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武英
天空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喧嚣了一夜的大營終于安靜下來了。此刻的赫連長風,正站在侍衛營所在的位置,臉色沉得幾乎淌出水來。
整個侍衛營一片狼籍,滿地交疊的屍體和還有散發着袅袅青煙的帳篷殘骸,顯示着這裏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厮殺。赫連長風對自己同意襄皇在這裏紮營的決定後悔不已。昨天晚上,西北方向敵人劫營的時候,赫連長風幾乎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要加強東南方向侍衛營的護衛,特地派了一隊輕騎前去支援。在這種黑暗的天氣下,對方居然要正面沖擊自己的營盤,根本不算是偷襲,而是叫送死。唯一的可能,是為其他方向的行動做掩護。而東南方向的侍衛營顯然是最有價值的目标。
事實證明赫連長風的判斷完全正确。正面劫營的騎兵,看起來聲勢浩大,甚至燒毀了十幾座軍用帳篷,但在北郡國軍人的反擊之下,很快縮回交城裏去了;而東南方向,果然出現了一只數量不明的騎兵。
但他還是出現了失誤——低估了對方劫營的力量和決心。敢拿出一半兵力進行偷襲作戰,這種事兒只有司馬縱橫這種瘋子才幹得出來。
赫連長風派過來的一隊輕騎兵,還沒有到達侍衛營,便被一支重騎隊伍擋住了去路。接下來的一炷香時間裏,這隊輕騎兵簡直是專門趕來來為重騎兵在輕騎兵面前擁有絕對優勢這一理論提供注解的,僅僅一個對面沖鋒,這隊輕騎兵就到了番號可以取消的地步。至于周圍的那些步兵,只能為司馬縱橫手下旺盛的士氣添上一把柴而已。
這支橫亘在大營與侍衛營之間的南翼國重騎兵,仿佛一道由血肉和鋼鐵組成的長城,一次次抵擋着北郡國的反撲,屹立不倒,讓身後的兄弟可以肆意蹂躏着侍衛營。兩邊的北郡國軍人仿佛只隔了一線,卻是天堂與地獄的分界。
如夢方醒的赫連長風,連忙調集最大兵力,向這隊鐵騎發起了沖鋒,終于沖破了阻礙,來到了侍衛營——實際上,應該說是對方主動撤走更确切些。
敵人撤退是因為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整個侍衛營已經空無一人。唯一的好消息是,滿地的屍體中,沒有發現襄皇和舞妃的蹤影。
他們可能被俘虜了,也可能正在逃走的路上,赫連長風更相信是後者。做出這樣的判斷,除卻感情因素外,還因為他發現這隊騎兵在毀滅侍衛營以後,并沒有退回到交城裏,而是轉向了背後的山谷之中。除非他們正在追逐有價值的目标,否則不會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
一名全副铠甲的軍官上前說道:“啓禀将軍,全部騎兵已經集結完畢,還請将軍示下。”
赫連長風眉頭一揚,說道:“立即出發,目标對面的山谷!一定要在對方追上襄皇之前,消滅他們!”
就在赫連長風後悔不已的時候,司馬縱橫也處于糾結之中。
昨晚的偷襲開始進行的很順利,在他一度認為勝利唾手可得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也低估了對方的實力。
侍衛營或許正面沖鋒不行,但是作為北郡國最精銳的一直護衛隊,還是有着極高的軍事素養,尤其是在護衛方面。在自己的騎兵破營的一瞬間,對方的主官便已經做了出基本的判斷,随即将侍衛營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拼死抵抗沖過來的騎兵,另一部分則帶上全部的馬匹,向着與大營相反的方向逃過去。
借着火光,自己看到對方主官的臉時,便知道遇到了難纏的對手:雖然吃驚但并不慌亂,依舊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在第一時間判明侍衛營與主營之間有着對方的埋伏——那裏的确橫亘着一支重騎兵,貿然沖過去便是送死。
留下來的這部分侍衛,說白了就是用自己的死為另一部分護衛襄皇逃跑争取時間。他們或許達不到司馬縱橫麾下騎兵令行禁止的程度,但絕對不缺乏赴死的勇氣。盡管司馬縱橫一再催促,将這些人屠戮幹淨還是還是耗費了相當的時間。
Advertisement
這個時候,護衛着襄皇撤走的騎兵已經逃出一段距離,自已的重騎兵鞭長莫及了。重騎兵在或許在撕破營盤上頗具優勢,但這種長距離追擊的任務遠不如輕騎兵能夠勝任。
司馬縱橫當即決定,所有重騎兵留下來,抵禦來自老營方面的援軍,抵抗至天亮後自行撤走;自己則帶着全部的輕騎兵追擊襄皇——這是自己取勝的唯一機會。
已經連續跑了兩個時辰,天光大亮,前方騎兵奔跑騰起的煙塵越來越近,預示着敵人已經筋疲力盡,而自己手下這支輕騎兵在耐力上顯然更勝一籌。
轉過一個山坳,司馬縱橫發現,敵人已經停止了逃跑,正牽馬排成整齊的兩排,面對自己。隊伍的最前方,正是昨天晚上見到過的那名主官,冷冷地注視着自己的隊伍。
橫掃一眼,沒有襄皇或者他随身女子的身影。顯然留下的這支隊伍,是為了襄皇逃跑而拖延時間的。這也間接證明了,他們很清楚這樣跑下去,難逃被自己俘虜的結果,索性放手一搏,留下絕大部分人斷後。
司馬縱橫一方在百步外停下了腳步,當然不是為了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無論已方的人數優勢多麽明顯,這樣亂糟糟地沖上去,都只會變成添油戰術。他需要時間來調整陣型。
北郡一方,也在利用最後的時間做戰前動員。武英一臉肅然,眼前兩列侍衛整齊列陣腰胯長刀,背後搭弓,頭上盔甲鮮明,足下馬靴锃亮,風吹過,衣袂飄起,獵獵作響。
武英一指滕俊琛離去的方向,“襄皇正在被人追殺!我等身負皇恩,護衛有責!今日我武英有幸與兄弟們并肩作戰,無比榮幸!”武英雙腳立定,馬靴一跺,右手撫胸,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大聲道:“報效襄皇,就在今日!”
“锵——”侍衛們整齊回敬軍禮,“報效襄皇,就在今日!”喊聲震天,回聲在山谷中來回激蕩,讓這邊的司馬縱橫心頭也是一凜,兩軍對壘,雖然侍衛一方人數明顯處于劣勢,但士氣上竟然比自己這邊還要稍稍旺盛一些,連忙催促手下整好陣形。
“上馬!”武英大手一揮,前隊侍衛立即翻身上馬,動作整齊劃一。另一隊卻是弓弦張開,蓄勢待發。
武英帶頭策動戰馬前行,小隊逐步加速,慢慢變成一個楔形,遙指敵軍。他們居然要主動出擊!司馬縱橫急忙下令已方也開始沖鋒,否則在速度上将會大大落後。
“蒙馬眼!“武英幾乎是吼出來,小隊乎同時抽出黑布蒙上馬眼,動作一氣呵成,前進速度陡然加快,陣型卻是絲毫不亂。
轉眼間兩方相距已經不足200步,雙方的弓箭手幾乎同時放弦。“嗡——”“嗡——“聲次第響起,無數箭羽從陣後向敵方射過去。北郡國一方弓手只有20餘人,卻是訓練有素,在第三次齊射的時候,南翼一方大多還沒有射出第二枝箭。
不時有人落馬,但雙方沖勢卻都沒有減弱,瞬息間雙方相距已經不足百步,武英身子低伏,躲避着箭雨,忽然大吼一聲:“弩!”整個小隊紛紛從左側掏出手弩,向前連射。
這手弩是侍衛營标配,與弓箭相較,手弩射程較短,威力也稍嫌不足,但貴在可以連發,而且攜帶方便,單手即可操作,非常适合近戰和混戰。
武英小隊持弩激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絲毫沒的拖沓。一時間陣前機括聲連連響起,弩箭密如飛蝗。對面南翼國騎兵也屬輕騎兵,無法防禦弩箭,頓時被射得人仰馬翻,陣型被打亂,沖勢也為之一滞。
騎兵對沖,最忌諱陣型散亂,速度降低。武英小隊射弩完畢,已經沖到敵人跟前,抛掉弩弓,揮舞大刀,沖入敵陣。
楔形騎陣猶如一把燒紅的刀子切入奶酪中,輕易地撕開了對方的陣型,借着強沖之勢,大肆砍殺,更是在對方騎兵陣中開辟出一條血路。
騎兵沖過的通道,留下一地的殘肢、斷刃,掙紮的戰馬,慘呼的士兵,還有彙成小溪的血漿!從空中看,一片黑壓壓的騎兵大隊中,一只紫色的箭頭從正中向前穿行,一直穿到末尾。
騎兵對騎兵,居然自己一方被沖了個對穿!司馬縱橫的噩夢還沒有結束,在自己手下準備收攏陣容的時候,又一隊楔形戰陣切了過來!原先射箭的後隊,在清空了箭壺中的羽箭後,收弓上馬,順着武英小隊開辟的道路,繼續沖擊。先前被射落的砍落的南翼國騎兵,瞬間被戰馬鐵蹄踏成肉泥。
這是侍衛們演練過無數次的戰術:由前隊利用手弩偷襲撕開防線,開辟道路,後隊擴大戰果。戰術看似簡單,卻對出擊的時機要求非常高:後隊出擊早了,不能與前隊形成攻擊層次,戰果不明顯;出擊時間晚了,對方騎兵陣列已經合攏,再次破陣列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價。
又一個對穿!司馬縱橫雙手緊握缰繩,雙眼幾乎冒出火來。早知道襄皇的侍衛訓練有素,卻沒想到強悍如斯!這場小規模的騎兵對沖,節奏完全在對方掌握之中!
沖過敵陣的兩隊侍衛兵合一處,武英兩眼一掃,一個沖鋒,已經有超過一半的兄弟倒下了,剩下的這些也是渾身浴血。
武英長刀一指,大喊道:“沖!”兩支殘隊又組成一個楔形騎陣,沖進南翼國騎兵隊伍中。
同樣的慘劇再次上演,敵人還沒有在剛才的兩次沖鋒中回過神來,就又一次被侍衛騎兵的鐵蹄踐踏蹂躏。一向自視甚高的南翼騎兵部隊,竟然出現了怯戰的現象。
又一次沖過敵陣,武英發現身邊只有四個兄弟了,其中一個已經搖搖欲墜,左臂被齊根斬斷,鮮血猶如泉水般從斷口湧出,眼神地依舊決然。武英再次大吼一聲:“沖!”幾人策馬沖馬敵方……
最後一個侍衛也陣亡了。此時的武英,斜躺在戰馬身側的黃土中,長刀還緊握在手裏,雙目圓睜,胸口插着一把刀,已經氣絕。
司馬縱橫下馬,輕輕撫上他的眼睛,又端正站立,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緩緩說道:“能夠為國為君戰死殺場,是軍人一生的榮耀!能遇到你這樣的對手,也是我司馬縱橫一生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