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伊人何在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三年已經過去。
三年的時間很長,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比如南翼國的老皇帝,在頑強地與病魔做了幾年的鬥争以後,居然奇跡般地康複了,看那精神矍铄的樣子,起碼還能再活上二十年。這讓敖睿成和敖睿宇兩兄弟在恭喜父皇的同時,也生出了一種世事無常之感。
再比如東臨國,兩年前随意找了借口向北郡國發動了挑釁,結果剛剛激起一個火花然後被襄皇輕易泯滅了——東臨國的軍隊居然愚蠢到自投羅網,北郡國想不勝都難。灰頭土臉的東臨皇帝最後只能道歉割地賠款了事。據傳說,幹了這種既丢面子又丢裏的事兒後,一幫憤怒的東臨國軍人揚言要攻入南翼國,活捉敖睿成那個騙子。
三年的時候也很短,短到有些東西都來不及變化。
就像張幼菱,三年前是皇貴妃,三年後還是皇貴妃。那皇後的位子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她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你天生是一個窮人,不會因為打倒了富人就自動變得有錢。至于孩子,已經不再做那個夢了。
再比如當年的秦妃,自從那次養心閣宴飲後,三年來一直都杳無音信,卻依舊很多人心下了心病。當時在場的妃嫔們,無不感慨紅顏薄命,心有戚戚。她就像一只鳥兒,在後宮留下一段短暫而凄美的故事後便又振翅而去。還好時間就像那那天的秋雨一樣,已經把她的痕跡沖刷得越來越模糊,
不過,在某個人的心中,明明拼命想讓秦妃的形象模糊起來,卻變得越來越清晰。
“下去,都滾下去!”一個男子大喊着,大臂一揮,将桌子上的酒杯盤盞統統掃落在地,噼啪聲中,昂貴的骨瓷餐具被摔得粉碎。
一群精心裝扮的女子落荒而逃,退下過程中還小心地不敢發出聲音。兩個拿着拂塵的太監不敢離開,侍立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剛剛還熱鬧的宴飲,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
男子似乎還不解恨,伸出腳用力向面前的桌子踢過去,金絲楠木的酒桌翻滾着,狠狠撞在對面的紅漆柱子上,變得四分五裂。
小哲子看得眼皮一跳一跳的。再看看外面陰晦的天氣,心裏慨嘆一聲,今天又是一個難熬的日子。每次到了雨天,襄皇就會變得易怒起來。
三年來,他親眼見證了滕俊琛的變化,那個高冷的襄皇變得越來越食人間煙火。不喝酒的他變得酗酒起來,時時找上一大批妃子通宵宴飲作樂。曾經冷清的訓導院,也變得熱鬧非凡,一批又一批的秀女,從全國遴選而來,被充斥到後宮的角角落落。在可見的未來,這個世界上又将多出一批深宮怨婦。
至少在表面上,由于襄皇更多的流連,整個後宮變得有生氣起來,襄皇也變得越來越像他的父親。只不過,這樣真的好麽?
廳堂正中的男子正是北郡國的襄皇——滕俊琛,此時的他,身着皺巴巴的紫色龍袍,正喘着粗氣,一臉的憤怒。與三年前相比,依舊是英武非凡,只不過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到皺紋已經悄悄地在他英俊的面龐上留下了痕跡,微微的胡茬更是讓他看起來有些滄桑。
滕俊琛望着外面微微的雨絲,一股燥意席卷全身,剛剛的發洩沒有絲毫作用。站起身來,在大廳裏轉了兩圈,索性走出了門,進入雨幕中。
Advertisement
小哲子急忙跟上,另外兩個太監也拿了傘蓋,卻不敢過來幫助襄皇遮擋。三年來襄皇經常在這種雨天,呆呆地站在外面,任憑雨水沖洗。曾經有個貿然打傘的太監直接被打掉了半條命,然後被打發去洗馬桶了。
滕俊琛漫無目地地走着,柔柔的雨絲仿佛她的眼淚,無休止地流淌着,雨點打在臉上,彙成水流,流進脖子裏,帶來微涼的氣息,将酒意消退的同時,也将那股無名的燥熱化成了淡淡的哀傷。
三年了,她在何方?她的情蠱之毒解開了嗎?是不是依舊恨着自己?或許她正在這個世界某個角落裏卑微地活着,或者早已歸為塵土地。總之,不再和自己有關系了。
不知不覺間,一座高大的兩重檐建築出現在眼前,雨水沖洗之下,金黃色的琉璃瓦顯得格外幹淨。襄皇一怔,意識到這裏是養心閣,慢慢地走了進去。
自從三年前那次震憾後宮的宴飲之後,這裏就再沒有使用過。——自己甚至都沒有勇氣在這裏多呆一會。沒有擺酒宴的養心閣,顯得空蕩蕩的,讓人感覺格外寂寥。
滕俊琛坐在閣邊的一處石凳上,向外看去,一條直直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沖洗的光亮亮的,石塊間偶爾冒出幾株倔強的綠草,昭示着這裏的荒涼。
滕俊琛眼睛眯了起來,這條路讓他很不舒服。路中間仿佛有一條紅色的痕跡浮現,痕跡的那頭則是她那銳利的眼神,仿佛一把匕首,直接投進自己的心髒,然後用力地一絞——心痛得無法抑制。
“來人!上酒。”滕俊琛大叫着。現在醉酒對于他來說,是減緩這種心痛的唯一方法。
酒壺和酒杯很快拿上來。滕俊琛迫不及待地拿起銀杯,一飲而盡。一股辛辣的感覺從喉嚨直通胃裏面,同時也讓心痛的感覺稍稍緩解了一些,頭也變得愈發暈了。忘記那不愉快的往事吧,哪怕只是暫時的忘記。
沒有人陪伴,一杯接一杯,襄皇只是單純的喝酒而已。頭越來越沉,身體也變得不受控制,連小哲子都變成了兩個。這就是酒的魅力,它讓悲傷不再,心痛不再,如果,它能把她找回來就更好了。
或許是祈禱起了作用,滕俊琛擡起頭,看到雨幕的盡頭,隐隐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揉揉眼睛一看,迎面正走來一個女人,撐着一把油紙傘,身着一件素雅白色長裙,頭帶流蘇發簪,足下蹬着七彩綢步履,不正是她麽?
女人也看到了他,仿佛一只受驚地兔子,轉身要離開。
你這麽狠心,要棄朕而去嗎?滕俊琛心中吶喊着,慌忙站起身來,一陣眩暈感讓他險着跌倒,聲嘶力竭地喊道:“不要走!回來!”
小哲子急忙上前扶住他,發現堂堂北郡國的襄皇,居然在流淚!再看對面,白衣女人已經站住,又緩緩地走過來。
靠得近前,滕俊琛張開迷離的眼睛,仔細打量她精致的面容,柳眉鳳眼,白齒紅唇,嬌豔欲滴,肌膚細膩光滑,果然是她!一把把她抱進懷裏,失聲痛哭起來。很快用雙手捧着她的臉,狠狠地吻下去……
滕俊琛醒來的時候,不由得按了按還在發漲的頭。昨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每次喝醉的時候可以忘卻一切,然而醒來的時候,發現一切想忘記的事情,都比以前記得更清楚了。
身下錦被很柔軟。自己正躺在一個寬大的床上,牙帳已經卷起,頂部是紅色的絲綢裝飾。從開着的窗戶望出去,清晨陽光照耀之下,滿眼都是紫色的竹子迎風擺動,發出嘩嘩的響聲。
這是她的紫竹院,她的床。身邊的這個半裸的女人也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滕俊琛知道,這終究不是她。
連恬月正坐在床上發呆。意識到滕俊琛已經醒過來,回過頭來的時候臉上是甜甜笑容。不需要太仔細的觀察也能看出來,這個笑容有些勉強,
剛剛和一個男人一夜激情,而他卻一直叫着別的女人的名字——确切地說是自己那個妹妹的名字,任誰笑起來都會有些勉強。
滕俊琛沒有注意到他的笑,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在看她。連恬月心中一陣酸澀,無論說什麽做什麽,哪怕是痛罵自己一頓也好,只是不要用這種冷漠的态度好麽?畢竟兩個人剛剛激情過了一夜。
聽到動靜的丫環進來,幫助兩人梳洗。無論是連恬月還是滕俊琛,在穿衣洗臉過程中都沒有說話,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
銅鏡中的滕俊琛,衣冠楚楚,神情漠然。酒醒以後,又得變回那個正常的皇帝了,還有一堆軍國大事等着自己去處理。他喚了一聲,小哲子走進來,準備帶他上朝。
作為襄皇,後宮的絕對主宰者,滕俊琛可以完全不顧忌妃嫔們的感受。不過滕俊琛臨出門的時候,還是遲疑了一下,說道:“養心閣那裏有些荒涼,你沒事不要到那邊轉了。如果你覺得在這宮裏悶的話,也可以出去走一走。”
襄皇建議可以出去走一走,就是你必須出去的意思。至于不要去養心閣,就是你不要沒事讓朕碰見你——或者說,不要讓昨天這種烏龍事件重演了。
襄皇出門了,已經梳洗整齊的連恬月呆呆地坐在床上,回味着襄皇話裏的意思。忽然伏在床上痛哭起來。
哭聲很大,也很凄慘,連一旁舒侍的丫環也被感染,忍不住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