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嬷嬷
次日雞鳴五鼓,田嬷嬷帶着一衆宮女嬷嬷過來的時候,主仆三人已經梳洗完畢,恭候多時
田嬷嬷歉然道:“原本不想如此早起,擾了小主清夢,只是制度所在,老身也不敢違拗。還請小主見晾。”
“嬷嬷言重。還請嬷嬷不吝賜教。”
所謂訓導,主要是訓練秀女們的宮廷禮儀。首先是規矩這宮中繁文缛節甚多,一不小心逾了制,便是重罪,秀女們不得不先進行集中教育。另外就是穿衣說話走路等基本規矩,所謂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其次是一些基本的琴棋書畫的教學,提高秀女們的修養。不要求所有都精通,但起碼要有所涉獵,總不能皇帝的女人,見識看起來像個村姑一樣。
最後就是關于房中術一類令人臉紅的東西了。秦衣對這方面沒有經驗,不過這是作為妃子的主要職能,必須學習而且要精通的。
田嬷嬷只是主持訓導的負責人,後面跟着的一衆宮女,每個人都負責一個單項的教學,很快帶領秦衣投入了相關的訓練。
秦衣的父親官至禮部尚書,從小耳濡目染,對于禮儀一事駕輕就熟。另外琴棋書畫雖然由于家門變故中斷了,但是底蘊尚在,也是上手很快。田嬷嬷暗暗點頭,看來這次秀女訓導可是輕松多了。
日影西斜,一天的訓練也接近尾聲。實際上,由于秦衣本身底子好,且極力配合,這種訓導更像是走個過場。
田嬷嬷帶着一衆宮女準備告辭,發現院門口走進三個人來。為首的一個中年婆子,一身心珠光寶氣,略顯富态,後面跟着兩個丫環。
田嬷嬷暗暗皺眉,這享翠軒的李嬷嬷到這裏來幹嗎?
享翠軒便是後宮唯一的皇貴妃,張幼菱的居所。而李嬷嬷,則是享翠軒的大管家。不用說,李嬷嬷過來肯定是菱貴妃的意思。
李嬷嬷先是來到秦衣面前,道個萬福,說道:“拜見小主”。還沒等秦衣回禮,便已經轉身沖着田嬷嬷而去,氣得一旁兩個丫環直跺腳,裝個樣子都不想好好裝?
來到田嬷嬷面前,李嬷嬷的臉笑成了一朵花,皺紋都擠到一起了。
“哎呀,田嬷嬷真是辛苦。”
“不知道李嬷嬷大駕光臨,有何貴幹?”田嬷嬷直接問道。顯然兩個人平時的關系,關不像李嬷嬷表現出來得這麽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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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下人,哪裏敢說貴幹。只是菱貴妃統轄後宮,說道如今這宮中新添了姐妹,特意叫老奴過來看看,新晉秀女有無懈怠之處。”李嬷嬷還是一臉的笑容。
田嬷嬷臉面如常,心中卻不大高興。我負責訓導秀女,卻要派李嬷嬷來監督,明顯是信不過我麽。嘴上卻說:“有勞皇貴妃費心了。秦小主勤勉且多智,訓導一切順利。”
李嬷嬷依舊笑面如花,不過話語便是冷了許多:“皇貴妃口谕,這秀女訓導之事,茲事體大,關系皇家威嚴,尤其馬虎不得,特派老奴前來協助田嬷嬷。尤其這訓誡之事,應嚴格遵循舊制,不得有半點差池。否則,嚴懲不待。”
田嬷嬷這才明白點味兒了,眼睛轉向秦衣,心道:這小主何時惹上了菱貴妃。
所謂訓誡,原是秀女訓導的一部分。秀女們來自天南海北,進入皇宮,首先讓她們在皇權面前低頭。比如這訓導院中,是不設下人的。一切灑掃庭除,甚至倒夜香之類的髒重活計,一律由當訓的秀女完成。按照本意,這種設置是為了去除秀女們“驕嬌二氣”,相當于歹人入獄時候的“殺威棒”,先把你的棱角磨平了,再進行調教會順利得多。像低等下人們辛苦勞作一個月後,又有哪個秀女将來敢随便造次?
只不過新皇即位以後,每年遴選的秀女寥寥無已,這種制度也名存實亡了。就拿現在來說,整個碎玉閣就這麽一位主子,自己不需要她親自動手。
“李嬷嬷的意思是?”田嬷嬷問道。
“老身我能有什麽意思,當然是皇貴妃的意思。茲事體大,還請田嬷嬷嚴守成制,不要壞了規矩。”
田嬷嬷心下犯難,這明顯就是為難秦秀女麽。如果遵循舊制的話,所有的下人都需要撤離這碎玉閣,秦衣不但白天要接受正常的訓練,閑暇時還需要做飯、洗衣、打掃甚至刷馬桶。不但要照顧自己的一份,連下人們的話計都要幹了,這怎麽能行?
過去秀女多的時候,大家還可以各自分工,雖然累了一些,但是也能承受。如果只有秦秀女一個人,不說別的,就這麽大一個庭院,掃一次就需要至少一個時辰,看她嬌滴滴的樣子,簡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一旁的綠柳已經忍不住了,大聲說道:“你們欺人太甚!”這時候跳将出來,一方面護主心切,另一方面也是向秦衣表忠心——總不能讓秦衣來與這個惡奴理論吧?
李嬷嬷面色一沉,兇像畢露:“大膽賤人,這裏有你說話的份麽?來人,給我掌嘴。”說話間兩個壯實的粗使婆子,向綠柳走過去,要把她拖出來。
秦衣上前一步攔住道:“她是我的丫環,你們怎麽能說動就動。”
李嬷嬷一使眼色,讓兩個婆子繼續,同時皮笑肉不笑說對秦衣說:“秦小主雖貴為小主,但現在還是秀女身份,需要正式封嫔之後才能擁有貼身丫環侍奉,怎麽能說這個賤人是您的人呢?宮中最講規矩,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出言無狀,老奴只是依規矩教訓一下而已,還請小主不要讓老奴為難。”
說話間,兩個婆子已經将綠柳拖出來,用力一踹,跪到地上,然後一左一右開始扇起耳光來。很快綠柳兩側臉頰已經是高高腫起,嘴裏也冒出血來,渾身因為恐懼和疼痛而顫抖起來,只是不敢哭出聲,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
在場的一衆人,都大為驚異,剛才看來來還和和氣氣的,怎麽瞬間就變得了殺氣騰騰?場中的秦衣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也不知道哪裏得罪菱貴妃了,現在她一個人奴才,就能把自己的貼身丫環随便掌嘴。連手下的人都保護不了,以後誰還敢實心實意地跟着自己。那一聲聲響亮的耳光,分明是打在自己的臉上啊!
冷靜,冷靜!秦衣心頭暗暗開始合計。這菱貴妃這是在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自己如果反抗,以她在宮中長久的勢力,今日自己勢必吃虧;如果就這麽認了,以後自己在宮中的恐怕很難再堅立威信了!一味地委曲求全也不是辦法!
權衡再三,秦衣打定主意,上前一步,來到還在滔滔不絕講規矩的李嬷嬷面前,揚起手臂,“啪——”地一聲,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在她的臉上。
秦衣心中氣急,這個巴掌暗中加了一些內力,直接将李嬷嬷打了得轉了半圈,一個趔趄,險些跌倒,臉上火辣辣地疼,烙上了五條指印,嘴角也沁出血來。
李嬷嬷沒有想到秦衣會突然發難,頓時呆住,繼而暴怒,剛要發作,想到兩人的身份差異,還是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哪怕是最得勢的奴才,終究是奴才。秦衣就算只是秀女,也是個小主,難道主人打了奴才,奴才還要打回去不成?
為什麽以前要由一個妃子主持秀女的訓導,只有她才有權利教訓比自己品階更低的秀女!而現在,現場人所有人,只有秦衣的身份最高!
看到李嬷嬷瞬間壓住自己的情緒,秦衣有些失望。沒想到這個老太婆居然能屈能伸,也讓自己借機發難沒有了借口。
整了整散亂的發髻和衣冠,李嬷嬷沒有擦嘴角的血——這是秦秀女的罪證,重新回到秦衣面前,恭恭敬敬說道:“不知道老奴犯了哪條規矩,得罪了小主,引得小主責罰?還請不吝賜教!”李嬷嬷話中緊扣規矩二字。她浸淫後宮十幾年,對每一條規矩都了如指掌,今天奉菱貴妃的命令來找茬,當然不能讓對方抓住小辮子。回想一下進入這院子後的一言一行,沒有逾矩之處,這才過來逼問秦衣。
這一巴掌不能白挨!哪怕對方是秀女,只要自己抓住她的言行不妥之處,也能回去禀報菱貴妃,予以懲戒。她心中甚至有些高興,這秦秀女性格暴躁,一激就上鈎,今年自己要好好坐實她的罪名!
秦衣心中冷笑一聲,跟我玩這套?嘴上卻說道:“你自己不知道麽,那就好好想想!”擡手又是一個巴掌,将李嬷嬷另一邊臉頰也扇得高高腫起,嘴角流血。
李嬷嬷幾乎銀牙咬碎(鑲得滿口銀牙),依舊躬着身子來到秦衣面前,一字一頓地說:“還請小主不吝賜教!”
秦衣悠悠說道:“李嬷嬷既然如此糊塗,那我只能提點一下。因為你長得太醜,還老來本秀女面前晃蕩,讓我心情很不好!你可知罪?”
衆人聽到這話,一時間都想笑卻又不敢笑,在那裏強忍着憋得很辛苦。這李嬷嬷在宮中向來跋扈,只是因為有菱貴妃撐腰,大家向來敢怒而不敢言。如果看她吃鼈,哪個心裏不爽愉?
李嬷嬷錯愕,第一反應是這算什麽罪名?第二反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發現一只繡鞋正面踢過來。
秦衣一個窩心踹,一腳把李嬷嬷踹飛起來,跌出十步外,“碰——”地一聲落地,還滾了一滾,衆人看過去,李嬷嬷滿身的珠寶散落在地,渾身沾滿了土,髒兮兮的,頭發散開,像個瘋子一樣,不由得暗暗吃驚,心道這秦小主好大的腿勁!
秦衣還在大叫着:“哎呀,你實在是太難看,看得我都要吐了!還往我眼前湊,罪加一等!”
李嬷嬷渾身鑽心地疼,手撐着地,一點點起來。今天臉面真是丢盡了,要不是秦衣腳下留情,恐怕骨頭都得斷上幾根。兩個粗使婆子哪裏還顧得上扇綠柳的耳光,趕緊過來把她扶起來。
李嬷嬷顫微微起身,這下不敢離秦衣太近了,遙遙躬身拱手道:“既然小主自老奴不順眼,老奴退下便是。”
轉頭又對田嬷嬷狠狠說道:“老身話已帶到,還請田嬷嬷務必嚴守相關規制,不要出了纰漏。如果有人破了規矩,越俎代庖,影響訓導大業,教坊司的大門随時敞開!”說完帶着兩個婆子離去。
李嬷嬷最後的話,實際是警告衆人,尤其是兩個丫環桃紅和綠柳,要按照以前的規矩來,讓秦衣幹碎玉閣的所有活計。下人們要是敢插手,教坊司伺候。
所謂教坊司,實際上是官妓所在。進了那裏,實際上進了相當于民間的青樓,淪為娼妓後就徹底毀了清白,這對于視貞潔比性命還嚴重的女孩子來說,最極嚴重的懲罰。
桃紅過來攙扶起綠柳,來到秦衣面前,眼中噙滿淚花。綠柳知道,這是主子在給自己出氣,心下感激,又恨自己無能,說道:“多謝小主。奴婢無能,拖累了小主。這下菱貴妃更要對小主不利了。“
秦衣嘆了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至于得罪菱貴妃,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我入得宮來本身就得罪她了。只不過是程度罷了。”
秦衣與這張幼菱素未謀面,對方卻派人直接過來懲罰自己,個中緣由,自己也能猜到一些。後宮所有的女人都是天生的敵人。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她的心目中這麽有份量,值得如此興師動衆。
田嬷嬷衆人也圍攏了過來。秦衣知道有些話還是自己開口的好,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都走吧,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
田嬷嬷說道:“只是委屈小主了。”她想求情,不過這裏主子們決定的事情,自己也無有為力。
夜幕降臨,諾大的碎玉閣,只剩下了一個人,還在幹着零活。她很清楚,李嬷嬷不敢對自己怎麽樣,對付手下人卻肆無忌憚。最後還是按她的意思來了。
與秦衣在暗坊多年的訓練相比,這點活本算不得什麽。只不過前期肺痨嚴重,傷了元氣,後來經胥易安在采集冬蟲夏草湯藥治療之下,雖然好了大半,但很快又被胥易安的死訊所累,舊病複發,到現在也沒有完全痊愈。再加上從南翼國到這裏舟車勞頓,秦衣每日勞作,竟漸有力不從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