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後宮·真亂傳3
難得有此閑暇時光,宣帝與三位愛妃在水邊飲酒談笑,說着說着就總有人把話題引到不該在白日探讨的東西上。步障中雖然只有他們四人,隔着一層羅绮就是內侍宮女,光天化日之下便言及床笫之私,此事傳揚出去,甚是有損天子的賢明。
宣帝緊攔慢攔,把話題從山水轉到詩詞,指着眼前的水渠睜眼說瞎話:“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此處合當與阮嗣宗、嵇叔夜共游。”
朱煊目光閃動,舉杯附和:“七郎說得是,我也是這般想。我等皆是通達之人,正該以天地為屋宇,步障為衣服,吟詠阮籍《詠懷詩》以抒心胸。”他伸手便将衣帶拉開,敞胸露腹地箕踞于坐上,單披着外袍吟道:“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
他口中抑揚頓錯地吟詠,傾身含笑望向宣帝,精悍矯健的身體在陽光映射之下灼人眼目。放曠未見多少,風流之态卻是十足誘人。宣帝心頭微顫,幾乎移不開眼,眼中一絲絲染上情欲之色。
得虧耳旁響起一聲泠泠清單,才終于喚回他的神志。宣帝回過神來,便不敢再看,閉了閉眼,轉頭看向聲音響起處,卻是謝仁不知何時拿了琴過來,正在膝上彈撥。他神态閑雅,手指或勾或撮,聲音動于天水之間,飄飄然有若天人。宣帝不由得想起自己初見他那天,他在亭中彈琵琶的情形,微笑起來:“今日阿仁當真是‘手揮五弦,目送歸鴻’了。只不知是否還肯将朕當作先生?”
這話立刻讓謝仁想起初遇宣帝時的情形,心底湧起融融暖意。他輕揉琴弦,随着樂音答道:“我一直把陛下當作師長,無論何事都是向陛下學來的。”琴音漸低,謝仁的聲音也漸漸低下去,帶了一絲沙啞魅惑:“就連‘天老教軒皇’的學問,也是陛下口傳心授,親身教與我的……”
琴聲纏綿動人,早失了中正平和之意,宣帝想起自己那時如何苦求他進入,不由得擡起袖子來擋住臉頰。
好在場中還有個懂事的鳳玄,仍舊記着主持宴會之責,一語打破了場內暧昧氣息:“既然酒宴差不多盡興了,我就令人将準備好的題目送下來了。”
他将手指彎曲,放到口中打了個唿哨。外頭忽然響起陣陣柔緩鼓點,渠中水流波蕩,自步障外流入一個木托盤,上頭放着個芙蕖花苞。宣帝眼前一亮,含笑問道:“鳳卿好巧思!這裏面包着題目?朕先來看一個,看看這題目公不公平。”伸手便去撈那花。
鳳玄将花接過來,層層剝開給宣帝,只見裏頭包着枚小小的金花。他随手将金花簪在宣帝頭上,分開花瓣,看到上頭寫着的一行小字:“作游仙詩一首。”
就連朱煊都看着那荷花可愛,贊了一句:“果然有心思,還有利物。可是作得出詩便可得金花,做不出便要讓與作出者?”
鳳玄笑道:“卻不是這麽簡單。我這題目是取射覆之法,一會兒順水流下的各色器皿當中都盛着一樣小東西。外頭鼓聲止住時,這些木盤流到誰面前,誰就可拿下來,隔着器皿猜測裏面的東西。猜得準的方可按着其中所書一展長才,由陛下品題。合格者可得器中之物,猜不中或做不到的便罰飲酒三杯。最後得幾樣物品,便可承寵幾回,各位意下如何?”
宣帝連忙攔道:“此法絕不可行,其他恩賞也就罷了,這麽多……咳,這麽争寵有失後宮和氣,朕不能答應!”
朱煊本欲問些什麽,叫宣帝一攪和倒忘了,看着水渠入口問道:“小鳳學士備了多少樣東西,憑鼓聲而取,若鼓聲停時咱們三人面前都沒有盤子該怎麽辦?”
鳳玄道:“咱們三人還謙讓什麽,誰搶到就是誰的。”
朱煊拊掌道:“好,那就各憑本事!”
謝仁一直在低頭撫琴,嘴角卻帶了一絲冷笑,目光自鳳玄與朱煊面上掠過,一語不發。
兩人各自落座,宣帝也坐回位上,一面喝酒一面心不在焉地想道:一會兒不論誰做了詩也好,做旁的什麽也好,都……只說不合格吧!
眨眼鼓聲停下,恰有一只木盤停在謝仁面前,上頭放了個倒扣的兔毫盞。謝仁托起木盤,凝視宣帝:“我不會射覆,陛下為我師,可願代弟子一試?”
宣帝恨不得衆人都猜不出,低頭道:“朕亦不會猜,阿仁還是飲酒吧。”謝仁便将木板放回水中,起身倒了杯酒,走到宣帝身旁坐下:“我既不會射覆,以後便也不與兩位争了。這三杯是由陛下教授不全,才使我受罰,陛下喂我喝下可好?”
宣帝毫不推辭,将酒杯遞到謝仁口中,一杯杯喂過去。水漬順着謝仁嘴唇流下,洇得那雙唇色紅潤誘人,宣帝心旌搖蕩,舉起衣袖替他擦了擦唇角水色,占了些小便宜回來。朱煊與鳳玄雖然看着極不順眼,但想到謝仁這場一無所得,也就暗自咽了這口氣下去。
謝仁飲酒之後,就光明正大地賴在宣帝座上不走。朱煊與鳳玄坐在河邊盯着水上飄下的木盤,等着鼓聲停住。鼓聲停時,那枚木盤卻是恰好飄到宣帝面前,鳳玄與朱煊身形如箭一般,霎時便縱躍到岸邊,各各伸手去奪。朱煊卻還是快了一步,伸手撈出木盤,向鳳玄道了聲:“承讓。”
鳳玄神色不變地回了禮,坐回位上。朱煊看着托盤裏草葉紮成的小籠,開始犯起愁來——他也不會占蔔,便問鳳玄:“可有提示?”
鳳玄道:“雖則該是靠占筮,但為簡便,下覆之物與器皿都有些關系,也都是宮中之物。”
朱煊取出那碧草織成的籠子細看,上頭竟還夾着朵朵紫花,不知有何意味。他思量許久,才選了個可能的答案:“當是玉飾。”說罷将草籠扯開,露出裏面的東西,卻是一塊色澤極豔的朱砂,雕作蝙蝠形。
鳳玄笑道:“達道草紫花青莖,最能伏汞,原來大将軍不知道麽?這東西不待占便可知,錯得可惜了。”
朱煊略有些失望,自己斟了杯酒,喃喃道:“與器物有什麽關系,我還以為是以碧草射碧玉呢。”便也擠到宣帝身側,要他喂自己飲酒。宣帝喂了謝仁便不能不喂朱煊,依例将酒送入他唇邊,朱煊飲盡酒水,更舔了舔宣帝的手指,雙手也在下方不老實地探到了宣帝腿上。
謝仁不動聲色地端坐着,手卻探過宣帝雙腿,一指點向朱煊。兩人一觸即分,控制分寸,在宣帝身前交戰起來。宣帝被他們指間帶起的風刮得腿上隐痛,恨不能起身退開。這一起身,那兩人倒有了默契,再也不動手,而是一左一右夾緊宣帝,不肯放他離開。
就在這三人亂作一團時,鼓聲又停住。鳳玄趁朱煊反應不及,撈起木盤,只見上頭倒扣着一個雨過天青碗。鳳玄閉目靜心,掐指占算,因碗為天青色,便以巽為內卦,又聽見鼓聲響了二十六聲,除六之後恰餘二,又取了兌為外卦,合為風澤風大過卦。
巽應竹木工巧之器,兌應金器,內木外金,當以木為體……他慢慢睜開眼,将盤子托到宣帝面前:“臣猜此物是漆金佛像,陛下可斷之。”他将碗翻開,裏面果然是個小小佛像,眉目宛然。碗內寫着一行簪花小概:“射天上飛鳥。”
這卻是鳳玄的看家本事,當場要人拿了箭來,對着天空張了一張,便射下一只正在他們頭頂盤旋的大雁。一旁有內侍撿了雁來送與宣帝過目,鳳玄道:“去煮熟與陛下添菜。”又深深看了宣帝一眼,對朱煊與謝仁拱手道:“恕我先占頭籌了。”
宣帝被他看得心底發虛,連忙揮手屏退內侍,向三人說道:“朕有些醉了,衆人也差不多盡興了,就此散席,各自回宮吧。”
他欲回去,旁人可都不欲,朱煊道:“我們被關在宮裏,都有幾天不曾見駕了,陛下這一走,我們可怎麽辦呢?我且與鳳大人再較量幾回,不然有何顏面請陛下臨幸坤寧宮?”
鳳玄也道:“陛下至少要吃過我射的雁再回去,不然我這宴席便是白準備了。”
那兩人便又盯着溪水比試起來。雖是鳳玄擅長射覆,但朱煊身手略強些,總能先他一步搶到木盤,叫鳳玄空負本事,也沒能得着幾回彩頭。
兩人只顧着争先射覆,謝仁便跪坐在宣帝身旁,伸出手輕撫宣帝脊背,慢慢又從背上落到他臀間。宣帝再坐不住,擡身站起,謝仁卻忽地收回手,倒了杯酒送到宣帝面前,致歉道:“請陛下恕我孟浪。家母在宮中,我也不敢叫陛下臨幸成平殿,這幾日确實是太過想念陛下,如今難得相見,一時情難自己了。”
宣帝早已聽說了他在母親面前老實得像鹌鹑一般,此時聽到他說出這話,不免又覺着心疼,便就着他的手飲下美酒。至于身上那只手……就由他去了,反正也不是沒摸過。謝仁的手并不如別人那麽有技巧,只稍微撩撥就能叫宣帝不能自持,那種溫熱親密的感覺卻也十分美好。
又喝了幾杯酒,宣帝便幾乎坐到謝仁懷中,身姿也完全放松下來。朱煊連猜了數次,都不曾猜中,酒卻喝了不少,漸漸已有了些醉意,動作也遲緩了不少。鳳玄終于搶到了幾回,次次都能猜中,雖有宣帝阻礙,卻還是贏了四五回侍寝的機會。
宣帝心頭暗暗滴血,又安慰自己——反正不是一回就都用了,多分幾天,慢慢去看他就是。鼓聲再響起時,宣帝終于受不住了,一把拉住鳳玄,急急說道:“天色不早了,這回就先到此為止吧。各位愛卿早些回殿休息,朕還要批複奏章……”
鳳玄黯然嘆道:“都怪臣無能,這宴會未能叫陛下盡興,反倒令陛下避之不及。也罷,便依陛下之令,臣去吩咐他們收拾東西。”
朱煊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一面走一面說道:“這次宴會辦得還可以,我倒也想起了個好法子,下次再請陛下同樂。只是鳳賢妃,你頂撞皇後,又不遵聖意,一意出風頭,明日起便禁閉三個月,好生學學宮規吧。”
鳳玄挑眉便要說什麽,卻又閉上嘴,眼巴巴地看向宣帝。宣帝一想到那幾回臨幸之數便頭疼,幹脆閉了眼之作不知。鳳玄便指揮宮人到步障內收拾,叫人扶朱煊離開,自己卻回去攔住了正要離開的宣帝,請他再回去飲宴:“臣還有一樣布置不曾獻與陛下,請陛下先看一眼再走。”
宣帝拗他不過,便重回了步障中,卻見滿地如茵綠草中竟鋪了數步鮮花作茵褥,色彩奪目異常,美不勝收。鳳玄拉着宣帝走到花中,叫他去摸那花瓣:“這些都是生絹制成,巧手匠人織在褥上,遠看似花,坐在上頭卻極柔軟舒适。”
宣帝也贊不絕口,感嘆道:“不過是尋常飲宴,鳳卿竟下了這樣多的工夫。只是此事靡費大太,可一不可再。”
鳳玄道:“我知道。這茵褥用料皆是宮中常備之物,只是費些手工,以後還可再用,并不算浪費。”他從桌上取了一杯酒送到宣帝手中:“今日陛下已勸過皇後和謝德妃的酒,只不曾勸過我的,我有些嫉妒了。”
宣帝笑道:“既是賢妃,怎能嫉妒。”雖這麽取笑,還是将酒喂了過去。
鳳玄咽下兩口,最後剩下的一點卻含在口中,拉開宣帝執杯的手,傾身渡了過去。渡過去的卻不只是酒,他軟滑的舌尖攪動着宣帝口中的酒液,身子也壓了上去,将宣帝壓倒在一片絹帛制成的豔紅鮮花當中。
花色映得宣帝兩頰透紅,眼中因醉意而水光粼粼,看起來直如情動之态。鳳玄撫摸着宣帝鬓邊金花,輕輕抽開他腰間玉帶,将兩人臍下三寸處緊抵在一起,動情地說道:“陛下可是許了我承寵六次,今日便先清一次帳吧。”
身後忽然響起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一人在他們頭頂悠然道:“我固疑鳳太傅有此意,果如所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