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七宗罪
秋雨如絲,無聲無息,在天地間織成一片濛濛的水幕,帶來微微的涼意,提醒着人們,冬天的腳步不遠了。
養心閣中,正在舉行宴會。這裏是後宮最大的一座閣樓,擺下十幾桌都不覺得擁擠,後宮的妃嫔盡數到來,莺莺燕燕,美女如雲。各色太監和宮女穿梭席間,席面上剛是各種珍馐,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遠遠看去,好大的排場。
只不過,一如這晦暗的天氣,原本應該是喜氣洋洋的宴會,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壓抑感。
從妃嫔到宮女,再到太監們,所有的人都在笑,卻又不知道為何而笑。因此大家都笑得很僵硬,或者說,很詭異。
他們笑的唯一原因就是,今天宴會的絕對主角,襄皇滕俊琛在笑。整個宴會上只有他在真正地笑,而且笑的很狂放,聲音能夠遠遠地傳出養心殿,讓他和同坐主主桌的三位貴妃尤其不自然。
襄皇不是一個愛笑的人。在場的大多數人,這一輩子看見襄皇笑的時間,都沒有今天宴會上看到得多。事出反常即為妖。
襄皇也不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頂多在與外國貴賓宴飲時禮節性的喝一點,平時根本滴酒不沾。但今天卻是連幹了三大杯。很多人都想上前提醒他,胸口的箭傷還沒有好,貿然飲酒的話會讓傷口惡化,尤其是這樣的豪飲。但沒有人真正站起來,大家都被他強大的氣場所震懾。
大家也在陪笑喝酒的同時,心裏都隐隐地不安。
不安還來自于宴會本身。老皇帝終日聲色犬馬,隔三差五都要在這寬大的養心殿裏與衆妃嫔們暢飲,飲到最後往往加入少兒不宜的情節。那時候參加的妃子們,有的高興,有的厭惡,還有的敢怒而不敢言,但是沒有人害怕。
但今天的宴會卻讓人害怕。襄皇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自登基至今,從來沒有在後宮舉辦過這麽大規模的宴會。襄皇還宣稱今天會有一件大事發生,幾乎所有人都變得惶恐不安,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能祈禱那件事兒不要落到自己頭上。
只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皇貴妃張幼菱,作為宮裏唯一的皇貴妃,她今天坐在了襄皇的身邊,而那個小賤人則坐在了最遠的一桌,回歸了她本來的位置。因此張幼菱本能地認為,襄皇極有可能借這個機會将自己晉升為皇後,這個女人的自戀程度無人能及;
另一個是秦衣,她感覺到今天的大事跟自己有關,而且不會是一件好事情。此刻正忍受着莫名的惶恐感和無時不在的頭痛雙重折磨。
滕俊琛飲下一大杯酒,“碰——”的一聲将銀質酒杯擲在桌子上,殘酒甩了出來将龍袍打濕。他絲毫沒有介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環視他的一衆妃子,顯上露出笑容,大聲說道:
“你們都是朕的女人,今天朕請你們來吃酒,你們高興不高興?”
“高興。”“高興”。衆女面對有些失态的襄皇,只敢小聲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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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滕俊琛一陣狂笑,又戛然而止,“你們嘴裏說高興,心裏面說不定在咒罵朕吧?我知道,你們只是不敢不說而已!我想告訴你們,進到這宮時,不要覺得自己虧了,你們享受着朕帶給你們的富貴和榮耀,朕占有你們的身子,我們彼此互不虧欠。”
衆妃面面相觑,襄皇這些話前言不搭後語,難道是在耍酒瘋麽?看來還是不要喝酒的好。
滕俊琛頓了頓,揚起手臂劃過衆人,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進宮,有的是因為要享受榮華富貴,有的是為了光宗耀祖,還有的是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朕不在乎,朕本來就是想要你們的身體而已。或許,還有人是真的喜歡朕吧,朕不知道,因為你們面對朕的時候,都會說愛朕。朕不是神仙,不知道你們哪個說的是真話,哪個是假話。所以朕雖然擁有你們這麽多女人,卻找不到一個真正兩情相悅的人,朕不開心!”
襄皇把話說得這麽直白,大家都不開心——雖然他說的是事實。
滕俊琛情緒激動,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猛地一拍桌子,讓衆妃心頭俱是一凜。不知道是醉了還是傷沒好的緣故,這一下讓他的身子晃了晃,幾乎要跌倒。小哲子急忙上前扶住,卻被他用大力把推開,“滾開!不用你扶!”
滕俊琛站定,緩和了一下,臉上又慢慢浮現出笑容,對着一衆處于呆滞狀态的妃嫔們繼續說道:“幸好,上天憐憫朕,朕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真愛!今天這麽高興的日子,就給大家講講朕和她的故事,你們都願意聽吧?”
當然沒有人反對。滕俊琛将惺忪的眼睛望向遠方,娓娓道來:
“那是一個春天,草長莺飛。朕巡游他國,也是在宴飲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明媚的女子。朕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朕喜歡上她了,發誓一定要她做我的女人!更關鍵的是,朕知道,她也喜歡朕,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衷情!哈哈,比你們這幫虛情假意的家夥強多了!”
秦衣的心砰砰地跳起來。她知道襄皇開始步入正題了。巡游他國遇到的女子不正是自己麽?不過有一點偏差,兩個人相遇是在花燈會上,而不是在宴會上。
一衆妃嫔大氣都不敢出,已經有人悄悄地向秦衣這邊望過來。至于張幼菱,臉色已經蒼白得像張宣紙一樣——這是要将那個小賤人立為皇後的節奏麽?看襄皇放浪形骸的樣子,他可什麽都幹得出來。
滕俊琛狂叫道:“朕找到真愛你們不高興嗎?為什麽不鼓掌?”
所有人,都機械地鼓起掌來。
滕俊琛顯然對大家的表現很滿意,打了個酒嗝,說道,“既然你們都祝福朕,那聯就将她隆重介紹給你們!大家看看她的樣子,是不是比你們強上很多?”
幾乎所有人都要向秦衣望過去的時候,卻發現襄皇指向了另外一邊。順着他手臂的方向看過去,一位白衣女子,正緩緩地走入養心閣中。
衆女皆已石化。秦衣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自己的姐姐——連恬月!
今天的連恬月,身着一件素雅白色長裙,頭帶流蘇發簪,足下蹬着七彩綢步履,與秦衣的穿着打扮一模一樣,再加上同樣是柳眉鳳眼,白齒紅唇,嬌豔欲滴,肌膚細膩光滑,如果不是刻意提醒,衆人根本分辨不出兩個人的區別。
甚至兩個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樣:一副怔住的樣子,嘴裏可以塞下一個雞蛋。秦衣的腦袋已經處于空白狀态,回蕩的只有那晚李員外家的場景:大樹下,她扒下了那名死去女孩的臉上的面具,一張和自己完全一樣的精致面容呈現在她的眼前。二皇子告訴她,那是她的親姐姐,也在為自己效力,來自另外一個暗坊。自己已經親手埋葬了她,為什麽今天又會站在這裏?
對連恬月來說,同樣震撼。本來她還一直計劃着用自己最優雅的樣子走進養心閣,博取襄皇的好感。如今在從一衆驚詫的妃子中找到妹妹那張臉的時候,一時間也變得不知所措。這個妹妹不是從小就死了麽?為什麽她地在這裏?為什麽所有人都用那種眼神看着自己?
失散多年,姐妹重逢,是福是禍?縱有千言萬語,又何處言說。
天地間一時沉寂下來,只有微微的雨絲打在屋檐上的聲音。現場唯一還能正常思考的,便是滕俊琛了。他不顧醉酒,搖晃着走到連恬月的面前,粗暴地抓起了她的手,“大家看到沒有,這就是我的恬月,我的真愛!”
這下沒有人答話了。事情發展得太過突然,大家都還沒有來得及消化。
滕俊琛彎腰湊到連恬月的面前,噴出滿嘴的酒氣,“那天你闖入天極閣,朕知道你想要做什麽,你成功了!你讓朕一眼就迷上了你!朕當時就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将你帶到朕的身邊!來吧,高興一點,我們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連恬月幸福地微笑了,但笑得很勉強。她已經隐約猜到襄皇讓她今天來赴宴的目的,這讓她心裏很難受。衆妃嫔們則依然處于茫然的狀态。
“但是!”滕俊琛語氣突變,聲音也陡然大了起來,直起身來,目光如同閃電般射向遠處的秦衣,“有人卻企圖用李代桃僵的手法,代替你!奪走本應屬于你的位置!朕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與你差點永遠不能見面!這個人就是她!”滕俊琛揚手一指,“秦衣,你可知罪!”
襄皇的突然發難,讓宴會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少數大膽的妃子還敢望向秦衣,更多的人則是低着頭瑟瑟發抖。
接連出現的詭異場景,那秦衣幾乎癱在座位上,根本無力回答滕俊琛的質問。兩個強壯的太監已經架起秦衣,把她拖到了養心閣外的青石板上跪下。涼涼的雨點打在她的身上,很快将衣衫浸濕。
滕俊琛上前一大步,怒氣滿面,手臂遙遙指向她的鼻尖,大聲說道:“秦衣,你若不知罪,朕來告訴你!你罪有七宗,皆不可赦!”
“朕本來與恬月兩情相悅,你雖化名秦衣,卻處處以恬月假像诓騙于朕,欺君罔上,此一罪!”
“你仗着朕的獨寵,恃寵而驕,竊據朕母妃居所紫竹院,亵渎聖地,此二罪!”
“你身在我北郡皇宮,卻心向他國,夜闖禦書房,盜走巡撫圖,通敵賣國,大逆不道,此三罪!”
“你身為朕的女人,卻與別的野男人勾勾搭搭,不知羞恥,不守婦道,此四罪!”
“你心如蛇蠍,将李嬷嬷溺死于水塘之中,此五罪!”
“你蓄意散布謠言,挑動朕與衆妃關系,致使後宮不靖,波瀾四起,此六罪!”
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滕俊琛大口地喘着氣,臉色通紅,胸前的傷口也因為過于激動迸裂開來,将胸口處的長袍染成一片紅色。小哲子想要上前勸阻,卻又猶豫不決。
滕俊琛握緊拳頭,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般,狂吼道:
“這第七罪,你不光騙取了朕的信任,朕的感情,還騙走了朕的龍種!你以為你那卑賤的身體,有資格為朕生下皇子?以上七罪,縱是将你千刀萬剮,也難解朕心頭之恨!今天,朕要把你從朕這裏騙走的東西,加倍地還回來!”
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捅在秦衣的身上。所謂七罪,有的是事實,有的則是栽贓,秦衣已經無力去辯解了。她在一瞬間就知道了襄皇的用意:
把自己從大牢裏來,不是因為他念及舊情,也不是因為自己懷了他的孩子。而是因為他認為讓自己在那裏受苦還不夠,他滔天的恨意,只有用這種公開的羞辱才能發洩出來!
滕俊琛,你好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