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4)
:“我現在不認識你了。”
“沒關系。”蕭卓然表情很淡定,語氣很篤定,“醫生說了,你好好休養上一段日子,慢慢就都想起來了。”
“可如果我就是想不起來呢?”這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倒是像極了從前的姜如藍。
蕭卓然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地盯着她看:“那也沒關系,我們可以從頭再來。”
類似的對話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上演了無數遍,地點從H市醫院轉戰到B市醫院,最後又輾轉到蕭卓然家。
對于蕭卓然的霸道和堅持,黎邵晨自然能夠理解,但是每每面對姜如藍無辜詢問的眼神,他又覺得這麽欺騙一個無知“少女”實在是件有點兒過分的事。所以在某一天的午後,黎邵晨再次聽到姜如藍的問題後,深吸一口氣說:“小姜,有關你們倆的事,具體的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卓少真的很愛你,這一點我可以拿我的人格還有卓晨的未來作擔保。”
蕭卓然當時正好提前從公司回來,在書房門外聽到這一句,沉默片刻後沒有推門而入,反而轉身下了樓,自己在別墅一樓的客廳喝起了茶。
其實喝茶這件事,最早還是端木教他的。端木比他大四歲,也比他早入行四年,可以說,多年來他們兩個一直是亦師亦友的關系。許多完成任務的技巧、思維方式上和行事作風上的習慣,甚至在大事面前關鍵時刻他會做下的決定,都有着端木磊潛移默化的影響。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與他漸行漸遠。等他發現到不對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已經站在河的兩岸,是友情的結束,也是對峙的開端。
其實當年的緝捕任務會洩露情報,也是端木磊從中攪和,古澤熙不過是個轉移衆人視線的替罪羔羊。試想,一個突擊隊員即便有心叛變,又是如何知道那次任務的最高機密呢?當時知道任務核心內容的只有四個人,他自己、端木磊、姜如藍以及部門的最高長官。排除掉另外兩個不可能的人選,剩下的那個人,看起來再不可能,也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但是當時的魏徵臣,太過信任身邊的夥伴,尤其是端木這個可以說看着他、陪伴着他一路走來的良師益友。甚至在他提出一段時間內不要跟姜如藍恢複聯系時,他依舊選擇相信他的判斷。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暴露在他面前的線索越來越多,再去回想當年任務失敗的種種細節,心中的懷疑也越來越重。
當他從哥本哈根回來,在自己的辦公室見過姜如藍後,心中積壓已久的懷疑瞬間迸發,從前的一點一線迅速串聯,一個從前看起來根本不可能的事實擺在了眼前:端木磊有問題。因為在他面試過姜如藍的那天晚上,端木給他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既然已經于姜如藍重逢,不如将計就計,用姜如藍做餌引起達拉斯的注意。他沒有質疑姜如藍出現的時機,沒有詢問兩人在哥本哈根重逢的細節,一上來單刀直入就想把姜如藍也引入這個局,說明整件事始終在他的掌控之內。蕭卓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一直以為端木是和煦溫暖的春風,卻不想春風到底含着涼薄,不經意間射出的冷箭就足以要了人的性命。從前那樣溫和睿智的夥伴,怎麽會變成令人遍體生寒的陌生人,他是從哪次任務之後就秘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悄悄地喜歡上了他的女人。
或許別人怎麽都想不明白,端木磊為什麽會在這次任務執行之前,極力把姜如藍趕出國境;更不會有人想到,他在生死關頭居然不急着逃命,轉而想要一槍結果掉姜如藍。而這些,他恰恰都懂……
當他知曉端木近乎無孔不入的監視,了解他綿裏藏針的深沉心思,又窺透他暗戀姜如藍的秘密之後,他就知道,他和端木磊,遲早有一天會刀劍相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他的計劃成功了,那麽一面他能通過達拉斯賺取巨額財富,另一面在組織內部也會步步高升;而蕭卓然因公犧牲,姜如藍遠走他鄉,他的下一步行動應該就是把姜如藍追到手吧?到了那個時候,金錢,名聲,女人,他想要的一切都到了手,人生還有什麽不如意的呢?為了得到這三樣東西,已經足以讓任何人背叛和摒棄從前的一切了,所以即便是向來雲淡風輕的端木磊也難以免俗。
只是恐怕端木磊沒想到,蕭卓然的後招就是姜如藍,而姜如藍的歸來,帶給他和達拉斯的便是徹頭徹尾的毀滅。所以才會恨吧,恨她不懂他的真心,恨她為了維護另一個男人與自己為敵,也恨自己,即便到了生死關頭,依舊無法做到徹底忽略這個女人。
蕭卓然無從猜測,端木磊最後動手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射向如藍的頭部,轉而選擇了心髒的位置。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讓她撿了一條命回來。或許那一槍,暗示的意味更大過最終的結果。他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這個女人的心。
正如他現在想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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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餐的時候,黎邵晨大概擔憂自己說錯了話,找了個借口開溜了。剩下他和姜如藍兩個人,面對着一大桌子的菜,其中還有廚師特意為了招待客人準備的東北炖菜和胖頭魚。
這個時候,距離她中槍住院已經過去将近三個月了。三個月裏,兩人同吃同住,晚上睡覺都躺在同一張床上。姜如藍自然一開始是不願意的,可她受了槍傷,身體虛弱,記性又不大好使,做許多事都不方便,蕭卓然也就有了貼身照顧的借口。他會幫她洗澡,給她穿衣,會把她從一個地方抱到另一個地方,但兩人之間卻連個最基本的牽手擁抱都不曾有過。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不敢輕舉妄動,不敢肆意妄為,因為他不确定現在的姜如藍,是否還會像從前那樣義無反顧地愛上自己,更不确定,她是否真如自己所言,徹底失去了有關他的所有記憶。如果是前者,他或許還有三分勝算。因為他一早就告誡過自己,這一次,如果兩個人能夠從頭開始,他要好好地愛護眼前這個女人,不再讓她像從前那樣為了自己傷心落淚,甚至險些丢掉性命。可如果是後者,他甚至根本不敢想下去。如果她已經不願面對兩個人曾經共有的過往,那他要拿什麽證明自己可以給她一個可以期待的未來?
這樣想着,山珍海味擺在面前,也都沒了胃口。
瑩白的米飯上,多了一筷子炖得鹹香的魚肉。蕭卓然驀地擡起頭,就見坐在他身邊的女人,眉眼彎彎看着他,朝他歪頭一笑。
有那麽好一會兒,蕭卓然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他飛快地垂下眼,掩飾過眼睛裏迅速湧上的淚意,拿起筷子把魚肉送進嘴裏。只嚼了兩嚼,就咽下肚,随後擡起頭看遍整個餐桌的彩色,挑了她從前最喜歡的莼菜羹,為她盛了一碗,遞到手邊:“先趁熱喝點兒湯吧。”
“好。”姜如藍乖乖巧巧答了一聲,又輕聲囑咐了句,“你也多吃點兒。”
蕭卓然覺得鼻腔熱乎乎的,上一次有這種溫暖得近乎落淚的沖動,仿佛還在年紀很小的時候。感受到姜如藍悄悄凝視他的視線,他擡起頭看向她,佯裝平靜地吐出一口氣,柔聲問她:“怎麽了,在看什麽?”
姜如藍搖搖頭,一雙杏眼又圓又亮,看着他淺淺地笑:“沒什麽啊,他們都說你很愛我,所以想仔細看看。”
蕭卓然點點頭,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點頭是為了什麽,又或者是為了掩飾什麽。他又往她的碗裏夾了些菜,垂着眼道:“天冷了,菜涼得快,吃飯吧。”
溫暖如昔,卻又千回百轉,這樣的感覺,大概真的是因為愛吧。
番外二 曾經失去,才懂得珍惜
“待會兒出了考場,就給我打電話,記得嗎?”蕭卓然在電話那頭細細叮囑着,一邊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距離開考還有三十分鐘,進考場後把準考證交給考官,你還有時間上趟衛生間,背包裏有我給你準備好的甜茶,你的位子應該在靠窗第三個,水杯放在窗臺上,當心別弄濕考卷……”
蕭卓然前所未有的唠叨引來辦公桌前某人不留情面的嘲笑。黎邵晨一開始還強忍着,到後來實在憋不住,幹脆哈哈地笑出聲來,一邊指着蕭卓然道:“什麽叫惡人自有惡人磨……我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
姜如藍從聽筒裏聽到一道有些熟悉的男聲,微微皺了皺眉:“你旁邊的……是黎邵晨?”
“不用理他。”蕭卓然從筆記本電腦旁邊撈起一沓資料,直朝某人面門摔了過去,一面還注意着保持柔和的語調,“記得我說的,考完試就給我打電話,我就在考場外等,不用急着交卷,別跟陌生人講話。”
“噢。”姜如藍乖乖地應了聲,擡起頭看了眼教室的門牌號:“卓然,我到考場了。”
“好,那就不說了。”蕭卓然柔聲道,“你先挂電話吧。”
姜如藍依言挂了電話,從背包裏掏出準考證,遞給在教室門口已經等待良久的考官。
初冬時節的B市空氣幹燥,日光微薄,雖然越發寒冷,卻多了幾分天高雲淡的況味。姜如藍抱着背包走出考場,身上裹着米色的薄羽絨服,脖子上海圍着一條克什米爾羊毛圍巾,明明還不是太寒冷的天氣,那個人卻生怕她凍着一般,從許多天前就強迫她出門必須戴圍巾和手套。教學樓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大多數人都是朝着門口的方向去,姜如藍自覺穿得較厚,又要抱着包,走起路來不如旁人輕便,所以一直走得不快。走在她前面幾步路遠的,是一個身穿淺黃色大衣的女孩兒,女孩兒的個子要比她高一點兒,從斜後方依稀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臉龐,是個長得很漂亮的人……
姜如藍有些入神地想着,突然眼角瞥到一抹火紅,緊接着,就聽到一道尖利的女聲:“我要毀了你,江雪籽!”
姜如藍擡眼一瞧,就見一個身穿火紅色大衣的女孩兒穿越人群朝這邊奔來,手裏還拿着一枚兩指粗細的玻璃瓶,慌亂之中,姜如藍瞥見玻璃瓶裏盛着的液體泛着淡淡的黃色,那應該是……硫酸?電光石火間,姜如藍飛快拽了不遠處的女孩兒一把,因為力氣過猛,四周圍也擁擠,兩個人一齊摔倒在地,那女孩兒很機靈地用挎包擋住兩人的頭和臉,身邊的人群尖叫的奔跑的咒罵的躲避的,現場頓時亂作一團。竟然咬着牙拽住女孩兒的胳膊,喘着氣說:“快跑,那個女孩兒瘋了!”
兩個女孩兒彼此攙扶着站起來,剛想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包包,就見原本乳白色的包包上黑黃色的洞眼斑駁脫落,現在天氣正冷着,隐約還可以看到上面冒着縷縷白煙。站在姜如藍身邊的女孩子當即倒抽一口冷氣,估計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輕。
姜如藍可顧不了那許多,現場并不安全,而現在也不是驚訝感慨的時候,所以緊拽着她就往不遠處小門的傳達室跑:“別撿了,人最重要!”
倆人手牽手地跑進傳達室。身後隐約傳來夾雜在喧嚣人聲之中的尖利嘶吼:“江雪籽!你這個狐貍精,掃把星,你害了我哥一輩子,你害了我們全家,我恨你……”
這次考試的地點選在B市以外語專業聞名的Y大,傳達室裏光值班的老師就有三名。之前外面的混亂看得清清楚楚,早已經給警局以及校值班室的同事都挂了電話。眼見兩個年輕女孩兒手拉手,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反應最快的老師趕緊把門鎖上,跟另一個老師說:“把窗簾也拉上,不能再讓人進來了!”
三名老師兩男一女,兩名男老師各自守在門窗兩邊,那名女老師看兩個女孩子長得嬌嬌弱弱的,身上衣服鞋帽都沾了泥灰,大衣的袖子還有褲腿,均有被強酸腐蝕過的痕跡,趕緊從飲水機倒了兩杯熱水給兩人,讓兩人壓壓驚。
姜如藍端過水來慢慢喝着,并沒有多講話。另一個女孩兒接過杯子,定了定心神,這才轉過臉,看向姜如藍,仔細打量了一番,随後伸出手柔聲道:“剛才謝謝你了,我叫江雪籽,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姜如藍淺笑着伸手回握:“我叫姜如藍。你好!”
江雪籽驚訝地睜圓了眼,笑着道:“好巧!我們倆都姓江!我是三滴水的那個,你也是嗎?”
姜如藍甜甜一笑,搖了搖頭:“名字的出處确實來自那句‘春來江水綠如藍’,可我姓的是那個吃的姜。”
江雪籽覺得這女孩兒一笑特別可人,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又想起剛才一片混亂,這女孩兒獨獨拉住她的手,救了她一命,忍不住再次跟她道謝:“剛剛……真的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拽我那一把,真不知道……”
姜如藍輕巧地搖了搖頭,捧着紙杯喝了口水:“剛好就站你身邊,我也是下意識的。救了你,就等于救了我自己,沒什麽好謝的。”頓了頓,姜如藍有些遲疑地擡眸望了她一眼,放輕了聲音小聲兒問:“剛剛那女孩兒,你是不是……跟她認識?”她原本想問,是不是跟江雪籽有仇,她之前看得非常清楚,那女孩兒穿了一件火紅色的羊絨大衣,手上拎了一只闊口的玻璃瓶子,咬牙切齒得簡直跟瘋了一樣,徑直就朝她們倆站的位置沖了過來。要不是周圍人太多,又或者她肯耐心在大門外面等一等,等江雪籽出了門,再一舉沖上來,那瓶硫酸肯定一潑一個準兒,也就不是一個皮包或者旁邊有人拉一下擋得住的了!
被姜如藍如此問着江雪籽瞬間默然,随後心裏一悸,手上一抖,半滿的紙杯無聲落地。顧不得被濺濕的鞋子,江雪籽只覺得心髒跳到了嗓子眼兒,抓住姜如藍的手腕,話都說不利索了:“你……手機,把手機借我用一下!”
姜如藍一看她這副樣子,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連忙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江雪籽指尖打戰,撥到第三次才撥對號碼,手機那邊很快就被人接通,展勁的聲音不複往常鎮定,張口就說:“誰?說話!”
“勁,你在哪兒?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你在哪兒?”
江雪籽一聽到這句“沒事兒”,高懸的心這才放了一半兒,再說話的時候,發現自己胸腔一陣火辣辣的疼,原來剛才着急知道展勁那邊的情況,竟然連呼吸都忘記了。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江雪籽努力平複下嗓音說:“我在校門口傳達室,我沒——”
“在哪裏乖乖等着別動。”江雪籽還沒說完,就被展勁截斷了話,随後就挂了手機。
沒過三分鐘,門外就傳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屋裏幾個人都是一驚。就聽門外一個男人的聲音大聲說:“警察,開門!”
“可是外面……”守門的老師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不禁把視線投向屋裏另外幾個人。
江雪籽已經聽出是展勁的聲音,不禁又高興又擔心,就聽展勁在門外飛快解釋道:“潑硫酸的人已經伏案,外面人群也正在疏散中,開門!”
站在窗邊的那個男老師把窗簾拉開一道縫兒,欣喜地說:“他說的是真的,外面好多警察!”
門邊的老師這才放心地把門打開。
門一打開,展勁一陣風一樣沖進屋裏,屋子裏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五秒鐘後定睛一眼,發現進屋的這位警察先生,早跟剛才逃進傳達室避風頭的其中一位年輕小姐,緊緊抱在一起。
江雪籽被他抱得起都快斷了,卻緊緊地靠在他胸前,任由他把自己鎖緊再鎖緊。滾燙的淚順着臉頰落下,很快就把展勁胸前的深色制服洇濕了一小片。
展勁的唇微微有些顫,輕貼着江雪籽的耳垂,反複地低聲重複着一句話:“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江雪籽聽出他嗓音都有點兒哽咽了,不禁哭得更兇了:“對不起,對不起……”
展勁一手摁着她的後腦,輕輕摸着她的發,緩緩将臉埋進頸窩秀發。一旁的姜如藍眨了眨圓睜的眼睛,她不敢确定,剛剛男人略一垂頭的瞬間,好像看到有一滴晶瑩的水滴,飛快隐沒在江雪籽的發間……
兩人抱了足足有一分多鐘,展勁才逐漸恢複了往常的鎮定。深吸一口氣松開懷抱,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雙手飛快地把人從頭到腳摸了一番。見到雪籽大衣領口以及袖子上的燒灼痕跡,他眼中明顯飛快閃過一絲狠戾冷光,緊抿着唇,什麽話都沒說,彎腰抱起人就往外走。
轉身剛要出門,正和一個年輕男人走個對臉。男人也沒想到會在這兒撞見展勁和江雪籽,不禁愣了一愣:“展隊,江小姐?”
江雪籽一聽這聲輕呼,從展勁懷裏擡起頭一看,竟然是蕭卓然!
展勁淡淡點了個頭,側過身子讓開一條道:“裏面還有一位小姐。”
蕭卓然道了聲謝,轉臉看清楚屋子裏的人,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氣。一雙風流桃花眼急得通紅,一個箭步沖上前将人摟住:“小如,你有沒有怎麽樣?”
四個人裏,唯有姜如藍是從頭至尾都很平靜,蕭卓然抱得太緊,她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了,只能輕輕推着他的肩膀,小聲說:“松一點兒……”
蕭卓然也意識到自己的手勁兒有點兒大,連忙松開懷抱,将人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又伸指撫了撫她的臉頰:“剛剛摔倒了?有沒有什麽地方覺得疼?”
姜如藍搖搖頭:“沒事,剛才是為了救那位小姐……”
蕭卓然不贊同地皺起眉:“你身體不好,力氣小,反應慢,跑得又不快,以後遇上這種事不許往前湊,先把自己保護好就行,知不知道?”
姜如藍看着他嚴肅的黑眸,他剛剛應該跑得很急,黑色風衣大敞,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領帶也是歪的,眉眼間依稀殘留着一絲慌亂,他……剛剛應該也吓壞了吧。姜如藍沒有說什麽,默默點了點頭,重新靠在他懷裏,輕聲說:“卓然,我走不動了。”
有些事情,想不想得起來,記不記得清晰,根本已不重要。只要他一心一意地對她,願意自始至終陪伴在她身邊,生病時他會焦慮,危險時他會擔憂,以為她要徹底離開,會流下眼淚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那麽那個時候的他,應該是傷心絕望到極致了吧?
姜如藍緩緩閉上眼,感覺他抱着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穩。這樣的生活,不正是她一直以來都想擁有的嗎?既然已經得到,那就什麽都不去想,好好珍惜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吧!
番外三 記不記得,都是一輩子
“你說小姜今天去考試,遇上江家小姐被潑硫酸行兇?”黎邵晨從煙盒裏磕出一根煙,電上,拉開窗戶,望向遠處天邊。暮色沉沉落下來,天邊是一片寧靜的紅,院子裏的樹木漸漸光禿,偶爾飛過一兩只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細細的聲音飄在空曠的院落裏,反而襯出幾分寥落來。
蕭卓然掃了眼窗外,又重新看向電腦屏幕,“剛到考場外的時候,我以為又是……”
話沒有說完,擔在場的兩個人都能懂。黎邵晨吐出一個煙圈,深吸一口氣,才慢慢說:“卓然,他們都死了。達拉斯,還有端木磊,所有人都死了。你和小姜也是經歷了九死一生才活下來的。”
“我知道。”蕭卓然捏了捏眉心,再開口時,語氣有了一點點的困惑,“你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現在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也一直在盡量彌補,修正過去做得不好的地方……”
“那你還有什麽擔憂的,這可不像你。”黎邵晨轉過臉看他。
沉默片刻,蕭卓然才說:“邵晨,我想帶她離開這座城市。”他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仿佛是一壺醞釀太久的酒,開封倒酒時,一開始總會流得有些緩慢,“留在這裏,我總覺得不安心。你說我膽小也好,年紀大了沒有闖勁兒也罷,可我覺得今天發生的事就像一個警示。我現在什麽都不圖,只希望她能健康、開心地陪在我身邊,我們倆好好過完剩下這幾十年。”
黎邵晨皺着眉頭抽完剩下半根煙,才開口,講話的時候卻沒有看向蕭卓然,“卓然,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小姜已經漸漸想起來了……又或者,她從一開始,就沒真正失憶。”他說到這兒,飛快瞥了蕭卓然一眼,朝他擡了擡左手,“你先別打斷,聽我說完。自從你把她從醫院裏接出來,她從一開始就沒怎麽抗拒過你的接近吧?喂飯,換衣,同床共枕,所有親密舉動她都沒拒絕過,可是每次我過來探望,她看着你的眼神……我不知道怎麽說,卓然,她的眼神太靜了,好像誰都沒有被她看在眼裏過,包括你。”
“你想說什麽?”蕭卓然擰着眉望向他。
“我想說——”蕭卓然深吸一口氣,“卓然,你必須面對現實,她當初就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她的性格,你應該比我了解,但你現在是身在局中,你不想也不願意去覺察……可這個問題你必須想清楚,如果她一直不原諒你,一直都在恨你,甚至未來某一天她會一聲不響地離開你……如果我的這些猜測就是現實,你想過要怎麽辦嗎?”
蕭卓然眉間的褶皺很深,眼神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清晰、堅定,“她想不想得起來,都是我從前認識的那個姜如藍。她恨我還是愛我,都是我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說完這句,他兀自笑了,“跟你說了也是白搭,你從來就沒真正喜歡過什麽人,不會懂。不過你的這份心意我領了。”
黎邵晨琢磨了一會兒,也是潇灑一笑,走到桌前撚掉煙頭,“你能考慮到這些最好。小姜還在樓下坐着?我下去跟她聊兩句。”
“吃完飯趕緊滾蛋,別總打擾我跟我未來媳婦兒培養感情!”蕭卓然話鋒一轉,面無表情地開始趕人。
黎邵晨剛走出去沒兩步,聽了這句話險些腳下打跌,扶着衣架默默轉身,過了許久才感慨出一句:“我突然覺得我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我怎麽會擔心小姜那姑娘能從你手上跑了?”一邊說着,一邊伸手狠狠拍了下自己後腦勺,“我就應該直接策反小姜,讓她跟着哥留在卓晨繼續工作,不出三個月,哥肯定給她介紹個金龜婿,包管一輩子自在又逍遙!”
“你敢?”蕭卓然透過鏡片斜了他一眼。
“我有什麽不敢的?”黎邵晨估計也是長時間被壓迫,今天被這麽一激也激出了血性,索性挺直腰板兒決心反抗到底,“說句實在話,你跟小姜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各自都有自由選擇未來婚姻配偶的權利,我給我們卓晨員工介紹對象還有什麽不敢的?真讓你說的!”
“我手裏有卓晨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蕭卓然幹脆利落,不多浪費一分口水,“離開B市前我可以面向普通股民直接抛售。”
黎邵晨倒抽一口涼氣,過了三秒,語氣已經軟了下去:“卓少,這麽做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對你和卓晨的壞處更大。”這樣也就夠了!
黎邵晨默默淚流,狼一樣的對手是可怕,狼一樣的隊友突然叛變更可怕!這次他多撐了五秒鐘,心裏嘔血,面上還要擠出一絲笑來:“卓少,凡事好商量……”
“嗯。”蕭卓然淡定地點了點頭,“看你表現。”黎邵晨默默帶上門走了出去。到了一樓,看到正在翻看畫冊的某位甜美佳人,也沒了往常調笑的心情,耷拉着腦袋,坐在她身邊,雙手撐着腮,兩眼無神目露幽怨。
姜如藍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跟他打招呼:“跟卓然談完公事了?”
“嗯。”黎邵晨托着腮看她,“小姜……”
“怎麽了?”姜如藍看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就覺得好笑,這個人明明長了一副不錯的皮相,說話做事卻從來沒個正形,就拿現在這副幽怨的樣子說,哪裏還像個二十六七歲的大男人?難怪卓晨那麽多美女,盡管對他青睐有加,但也沒哪個真正對他展開攻勢。人太二了,果然也是一種罪啊!
黎邵晨吸了吸鼻子,故意把自己的聲音調整得聽起來帶了點兒鼻音,好像剛剛才痛哭過一樣,“小姜,你将來要是離開公司,會不會想我……”樓梯處傳來一陣下樓的腳步聲,黎邵晨渾身一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會不會想我們大家……”
姜如藍坐的方向本來就是面朝樓梯口的,自然也看到蕭卓然拿着本書下來了,點了點頭回答:“會的吧……不過我現在沒有要辭職的打算呀。”
黎邵晨剛要開口,就聽身後某人不輕不重地咳嗽了聲,縮了縮脖子,某人耷拉着眉眼,說:“沒……我就是問問,前陣子那個誰說要做一個公司職員對卓晨歸屬感的調查,我就是一問,沒別的意思。”
姜如藍淺淺一笑:“如果我工作有不到位的地方,或者公司今年打算縮減開支,你不用因為卓然的關系感覺為難,可以直接跟我講。”如果是公司想辭退她,也沒什麽,她今天才去考得翻譯資格證書,以她目前的水平以及工作經歷,再想找一份薪金不錯的工作,并不是難事。
“不是!”黎邵晨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否認得那叫一個堅決,“哪有的事!你在公司做得這麽好,辭退誰也不會辭退你啊!小姜,你如果走了,絕對是卓晨的一大損失!”
蕭卓然坐在餐桌邊,不輕不重地又咳嗽了一聲:“吃飯了。”
姜如藍微笑着站起身,黎邵晨雖然平時也有點兒二,但倒不至于像今天這樣總說一些沒頭沒腦、前後矛盾的話,看這樣子,應該是某人又有什麽新的打算了。姜如藍從茶幾倒了杯水,端給蕭卓然,“嗓子不舒服?”
自從七月份出院以來,她和蕭卓然就搬進這棟位于城東別墅區的房子,這邊每棟房子之間都隔得較遠,房前房後都有院子,環境清幽,隐私也能得到很好的保護,家裏廚師、用人都有,她每天下班回家什麽都不用做,基本上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悠閑日子。最近一段時間黎邵晨接長不短就會過來蹭飯,晚餐也就準備得比較豐盛,四菜一湯,主食也都準備兩到三樣。三個人一起吃飯,廚師熟知每個人的喜好和忌口,今晚做的正是蕭卓然本人最喜歡的意式海鮮湯。按說飯前一碗湯最是養生,而姜如藍端給他的水,完全可以不必喝。可這卻是她出院以來,第一次主動端東西給他,或許在姜如藍心裏不過是舉手之勞,可落在蕭卓然心裏,卻有着完全不同的解讀。
誠然,他剛剛在書房和黎邵晨已經認真談過,無論姜如藍如今對他是有情還是無意,無論她對他們的過往還記得多少,抑或是在他面前,她願意承認和面對哪些,他對她的心意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哪怕她一直在心裏恨着他,哪怕她不止一次地想要偷偷離開他,他都不管,因為這一輩子,他已經要定了她!活了二十六年,如果說有什麽東西是他一心一意想要得到,根本無法忍受求而不得的,那就是她姜如藍!她想怎麽折騰都可以,想要怎麽折磨他、報複他都無所謂,只要她留在他身邊,他願意用幾十年的光陰慢慢跟她耗,他已經打定主意,用接下來半輩子的時間,賭她一個回心轉意!
可如今她只是端一杯水給他,已經讓他情難自抑。蕭卓然嘴角微勾,垂下眼去,就着她的手,慢慢喝完杯子裏的水,不想讓任何人發覺眼底的濕意。
姜如藍,遇見我,或許曾經是你這輩子的劫難;可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親口承認,遇見我,也是你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愛過也好,恨過也罷,所有苦痛都已經成為過去。銘記也好,遺忘也罷,現在的你和我,會好好地攜手走完這輩子。
番外四
黑色高跟鞋踩在走廊的水磨石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女人消瘦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口,一襲黑衣,大大的太陽帽幾乎遮住了整張臉。病房門并沒有鎖,金屬制的門把手握在指尖,有一種直襲心底的冰冷,女人另一手挽着背包,懷裏抱着一束白色的雛菊。定定在門外站了許久,女人仿佛終于下定決心了,扭轉門把手走了進去。
偌大的病房裏很安靜,只有監控機器不時傳來一聲輕輕的響聲,以及病床上那個人極輕的呼吸聲。女人下意識地扶了扶帽檐,又抹了把臉,這才邁開步子,朝着病床的方向看去。房間裏并不全然是白色,米黃色的牆紙,淡藍色的窗簾和窗紗,就連床單也不是普通醫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