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餘波
敖睿宇自殺而亡,按敖睿成的說法,當日在宮牆之下,惠皇自認德行不夠,在位期間将南翼國置于風雨飄搖之中,追悔莫及,憤而自刎。同時懇請敖睿成不要将自己的屍首葬于皇陵之中,以免沒有臉面對面對列祖列宗。敖睿成遵照他的遺願,另選一風景秀麗之地,将其下葬。同時在位三個月的惠皇名字也被抹去,而是以前任德皇替代。
三日後,敖睿成登上皇帝的寶座,號文皇。這一次同樣沒有傳國玉玺,但由于有敖睿宇的先例,百官的反應沒有那麽強烈。
很快,南翼國朝廷迎來劇烈的振蕩。首先,已經在左相位置上霸占了多年的恒胤遠,向新任文皇遞交了辭呈,表示自己年邁多病,已經不足以擔任丞相之位,請求告老還鄉,以飨天年。同時,出于多年來對南翼國朝廷的感激,願望将家財的絕大部分上捐國庫,算是為南翼國做出最後一份貢獻。文皇在再三挽留之後,最終同意了恒胤遠的請求。
消息傳出,朝野震驚。這左相是敖睿宇登上大位的最大臂助,鬼才相信什麽年邁多病的理由,多半是與文皇私下妥協的結果。自此以後,恒家在南翼國漸漸式微,慢慢退出了六大家族之列。再加上實際上處于隐退狀态的胥家,六大家族只剩下了統治商界的陸家、深耕軍界的司馬家、獨攬朝政的西門家還有一直繁榮的沈家。
遞補成為左相的,同樣是一位老臣,原禮部尚書傅文芳。這位老臣剛直不阿,在扳倒惠皇的過程中充光了急先鋒的角色,在朝堂之上直陳惠皇五大罪狀,贏得了滿朝文武的尊重,也理所應當地得到了文皇的重用。
至于禮部尚書的職位,則由流放南疆的周文成擔任。新任文皇将對他的處罰全部撤銷,算是撥亂反正了。只可惜這位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的臣子,由于一路辛苦奔波,心力交瘁,在禮部尚書僅幹了一年便駕鶴西去了。
而文皇的絕對心腹西門雄,則被安排了內閣大學士的位置。明眼人都知道,之所以沒有提拔他到左相的位置,主要是由于年紀太輕,資歷不足以服衆。未來傅文芳隐退之後,左相之位必然是其囊中之物。
兵馬大元帥的位置,由後來從交城回歸的司馬南擔任,也算文皇兌現了承諾。
至于當初鼓噪着收複交城地區的那一批學者,被文皇以禍亂人心的名義,統統被革去功名,貶為庶人。據說在民間被一群自稱陣亡者家屬的人追打,一個個都成了喪家之犬。
紛紛擾擾中,一個女人的去向似乎并沒有多少人的注意。原惠皇的皇後,沈臨沐,在夫君自殺後的第三天,到寒山削發為尼,自此清燈苦雨,了此殘生。提起寒山寺,還有很多人想起來,幾個月前,當時的大皇子放棄也太子之位,也是在這座寺院裏剃發為僧的。
一批官員被從大牢裏放了出來,一批官員被擢升,還有一批官員被殺頭、流放,南翼國朝廷迎來了大洗牌。一時間幾家歡喜幾家愁。
就在南翼國熱熱鬧鬧大變革的時候,西門雄連自己的升官儀式都來不及參加,便已經踏上了南下的征程。作為文皇的特使,他肩負着與北郡國談判的重任。現在北郡國兵鋒正盛,必然會獅子大開口,這絕不是一個好差使。
交城的滕俊琛聽聞西門雄到來,便做起了甩手掌櫃,把談判大權授給赫連長風以後,帶着一衆侍衛踏上了平安城的歸程——出來這麽長時間,他已經等不及要回去看看舞扇的恢複情況和連恬月肚子裏的孩子了。
談判過程自然是艱苦卓絕的,好在南翼國文皇足夠理智,北郡國襄皇足夠克制,兩人都給談判主官足夠的授權。經過十天的拉鋸戰,雙方終于達成了和平協議。主要內容包括以下方面。
首先是領土問題。雙方一致同意還是以原來的國界線為準,即交河為界河,這樣就不算南翼國喪失國土,最大程度地保全了文皇的面子。但是如此一來,南翼國率先挑起戰争,北郡國反擊卻什麽都沒有得到,襄皇在朝堂之上也無法交代。最後雙方折衷,交河右岸,占據交河平原百分之三十的土地,全部“租賃”給北郡國,租期100年!且租金僅象征性地交納一點,實際與割讓無異。
通過這一舉動,北郡軍成功地将邊境防線從易攻難守的交城,前推至軍都山,也就是原來惠皇紮營的那道山梁。以後南翼國再想挑釁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雖然割地進行得遮遮掩掩,賠款卻是赤裸裸了。北郡國興兵十萬,陣亡八千,賠款怎麽也不能是小數目。同時他們手裏還扣着數萬俘虜呢,更別提困守交城的司馬南和他的殘部。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南翼北郡同盟之邦互相攻擊,周圍的一衆野蠻鄰居已經蠢蠢欲動。尤其是南翼國的北方,蠻胡部落遭受百年不遇的雪災,現在正值青黃不接時節,随時可能南下劫掠,南翼國需要足夠的兵力來阻他們。這些俘虜每在赫連長風手裏多呆一天,南翼國便危險一分。
最終雙方敲定的賠款金額為紋銀一千萬兩。由于南翼國國庫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來,赫連長風允許他們首期只付一半,剩餘款項在兩年內付清。同時表示若支付現銀有困難,還可以折成糧食或者軍械——當然是以低于市場的價格。
割地賠款事宜商量妥當,其餘便好解決了。文皇下旨,命令司馬南率部退出交城,而北郡國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俘虜也陸續交還南翼國,不日北上抵抗蠻胡。至于西門嘯天,婉拒了北郡國的再三挽留,回到家中賦閑。
轟轟烈烈的交城之戰落幕了,雙方付出了數萬人的代價,折損多員大将,還牽扯到了割地賠款,而這一切,僅僅是由于某一個人的私心。在後世看來,更像是一場鬧劇。
三個月以後,一處幽靜的山谷中,山花爛漫,一座孤零零的新墳矗立,上面不知名的野花随風擺動着。
墳前,一名滿臉皺紋的老人,正撥弄着地上的燃燒的黃紙,後者很快都化作一縷飛灰。這位幾個月前還在朝堂之中呼風喚雨的左相,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看起來随時都會倒下的樣子。
人間最大的悲劇,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墳裏面埋葬的人,正是他的親生兒子,曾經的惠皇,敖睿宇。墳前連個墓碑都沒有——無論是文皇還是左相,都知道他本不應姓敖,又不能向世人公開這一點,索性不立墓碑了。
恒胤遠哽咽着,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喊道:“兒啊,為父對不住你啊!為父是鬼迷了心竅,讓你去争什麽皇位,結果害人害已啊!”言罷,已經是伏地恸哭,再也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知道,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這個被前任德皇信任的左相。
貌似忠厚老實的恒胤遠,很早就和德皇的妃子勾搭在一起。年輕時候的他,俊朗風流,居然将敖氏兄弟的生母迷得神魂颠倒,後者甚至寧可自盡也不願出賣他。恒胤遠非但沒有感激她,反而為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特別是留下了三皇子這個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給德皇戴了綠帽子,讓他頗為得意。
後來看三皇子慢慢地長大,恒胤遠的野心也随之膨脹。敖睿宇的長相明顯繼承了自己與他母親的優點,而且天資聰穎,在一衆皇子中鶴立雞群——當然裏面有自己這個親生父親的親情加分。
大皇子天資愚鈍,二皇子不為德皇所喜,唯有這三皇子是繼承大位的最佳人選啊!這是南翼國要改姓恒的節奏嗎?天予不取要遭雷劈的!再說,自己也算不上慫恿兒子篡位奪權,頂多算是順水推舟而已。
終于在四年前,恒胤遠找到了當時的三皇子,向他說明了真實的身份,并表示為了補償他及他的母親,自己這個親生父親将全傾盡全力,助他奪得皇帝寶座。至于他什麽時候再改回恒姓,就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敖睿宇先是驚訝,後來也慢慢認可了這個事實。在接下來的四年裏,敖睿宇如有神助,并最終登上了皇帝的寶座。提前在朝堂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對敖睿成蓄養私兵了如指掌,甚至将德皇玩弄于股掌之間,所有這一切,沒有左相的暗中支持,憑一個區區皇子,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登基時衆官員都為左相的态度所驚訝,誰又能想到兩個人有着血緣關系?
只不過世事難料,敖睿宇太過心急,同時行事太過毒辣,惹得天怒人怨,最終落得個葬身荒野的下場,連自己也被迫辭去左相之位。如果細究的話,難道不是因為自己太過貪心了嗎?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啊。早知如此,就讓他安安靜靜地做一個皇子好了!
良久,恒胤遠直起身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恒家,自此恐怕要沒落了,而自己,就是恒家的千古罪人。
一支羽箭毫無征兆地射過來,直接在他的喉嚨處穿過,恒胤遠想要大喊,卻只能發出“咯咯”的聲音,雙目睜圓,身體慢慢地倒下了。
一陣風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是隔着墳頭的父子兩個人,正在發出不甘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