我承認:“好罷,我是有一點兒舍不得。”
“殿下重情。”宋清平說,“不過若是公主過得好,殿下還有什麽不舍得的?”
“你說得對。”
我們走出花廊,陽光細細碎碎的灑下來,眼前是一個湖,湖岸栽着楊柳,湖的那邊有錯落的假山山石,山石掩映當中又露出一個亭子尖兒來,我與宋清平便沿着河岸柳樹繼續走。
我繼續說:“不過我想,書上說的‘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還是有一點道理的。”
宋清平笑說:“等到十年之後,殿下再來看這句話對不對罷。”
宋清平大概是覺得這句話講得不對,或者說不适合我們這群少年人之間。但其實十年,也就是彈指一揮間。
所謂彈指一揮間。佛家說拈花微笑,彈指之間,也就将這朵花像飛暗器一樣飛出去,那佛在天上彈指,那花慢慢悠悠的從天上落下來,等到落了地,也就是十年了。
我想這就是彈指一揮間,說長也長,說短也不短。
宋清平見我不說話,又說:“上輩子……上輩子也是這樣的,殿下說不似少年游,但是十年之後,我們重聚在一起,仍舊是從前的少年游。”
我佯怒道:“跟你說的話你總是不記得,不許說上輩子。”
宋清平垂眸:“是。”
我們沿着河岸柳樹走,一直走到假山山石那邊。只是沒有想到姑娘家們都聚在亭子裏說體己話,被我們不經意間撞見了。
我呆着,宋清平也呆着,正是很不好意思的時候,二妹妹跑出來打了圓場,把我們兩個拉走了。她一邊說:“皇兄,宋哥哥,你們兩個不在堂前喝酒,跑來閑逛什麽,來的真不是地方,快回去回去。”
我們兩個就被趕走了,繞過亭子,往另一邊去。
二妹妹低聲對我說:“皇兄你放心,若是她們打探你們的消息,我就說你們兩個可不好了。”
果然,二妹妹回去時,我聽見那些姑娘家們問起宋清平,或許也問起我。
二妹妹便說:“他們這兩個人不好,糟透了。”
有姑娘問說:“可是那宋公子……”
二妹妹反駁:“宋公子整天和我皇兄混在一起,和他臭氣相投的人能好到哪裏去?”
明知道二妹妹是随口胡說的,但我還是想回過頭去駁她的話。宋清平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方才說男子大約都想過,某個風和日麗的時候,你在前面騎着馬,你的新娘就坐在跟在後邊的花轎上。你看起來是時不時看一看路兩邊的人,其實不是,你是想用一點餘光去看後面的花轎。
我也想過,甚至幫宋清平也想過。
我就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拉弓射箭,春風得意。
我說:“若不是有我,你也早該成親了。”
“我是與殿下臭味相投的人,哪裏有姑娘家看得上?”
我笑道:“胡說。”
他轉頭,輕聲問我:“殿下是想将日子定得早些了?”
我撇嘴:“我沒有。”
“正月初一。”
“什麽?”我私以為正月初一這個日子真的是很不好,我生在正月初一,每回過生辰都過得很憋屈。
“在正月初一,就說是陛下犒勞父親,請他吃一頓宮宴,這算是個很好的由頭。”
我點頭:“那也好。”
“也是殿下的生辰。”
“在生辰辦,沒什麽不好的,我從來也不是很在乎過生辰。”
“不過,陛下讓殿下搬回重華宮去住。”
“這算怎麽回事?不過就是吃頓飯,還得按照正經規矩來辦。”我嘟囔道,“那是不是從這時候開始,到正月初一,你我也不能再見了?我可不會繡花兒,宮裏也沒人幫我送帕子給你。”
“殿下近日牢騷很重。”
“沒有。”我擡手摸他的下巴,“到了正月初一我就能一親芳澤、為所欲為了,我高興得很,也就是幾個月不見,耐得住。”
宋清平笑了,他拍開我的手:“殿下又說胡話。”
看來正月初一我們得先打一架,定了勝負才能說誰親誰的芳澤。
我打贏的概率不大,宋清平武功比我好一點兒。但是他的心腸軟,到時候我捏兩把大腿,擠出兩滴眼淚來,說不定他就讓着我了。不過也只是說不定,這種事情他若真讓了我,說不定我一感動,又讓還給他了。
結果一個晚上我們兩個光讓來讓去的,誰也沒舍得對誰下手。
魏府的宴一直到很晚,我和宋清平都喝得有些醉了,扶着對方走回宋府去。
街道上沒什麽人,月亮挂在朱雀大街的盡頭,仿佛我們正朝它走去似的。
其實皇姊出嫁,我也不是那麽得舍不得,日後沈林薄他們一個一個都成了家,有我舍不得的。
可是宋清平說十年之後仍是少年游,我想他總不會編胡話來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