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苗小青跌跌撞撞地被他拽到一棵洋紫荊樹下,十月的涼風一吹,她發脹的頭腦清明起來。
“你是不是不想幹了?想就這麽把自己毀了?”程然氣急敗壞地說,“你是做理論的,大腦一天工作15個小時,怎麽還能保持正常思考?”
苗小青本就因為程序崩潰而沮喪,現在被他這麽一吼,鼻子一酸,幹澀的眼睛立刻濕潤了。
她低着頭,委屈得一言不發。
“從明天開始,每天必須保持八小時的睡眠,”程然用命令的口吻地說道,“中飯和晚飯後要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一天的科研時間不能超過12小時。”
“這怎麽行?”苗小青情緒激動地說,“這樣我畢業根本就做不完。”
“這個就不是畢業前能做完的工作,”程然說,“你為什麽非得在畢業前做完?”
苗小青的嘴像緊閉的蚌殼,又不說話了。
程然可不管她怎麽想。他的話說完就開始了強勢的監督,午飯晚飯吃完就拽着她在校園裏散步一個小時,晚上十點一到就關她電腦。
同時徐浚也檢查了她的程序,程然和苗小青散步回來,徐浚的手撐在她的鍵盤旁邊,“思路沒錯,就是簡單的寫錯程序了。”
程然嚴厲地瞪她一眼,“說了你這樣效率只會更低。”
苗小青的作息規律後,大腦逐漸恢複了正常思考,一周後,程序修改完畢,正常運行。
然而這依然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
此時她已經用去了一個半月的時間,才開始正式算基态。
徐浚的算法相當複雜,苗小青之前用張量網絡算Kagome已經很難了,蒙特卡羅變分算法不僅複雜,她還是初學,而徐浚的算法是張量網絡和蒙卡變分結合,難度可想而知。
好在她前期算出的結果看起來沒有什麽不正常,謹慎起見,苗小青跟徐浚多次讨論,組會上,她也拿出了前期算的結果,數據較少,無論是江教授,還是黎若谷,都沒看出算出的結果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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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青稍稍安心,信心滿滿地接着往下算。
一個月後,黎若谷去了柏克利,之後就結束休假了。辦公室所有人都站在系辦大樓外的道路上,看着他拎着行李箱上了商務轎車。
每個人都繃緊了臉,神色肅穆,目送轎車絕塵而去。
回到辦公室,天花板差點被揭了一層,徐浚雜耍似的,朝高處扔了本書又接穩,拿在臉旁扇風,“晚飯去燒烤?”
“同意!”吳繁立刻喜逐顏開地跳起來,剛從本科升上來的他,極度不習慣沒有同學聚會,沒有團隊活動的研究生生活。
寂寞得像帶發修行的和尚。
杜弘沒反對,程然看着苗小青。
苗小青算了算時間,“六點半吧,我剛好可以跑下個計算。”
程然跟着就點頭了,“要不要問下老板?”
徐浚白他一眼,“你要讓老板知道我們在慶祝他的師弟離開?”
程然摸了下鼻子,他壓根不明白這幾個人幹嘛那麽怕黎若谷。
六點半,苗小青看了下結果沒有太大的異常,在工作站上換了一組新的參數計算,然後跟其他人一起去了西門外的燒烤店。
黎若谷走了,大家看來是真開心,五個人一口氣點了紅柳大串三十,兩打烤蚝,若幹其他種類的烤串和蔬菜,還要了炒粉。
苗小青,徐浚和吳繁喝啤酒,程然跟杜弘老樣子喝果汁。
杜弘擰開他的果汁,對徐浚和吳繁說道:“你倆又不跟黎若谷合作,怎麽也大氣都不敢喘?”
“組會上誰的工作他都要點評下,”吳繁說,“我話還沒說完,先被他罵一頓。”
徐浚點點頭,“他水平再高我也不跟他合作,看看小青苗,他一來叫她差點把命搭上。”
“你不合作,就更沒理由怕他了。”程然說。
“不知道,這個人就邪門兒,”徐浚說,“看他挺斯文的,往那兒一站,我就發怵。”
苗小青想了想說:“我理解,總擔心他一下秒就開始罵人。”
“你被罵過?”程然問。
“被罵得多了,”苗小青說,“我第一次見他,他就叫我把門開着;還說有女學生給他發律師信,莫名其妙。那之後我見他說話都很小心,不知道他張嘴會說出什麽來。”
“律師信是告他性別歧視,”杜弘說,“他那個學生是挺誇張的,讀了六年還畢不了業。黎若谷想給她轉碩畢業,那個學生也不肯,就告他性別歧視,想逼黎若保谷就犯。”
苗小青眯起眼睛看着杜弘,“說起來,你活脫脫就是少年版的黎若谷。”
程然笑了,“你這是誇他還是損他?”
“損他!”苗小青不假思索地說。
杜弘涼涼地看她一眼,“我要是黎若谷,肯定不跟你合作。”
苗小青把啤酒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拿出手機點開錄像,“今天這麽多人當見證,畢業了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她頓了頓說,“以後誰先找對方合作,誰一輩子發不了PRL。”
眼看他倆又要杠起來,徐浚連忙說道:“你倆是幼兒園大班?”
坐在苗小青右邊的吳繁憨厚地一笑,給苗小青倒了水,“師姐喝水。”
苗小青單手接過水喝了,吳繁高興地坐回去,又拿了根紅柳大串遞到她手上,語氣谄媚,“師姐,吃串兒!”
程然斜睨他一眼,抓着苗小青椅子的扶手拖近他身邊,“你對別人的老婆獻殷勤是怎麽個意思?”
吳繁看了杜弘一眼說:“我是覺杜弘師兄不對。”
杜弘火大地說:“我哪裏不對?”
吳繁梗着脖子,頗有些不畏強權的耿直,“要是讓本科生知道你天天這麽欺負師姐,你就成公敵了。”
杜弘一愣,“本科生?關本科生什麽事?”
“師姐是本科生中最沒争議的女神級人物啊,”吳繁說,“你們不知道?。”
“女神?她女神經差不多。”杜弘指着頭發被抓得亂蓬蓬的,鼻梁上架着眼鏡的苗小青。
苗小青淡定地摘下眼鏡,往桌上一扔,挑釁地看了眼杜弘,就立刻拿回來架鼻子上。500度的近視,摘了眼鏡,她連杜弘的白眼都看不清。
吳繁瞟了眼臉色不太好的程然,別開臉說:“我從本科升上來的,宿舍裏的八卦聽得太多了,什麽師姐漂亮,氣質好,品味佳,科研水平高,可惜被豬拱了。”
他的話音剛落,程然霍地站起來,一巴掌就往吳繁頭頂拍去。苗小青眼疾手快地把正在錄像的手機往桌上一扣,死死拽着他。
徐浚和杜弘哄笑,指着程然說:“豬!哈哈!豬!”
程然臉色鐵青,被苗小青拽着跌着回去,狠狠地瞪了一眼吳繁。
吳繁全不在意,仍笑嘻嘻地說:“本科生知道我跟你們開組會,好多人要我牽線,請師姐去參加他們的小組讨論,都被我擋回去了。”
程然臉色稍霁,抓了把烤串放到他面前,和顏悅色地說:“吃吧,多吃點!”
“你們本科生還有哪些傳言啊?”徐浚感興趣的問。
“還有一個,就比較尴尬了,”吳繁撓着頭發說,“他們都以為劉浩是系裏水平最高的,因為發了很多文章。”
杜弘拍着大腿笑了起來,指着苗小青說:“劉浩是水平最高,你是女神!哈哈!”
苗小青的臉黑了,抄起手邊的一包紙巾砸到他頭上。
徐浚見狀怕他倆又吵起來,端起酒杯說:“來來,我們慶祝大魔王黎若谷回美國!”他喝了口酒,例行挖苦一句,“在座的師弟師妹,以後你們當老板了,記得請我當博後,給我口飯吃啊!”
吳繁也跟了一句:“還有我,我要是轉不了博,師兄師姐賞我個學位。”
“滾!”另外三人口徑一致地罵回去。
吃完一輪,徐浚又加了單。
夜色漸深,燒烤店的生意越加火爆,外場坐滿了人,幾乎都是學校的學生。
這是他們組少之又少的一次的聚餐,就在這個靠着路燈照明的人行道上,簡陋的折疊桌,塑料椅,盤子裏的烤串灑着紅殷殷的辣椒面。
苗小青拿起手機看時間,才發現手機還在錄像,忙按了結束,将手機屏幕朝下,倒扣在桌上。
徐浚喝得有點多了,指着苗小青和杜弘,苦口婆心像個慈母,“你們兩個太不懂事了,怎麽說都是一個老板的師門之誼啊!知道為什麽袁鵬走,連餞行都沒必要嗎?因為對于同一個師門來說,短短幾年,相對于一輩子不算什麽。以後大家都當老板了,首先想要合作的人還不是自己的師兄師弟?所以現在分別有什麽傷的?只要還在學術圈,資源就還會共享,誰有難題了随時可以讨論,這叫同門,明白嗎?……小青苗,把你那個賭咒發誓收回去!杜弘,你也別總是欺負她!每次都是你先挑事兒。”
苗小青垂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聲。
杜弘雖然沒表态,平時快翻到天上去的眼睛,竟然謙卑地微垂着。
程然是半個局外人,捏着苗小青的手心,側着臉帶着柔柔的笑意望着她。
新人吳繁被徐浚一席話說得熱血澎湃,誤以為辦公室的感情很深厚,只差把眼前的師兄師姐當親哥親姐了。
苗小青看着他,覺得很有意思。就跟她剛進組時,以為大家都會對她客氣照顧,結果卻是扔她在角落裏自生自滅一樣。
然而是從什麽時候起,辦公室這幾個人,就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即使是嘴欠的杜弘,她也相信,自己在他心裏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按照世俗的标準,借錢最能衡量兩個人的感情。她絕對相信,杜弘就是那個嘴裏挖苦她,手卻伸進兜裏掏錢的那個損友。
吃完燒烤的第二天,苗小青跟這個損友就決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沒人性的黎若谷,讓課題組首次有了凝聚力诶~~~~我忘了告訴傻孩子們,這個時間點兒,黎若谷已經被女朋友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