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章是沒有談情說愛的談情說愛
父皇拍着陵寝前的石刻獅子,對我說:“我活到你能用木頭做大東西的時候,躺在自己兒子做的棺材,多少人能有這樣的福分?”
這樣的話實在是太晦氣了,我便回說:“我不會打棺材,到時候拿一張席子把你一卷就丢進來了。”
“走罷,進去看看。”
信步向前,又走了一陣,父皇還想要進到墓道裏去,我拉住他:“別進去了。”
“總有一死,顧忌什麽?”
仿佛這時候我成了他父親,時時替他操心着這那。
我縮了縮脖子:“那裏面看起來挺冷的。”
“那就不進去了。”父皇轉身,我們就繞着一圈兒的松柏亂走。地上積雪化開,到處都不怎麽幹淨。
父皇忽然說:“得死在深秋。”
“什麽?”我轉頭看他。
“你想,深秋蕭瑟,人大半都是那時候去的。在深秋就去了,你們就給我操持葬禮。下了初雪的時候出殡,你,還有你二弟、三弟,在前面給我撒紙錢,紙錢和雪一起飄下來,是不是還挺有意境的?”
我簡直不知道今天這個老頭想說什麽。
我應說:“是,确實挺有意境的,我要是在這樣的天裏死了,我能直接飛升上天。”
“到時候你二弟即位,他再改個年號,我就變成所有人口中的先皇了。每年過節,在祖廟裏被人提起來。再過了一陣子,你二弟也成了先皇,我就成了祖廟裏的一幅畫像了。”
“父皇……”
“說偏了,一些破爛感慨。”他頓了一會兒,指着身邊一片寬闊地帶說,“這是給你們留的地兒,說不定什麽時候,阿二也領着他的兒子在這兒閑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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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像您,大冬日裏忍心把兒子找出來吹風。”
這時候我們又行經一處小宅院,我想那是修築陵寝的工匠居住的地方,不過這時候将近年節,那兒也就沒有人煙。
父皇卻指着那所小宅,道:“那個留給你。”
“給我?”
“朕特準你住在這兒給朕守陵。”
我回絕:“我不要。”
父皇語重心長的對我說:“你不要?那你和宋家小子該怎麽辦?”
“什麽?”我實在不是很明白,父皇百年之後給他守陵和宋清平有什麽幹系。
“照着規矩,你們兩個不是早該定下姑娘家,過幾年就可以成家了?現在呢?父皇與宋丞相允了你們這事兒,可是這事兒是所有人都能明白過來的麽?”父皇想了想,又道,“這麽說,日後你随便當個閑散王爺,若你有正妻,随你怎麽去玩兒,旁的人不會說你。當然你若這樣做了,父皇罵不罵你那是另一回事。宋家小子又不比別的人,旁人都以為他是日後要做丞相的人。這兩點你都辦不了,你不能去騙了另一個姑娘家,宋清平也不是其餘什麽人。現在你們兩個也就這樣過下去,再過幾年,你要拿他怎麽辦?把他擺在哪個位置上?是你先對他說喜歡的,他是應了你的那一個,你既喜歡他,便不能忍心等他來算計這點破事兒。”
“所以您就給我想了個守陵的法子?我和宋清平就……”我指了指那小宅院,“就待在那兒,一輩子就這麽躲過天下人的眼睛?”
“這是父皇能為你們想的,要不你們去小蓬萊,宋家在那兒還有宅院。不過是離燕都遠了些,每年就随你外祖家的船北上來過個年好不好?”
“丞相的位置,非得他來坐?”
“那倒也不一定,只是宋家出山時祖宗立了規矩。”
“我不當皇帝,他也不當丞相,我們不給您守陵,也不去小蓬萊。”我笑,“我們就随處亂走,昨兒晚上說去哪兒,一早上就去,走到一半不想去了,那就不去。當然,我們每年回燕都來過節。”
“行,宋家那兒朕給你們去說,你們就随處去玩兒罷。”父皇轉頭看我,“白費了我的心思。”
“不白費,等您百年之後,我還回來給您守陵,就住在這間宅子裏。”
“回罷,父皇請你吃飯。”
于是我們往回走,馬匹拴在樹下。日頭挂着,照着樹枝,很稀疏的陰影落在馬背上。
“你皇姊和魏檐的日子定在了明年八月,你與宋清平,準備在什麽時候?兩家子一起吃過飯就成了,也別太過張揚。”
“吃個飯嘛,随便什麽時候都能吃的。”我随口說,現在我看起來是不在乎的,我想宋清平現下也不在乎。
但是等我們看過了魏檐迎娶皇姊,再看過了二弟迎娶晚照姑娘,我們心裏就該不自在了,憑什麽我們不能吹吹打打的昭告天下?
父皇勸我:“在人間活着,該低頭時該得低頭,就算你要飛升到仙界去,也得等下輩子。”
“誰知道下輩子怎麽樣呢?”對這種事情,我實在是沒什麽興致,“我告訴宋清平一聲,教他挑日子。”
父皇沒再說話,我們一直沉默着走到城門前。
我沒辦法,宋清平沒辦法,就連天子皇帝也沒辦法,這種事兒,哪裏是我們能改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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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父皇從郊外陵寝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繞着陵寝逛了半個時辰,趕路用了一整天。
父皇請我去酒樓吃飯,最後還是我付的帳,因為父皇已經很久沒單獨出來過了,他不記得出門還要帶錢這件事,虧我還特意把菜色往貴了點。
原先的太子府不能給我住了,宮裏我也不能住,所以這段日子我一直住在宋府。
宮門已經落鑰了,父皇出來又沒帶牌子,他回不去了,也就跟我一起回宋府去。
夜色落下去時,朱雀大街上沒什麽行人,我們便騎着馬在街上慢慢的走。
我抖了抖袖子,除了一袖子的灰,其餘什麽都沒抖落下來:“父皇你記得要還錢給我,為了我們吃飯我把家底都掏出去了。”
父皇應說:“你放心,我有一些私房錢。你從前雕的那個兔子還是很好用的,從來沒有人懷疑那裏面還藏着錢。”
我說:“前面就是了。”
“朕認得路。”父皇說,“朕還是皇子時也總來找丞相喝酒。不過上一回來,還是十多年前,宋家小子那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只,他才出生,宋丞相不舍得把他帶進宮來,朕就自己跑過來看。”
宋清平正靠在門邊拿着書看,借屋檐下的燈光。平常這時候我早該回來了,約莫是為了等我,他才在這兒坐着。
還離得遠的時候,我就跳下馬跑過去,仿佛我自己走得比馬要快一些。
我湊過去看宋清平手裏捧着的書:“看的什麽?”
“《萬國歷紀》。”他把書合上,“殿下回來了?”
“回來了。”我把那書拿過去随手翻了兩頁,“這本書聽名字還挺有意思的,講什麽的?”
他還是說:“萬國歷紀。”
“說明白點。”
他很明白的承認了:“我不知道。”
“什麽?”
宋清平一板一眼的跟我解釋:“我在等殿下回來,看不進去書,所以我不知道。”
“你這個人……”
這時候父皇在後邊喊我:“沈風濃,你的馬撅蹄子了,你快過來把它牽走!”
我也回頭朝他喊道:“談情說愛呢!沒空!”
可是沒等我喊完,宋清平就走過去看我的馬了。
好麽,我的馬比我還金貴。
沒法子,我也得過去看看。我今天才把錢都花完了,若是我的馬把誰踢了一腳,實在是賠不起了。
父皇揶揄我:“你不是正忙着談情說愛嗎?怎麽現在有空過來了?”
我把我撅蹄子的馬給牽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不如馬。”
我的馬還呼出一串長長的氣,我懷疑它是成精了。
父皇去宋丞相書房找他,說是談論國事,其實我看見他悄悄溜去廚房找酒水和下酒菜。
那時候我坐在桌邊刻東西,宋清平在燈下看他的《萬國歷紀》。
我随口找些閑話來說給他聽:“皇姊與魏檐定在了明年八月。”
他便應說:“朝陽公主與魏公子确實很配。”
“我也覺得。不過有時候也不這麽覺得,你看皇姊是日月星辰,一人就占了兩樣,魏檐也就是一方屋檐,他怎麽就承得起日月星辰?”
“不是承,是困住了。”
“什麽?”
他一邊解釋,一邊翻過書的一頁:“朝陽公主于至大處起筆,于至小處動情。魏公子是小處起筆,大處動情。其實他們是很配的。”
“你還會解名字,那你看二弟與晚照姑娘如何?”
他笑:“二殿下是林薄林深,晚照姑娘是晚霞月照,此二人焉有不合之理?待晚照姑娘也姓了沈,便通一枕晚照,豈不是夜夜安眠,一世安好?”
我吹開木屑:“你這麽一說還挺有意思的。”很久之後我喊他:“宋清平。”
“殿下要說什麽?”
“你讓你也解一解這個名字。”
“無解,我自己不能解自己的名字。”
他其實就是不想給我機會,讓我說渾話。但是他不應我,我也能逗他玩兒:“非也,你的名字我之前不是給你解過了?景嘉十七,山河清平。從前有十七個山河清平,日後還有許多個。”
“殿下這樣說,旁的人應麽?”
“我又沒說是誰的山河清平。”我笑,将锉刀換了個姿勢拿着,“我說我自個兒的山河清平怎麽了?”
他懶得理我,我便把雕到了一半的柳枝版畫放到他面前。
我問他:“這是什麽?”
他只看了一眼,便說:“是風。”
他說的不錯,這個版畫雕的确實是風,是風吹起了柳枝,他不說是柳枝,反說是風,算是很了解我。
不過他這麽快就說出來,還是很沒意思的。
再過了一會兒,宋清平的書翻過了好幾頁。
我又說:“到時候皇姊出嫁,魏檐才入朝不久,怕沒有人助陣,你要不要去幫他站站場子?”
“魏公子跟我提過這件事,我應下了。”
“到時候我在皇姊那兒,背着她上花轎,又騎着馬跟在她的花轎旁邊,你從魏檐那邊騎着馬過來,我們兩個就算不能夠張燈結彩的昭告天下,也算是沾他們的光,辦過一場禮了。”
“殿下……”
我擺手:“我又不在乎,我射箭又不準,真要辦起禮來才是難堪。”
從前宋清平就擔心我娶親時候射箭射不準,我當時說讓他幫我的忙,到現在就好了,我根本不用射箭了。
我繼續說:“父皇他們要定個日子,吃過飯也就成了,你挑個日子好不好?”
他低着頭,很久之後應了一聲:“好。”
我還是湊過去看他的書:“這本書講了什麽?”
他還是回答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