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胎
看着秦衣那怨毒的目光,滕俊琛竟然稍稍有些膽怯。心中不斷念叨着: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不能前功盡棄,一定要挺住!他努力站直身子,再次鼓足勇氣,用最大的聲音掩蓋內心的惶恐:
“秦衣,你如此冥頑不化,就休怪朕無情!朕要把留在你身上的東西統統拿回來!來人,上落胎藥!”
說完這句話,滕俊琛感覺一陣眩暈感傳過來,居然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般,癱倒下去。小哲子顧不上襄皇責罵了,及時把襄皇扶住,放到座位上。衆妃嫔則齊齊發出一陣抽氣聲——襄皇要親手打掉自己的孩子?
秦衣心頭像是被刀狠狠地割了一刀——無論如何恨自己,孩子是卻是無辜的,虎毒還不食子啊!滕俊琛,你瘋了嗎?
兩個強壯的太監,緊緊鉗住秦衣的雙臂。又一個老太監走到她的面前,手裏端着一碗湯藥,藥色渾濁泛黃,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一瞬間,秦衣仿佛爆發出強大的力量,瘋狂地扭動起來,讓抓住他的兩個大內高手幾乎脫手。同時嘴合死命地閉着,讓落胎藥無法灌下去。
“碰——”老太監陰沉着臉,一腳踹中秦衣心窩,讓她剎那間變成兩手抱腹,痛得渾身顫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老太監趁機掰開她的嘴,将湯藥一口氣灌入,嗆得她連連咳嗽。
落胎藥藥性極為猛烈,入口的一瞬間,秦衣便感覺像是一團火,從口腔到腹部一路竄下來,然後再向四肢百骸發散開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正在那昏黃的湯藥中痛苦地掙紮,呼喊,卻無濟于事,很快被落胎藥地吞噬,融化。
太監們松開了手,養心閣前的石板路上,一襲白衣的秦衣長發已經完全散亂,如同瘋子一般,正瘋狂地摳向自己的喉嚨,試圖将剛剛灌下的湯藥吐出來——只是水質的湯藥,入胃即化,又怎麽可能吐得出來?
“哇——”,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養心閣前發出來,響徹天地。悲劇已經無可挽回,秦衣放棄了掙紮,伏在濕漉漉的石板上,任憑雨點打在顫抖的身體上。原本精致的面容,已經由于過度悲憤變得扭曲變形,兩行清淚混着雨水默默流淌。
她的孩子,已經化作一股血水,從她的兩腿這間流出來,在青石頭板上蜿蜒向前,又漸漸被雨水沖淡了痕跡,直到消弭于無形,只在空氣中留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場面太凄慘,已經有幾名妃子暈了過去。更多的人,感同身受,低頭着默默抽泣。而剛剛氣焰沖天的襄皇,也萎靡在寬大的龍椅中一動不動。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他的全身也在微微顫抖。
張幼菱呆呆地看着這一切。那個讓自己恨得咬牙切齒的賤人下場如此凄慘,竟沒有讓她有絲毫的興奮,而是一股涼氣從後背竄上來。滕俊琛太可怕了!自己還天真的以為,靠着父親的權勢,靠着自己漂亮的臉蛋,靠着多年的情分能影響他,掌握他?真的捋了他的虎須,自己只會像秦衣一樣,在他沖天的怒火中化為齑粉!
良久,滕俊琛從龍椅中掙紮着起來,向秦衣望過去,正好迎來她射過來的目光——沒有悲傷,沒有絕望,也沒有麻木,只有一種強烈的極致的仇恨!
是的,從此以後,兩個人之間只剩下了仇恨!
那個曾經在花燈會上,戴着豬八戒面具和自己銷魂一吻的男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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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看到自己被他人侮辱,毅然用一個響亮的耳光幫自己找回公道的背影,死了!
那個懸崖邊上,舍命為自己擋下箭頭的高大形象,死了!
甚至那個梧桐樹下,讀書心不在焉,時時瞟向自己的英俊書生,也死了!
曾經的歡樂,溫暖,感動,都和孩子的那縷冤魂一起,煙消雲散;所有的愛戀,感恩,牽挂,都因為那一道血水而一筆勾銷!那麽自己認為欠了你的,對不起你的,統統都還清了!
滕俊琛,從今以後,你我之間,除了仇恨,不再有任何的羁絆!接下來茍活于天地間的秦衣,只有一件事要做:不惜一切代價,回來找你複仇!
一向張狂的襄皇,竟然被她的目光吓得再次癱了回去。依然用盡力氣大聲地發布命令:“打斷這個賤人的雙腿,拖出宮去!朕不要他死,朕只要她像一只蝼蟻一般,卑微地活在世上!朕要讓她盡情品嘗被人欺辱的滋味,讓她從朕這裏得到的一切,都十倍地還回來!”現場的所有人都知道,襄皇已經瘋了,被這個叫秦衣的女人逼瘋了。
粗大的紅漆木杠重重砸在秦衣光光的小腿上,後者應聲而斷。秦衣死死咬緊牙關,甚至将嘴唇咬出了血,也不願發慘叫聲。從這一刻起,在他面前,自己将只流血,不流淚!不會再讓他看到自己軟弱的樣子,不會再接受他任何的嘲笑!
兩個太監上前,拖起秦衣癱軟的雙臂向宮外走去,兩條斷了的腿時時磕在石板路的縫隙上,給秦衣帶了鑽心的痛。她始終沒有發出聲音,死死盯住襄皇龍椅的方向,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而襄皇,始終也沒有勇氣擡起頭來,與她對視。
被雨水沖刷得光光的石板路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地紅色,指向秦衣被拖走的方向——孩子的血還沒有流盡。宴飲的女人們,已經有人忍不住哭出聲來。
“碰——”的一聲,秦衣被扔到了宮門外的泥水裏。兩個太監像扔掉了鬼魅一般,轉身即走。他們不敢再面對秦衣那可怕的目光。
雨天的朱雀大街上,沒有行人,只有一個宛若死屍的秦衣,趴在渾濁的積水中,久久沒有動彈。原本的白衣已經被泥水沾染得看不出本來的樣子,散亂而污穢的頭發只會讓旁人認為這是一個瘋子。
秦衣想起了那個被自己救了的司徒明月,現在終于理解了她為什麽到被蹂躏到那種地步,還要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因為她身上背負着足夠的仇恨!
而現在,自己的仇恨一點也不比她少。滕俊琛,你加在我身上的痛苦,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血的代價!
對不起自己的又何止滕俊琛。
楊鈞,那個老狐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他卻依舊逍遙自在;
敖睿成,将自己當成一個棋子,無用了便棄之一邊,他是自己痛苦的根源!
甚至胥易安,口口聲聲說愛自己,卻讓自己吞下情蠱,身陷青山寺!他只會将厄運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斷腿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麽了,滿身的泥水也無所謂。身體漸漸地有些冷了,但心卻是越來越火熱。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後複仇!
秦衣在奮力向前爬着,不知疲倦,指甲都被磨破了也沒有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似乎一下子停了。秦衣擡起頭,看到的是一個漂亮的油紙傘。正遮在自己身體的上方。
傘的主人是一個年輕女子,穿得很幹淨,面容看起來有些熟悉,此時蹲下來,與秦衣面對面。另一只手則拿着一個陶制的罐子。
女子笑眯眯地說道:“秦妃,你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實在令人唏噓。我家主人說了,以前與你恩恩怨怨,一筆勾銷!同時主人她宅心仁厚,念在與你姐妹一場,想在你離開的時候送給你一份大禮,也好讓你盡快适應今後的生活。”
秦衣終于想起來了,這個女子正是張幼菱身邊的婢女,畫眉。
“你想幹什麽?”秦衣警惕地問道。
“我一個下人還能幹什麽,只是替主人送禮來了。”畫眉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戳了戳秦衣的臉說:“我家主人說,秦妃你一介女流,無依無靠,今後流落街頭,生活定然不易。尤其是身體已經殘疾,像乞丐一樣,卻長着一張誘人犯罪的臉。這豈不是卿本無罪,懷壁其罪?如果被那些市井潑皮盯上,必須心生歹心,妄圖施加淩辱,到時候秦妃你又如何能保得體面。我家主人特地命我過來,幫助秦妃絕了那些小人們的念想。”
秦衣的心陡然一沉,打了個冷戰,聲音也變得顫抖起來:“你要毀我的容?你們這是要落井下石麽?”
“不要說得這麽直白!這也是為你好!”畫眉兇相畢露,狠狠說道:“如果哪天襄皇又想起你這張臉,舊情複燃,把你接回來,你怎麽面對你的仇人?你這張臉只會給你帶來麻煩!我幫你毀了它,是讓你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秦衣想要逃跑的時候已經晚了——事實上也沒有逃跑的能力。畫眉扔掉了雨傘,一手抓住她的頭發,另一只手則拿起了罐子,“乖乖地聽話,你今天已經痛苦過很多次了,又不在乎多這一下!”
秦衣終究沒有躲過迎面而來的酸液,眼前變得一片模糊,整個臉仿佛瞬燃燒起來,灼熱而痛苦。這期間還能聽到肌膚被酸液侵蝕發出的滋滋聲。遠遠看去,她的臉甚至在冒出縷縷青煙。
秦衣想要大聲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今天已經慘叫太多,聲帶已經完全嘶啞了。在她的心目中,仇人又多了一個,那個看起來像只狐貍精的張幼菱。
一陣銀玲般地笑聲閃過,秦衣的頭再次垂入了泥水之中。畫眉離開了,秦衣那張猶如蟾蜍皮膚一樣的臉讓她有些恐怖,她不想再多呆哪怕一分鐘。
整個大街上又只剩下了那個連乞丐都不如的殘疾女人,蜷縮在雨幕之中,瑟瑟發抖,在仇恨與痛苦的交織中,慢慢地模糊了意識,暈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馬車悄悄在她的身邊停下了。一個身穿蓑衣的漢子,從車上跳下來,濺起一腳泥水。
漢子來到秦衣面前,慢慢翻動她的臉,看到那已經不屬于人類的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小心地将他抱起,放到馬車之中。然後再跳上車,一個響鞭,馬車緩緩離去,漸漸消失在這秋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