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七月三號,學校大部分學生已經完成期末考試回了家。小顏這些日子總是抱着厚厚的考卷,在宿舍改卷子。而我能做的,就是靜靜陪着她。
明天下午我就要離開,今天中午跟她說了後,她的反應也淡淡的。我回到我的宿舍,拖出許久沒用的行李箱,把自己的東西打包收拾。不多時,這裏再次空蕩蕩了。而我對着那雙AJ,看了又看,仔仔細細包裹好,放進箱子裏。
好像就該這麽離開了。我坐在床板上,靜靜想着事兒。将近一年,我的生活簡直可以說翻天覆地。而心境,竟是一變再變,自己都摸不清楚。聽張教授的口風,這次課題恐怕也會持續很長的時間,将作為我讀博後的第一個課題,占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四川,對我們這行來說,最具有吸引力的自然是三星堆了。這實在讓我熱血沸騰,哪怕吃再多苦頭,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我想,等去了後,再次忙碌起來,或許就能真正理清楚吧。小顏對我什麽感情,我不知道。但她真正的選擇既然回來,我也應該讓出位置。這半年朝夕相處,于我來說是窒息般的甜蜜。後悔麽?我不知道。
然而人生哪有回頭箭,既然到了這般地步,就不用回頭了。
跟Lucky告了別,這次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我親親它的腦袋,說:“可別給你顏姐姐惹禍,将來趕緊找個女朋友,當次爹再絕育。知道不?”它可能見到我身後的行李箱,一下子激動起來,不管不顧把我想撲倒,卻被小顏叫了過去,情緒低落起來。我看了看時間,下午一點。把宿舍鑰匙給了小顏:“等開學你幫我還一下吧?”
她點頭,說:“真不用我送你?”
“不用。”
再沒什麽該說的,我張了張嘴,發現已經詞窮。拿起箱子,跟Lucky笑了笑,轉了身。出門的時候我沒回頭,下樓的時候我也沒回頭。我不敢看她俏生生站着的樣子,一點都舍不得看。
打車去了火車站,拿身份證取了訂好的票。我站在擁擠的候車大廳,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喉嚨裏好像一直都卡着什麽,心是再被抽幹的感覺。
候車大廳裏挂着的圓鐘一秒一秒走過,而我就這麽站着。腦海中往事一幕幕閃過,有歡喜,有悲傷。曾經的我懵懵懂懂,覺得自己放棄那麽多,這輩子一定能守住。而後一夕間萬般皆散,我找回了自己的夢想,卻失去了最在乎的人。
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好好告訴她,你對我意味着什麽,你對我又有多重要。曾經也曾在小顏眼睛裏看出某種情緒,現在想來,該是期盼吧。
腦子裏愈發亂,便是雙手都開始顫抖。我哆哆嗦嗦拉着行李背着包往火車站外走,一點猶豫都沒了。重新打車先回學校,下了車付錢時候,才發現自己顫抖得愈發厲害。等我一步一步走到小顏宿舍外面,門關着,敲了敲門,裏面沒人。我沒有聽到Lucky的聲音,知道她是離開了。
不甘心,我又跑到五樓,一樣的閉門羹。站了多久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再有意識,又走了起來。從學校往家走,一步一步。
這條路,這樣拿腳步尺量,是第二次了。路的終點,不知道會不會是小顏。而這一次,走着走着我卻再也忍耐不住,跑了起來。體力的消耗,帶來的是腦子異常清晰。等我到了小區,只覺得兩只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開了門,小顏正蜷縮在沙發裏,Lucky窩在她腳下,擡頭看向了我。我喘着粗氣進去,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長距離的奔跑讓我的心肺都要炸裂般。她看着我,眼睛亮極了。我松開雙手放下行李,挪着腿跑進廚房。趴在地上拉開櫃子,我伸進去摸了摸,取出那只蒙着灰塵的盒子。
然後我奮盡所有餘力,跪在小顏面前。盒子上的灰塵被我拿衣服使勁兒擦了擦,能不能幹淨也就這回事兒了。我想我一定狼狽極了,自己都能察覺到汗水順着下巴滴落。
“小顏,”剛剛叫出她的名字,我就開始咳嗽,這一通折騰,直把眼淚鼻涕都折騰出來才算完。她就保持我看到她時候的姿勢,靜靜看着我。而我終于在她紅了的眼眶裏,把話一口氣說完:“小顏,我愛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跟你分開。我知道我有時候太悶,什麽都悶着不跟你說。我知道嘴巴上我說我信任你,其實我沒有做到。小顏,公務員的工作真的我做不下去了,太折磨人了。小顏,你能不能不要跟那個趙州橋結婚,我受不了。小顏,我爹居然都同意了,他讓我帶你回家吃飯的,你去不去?”我一股腦說了個沒完,把這些年想說的全都說了出來,可我還沒說完,她的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伸手把我抱到胸口。
“小顏,我不想跟你分開。”我總算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扣着她的肩膀,由衷地覺得解脫。跪得久了,膝蓋開始疼,我幹脆坐在地上,把她直接從沙發上抱到了我懷裏。
她一直沒說什麽,我開始有些害怕。手抖啊抖,打開盒子湊到她眼前,卻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你答應好不好,人都是單腿跪,我可是雙膝着地,再沒人比我有誠意了。”
她總算破涕為笑:“這就是你的誠意?”她看了看盒子再看了看我,我狐疑,轉了個方向一看,咦?我的戒指呢?
“诶,我明明放進去了,怎麽……”這一下太坑了,哪有拿個空盒子求婚的。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卻看到小顏的神情帶着戲虐。“好啊,你早就找到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她承認得快:“但誰讓你什麽都悶在心裏自作主張,我有時候真想把你的腦袋扒開看看裏面都怎麽長的。”
我雙手捧住她的臉,也不追問戒指哪裏去了,看着她的眼睛問:“楊之顏,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一輩子?”
她也不笑了,定定看着我:“鄒辰,你跟我在一起一輩子,好不好?”
看看,我家姑娘就算在這個時候,都得我先低頭。我邊笑邊點頭:“好。好!!!”她也跟着我笑:“那我就願意。”
那我就願意。
五個字,對我來說,就是超脫。
我先是喜極,然後止不住淚流。兩個人最後哭作一團,徹底沒了形象,把Lucky吓得在一旁長嚎叫起來。
等我稍稍有點力氣,她把我趕進衛生間洗澡。趁着這功夫,小顏重新給我訂了早晨的機票。畢竟明天我必須回去,不能耽誤。出來的時候小顏正在給我整行李,我很多東西被她拿了出來,但放進去的更多。我一看,都是些衣服。湊過去從背後抱着她,我整個人體力消耗過大,有種極度虛脫的感覺,但精神上興奮極了,根本睡不下。
這一晚兩個人都沒睡,開了空調躲進被窩裏。小顏從我媽去學校那次開始說,我才終于了解全部情形。
趙州橋就是那天在場的人,小顏跟一女人在一起的事兒他只聽了一句就明白了。但這個人當真是個君子,并沒威脅過小顏什麽。他只說希望小顏給他些相處的機會,或許小顏會改變心意。畢竟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況且趙州橋跟小顏正在一起做一個課題,從本身合作上說,雙方均認可對方的能力。
小顏那時候不敢給趙州橋先生的人品下保證,怕拒絕得慘了真被鬧出來,只怕我先得辭職。所以就答應下來,虛以委蛇。等到時間久了,小顏才了解了趙州橋還真是表裏如一。而我撞見的那次,确實是趙教授在表白,卻也是最後一次表白失敗。那天也是他們課題做完,去餐廳吃飯慶祝也不僅僅是他們倆人,還有院長跟書記。這之後小顏就跟趙州橋說清楚了,兩個人就是簡單朋友關系。
而我在知道來龍去脈後,當真恨不得掐死自己。“那你怎麽都不告訴我呢?”
小顏沒留我面子,就在我脖子咬了好幾口,很恨地說:“我那時候怎麽知道你毛病出這裏了?你走的時候也不說分手,也不說去幹嘛。”她委屈極了,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我輕輕拍打她的後背,說這些安慰的話,慢慢纾解她的委屈。
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你這性格,如果不是你自己開竅,你覺得我說再多,頂用麽?”末了,她咬着我的唇,說:“鄒辰,今後你不準再一聲不吭了。我不可能知道你所有的想法,你要告訴我,知道麽?”
“知道知道。”我百感交集,只深深吻着她,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也不要放開她。
一夜就在談心中過去了,所有的誤解終于冰釋。起來的時候,小顏從枕頭下拿出個布包,裏面是我的那枚戒指。她遞給我,笑意盈盈。這時候我要再不解風情,當真白讀了這麽多詩書。我結結實實雙膝跪地,虔誠地把戒指從她手裏接過,再套進她右手的無名指,傻笑道:“這可是我的人了,再有人惦記看我不找事兒去!”
小顏看了看,似乎挺滿意,抓起我的右手,跟我無名指咬人口,說:“你的就先這樣吧,反正是我的了。”
這次離開,我滿心歡喜。她送我到機場,仔仔細細叮囑我不能不按時吃飯,閑下來得給她電話,小鳥依人的樣子,讓我受寵若驚。
而下了飛機,我打開手機,微信裏有小顏發來的一張照片,Lucky的項圈。那圖片清晰異常,三行字有着歲月的斑駁,卻印在我心上。
“幸而得遇,幸而得之。幸而相守。”
小顏多年前刻下的話,這一次我必定守諾,定不相負。?
☆、子之清揚
? 母親一輩子鑽研物理,甚至連明清都分不清哪個在前哪個在後,外祖父就她一個獨女,想來引以為憾,所以對我傾注了太多心血。雖然外祖父從小教我些詩書,可我對那些實在提不起興趣,反而對那些阿拉伯數字敏感的很。所以高中時候分科,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從此再沒有讀過太文學的東西。生活講究務實,在我看來那都是些悲秋傷春的酸腐氣息,無聊得緊。
其實算來,我并非多麽重情吧。初中起開始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後來上大學時,外祖父說暢城大學的經濟類還算紮實,我想着等打下些基礎,再考到國外系統學習,況且留下生活上方便很多,也沒多說什麽報了志願。這個決定好歹讓我見着他最後一面。
外祖父在我大一的時候終究病逝,而今回想也就我很難過四個字形容了。那時腦子裏突然冒出那句“子欲養而親不在”,看着他留下來的照片,突然就稍稍明白了什麽才是文字的力量。就覺得心挖走了一般,一股悲哀洶湧而來,頭一次體會了什麽才是生離死別。
這般傷痛因着學業的忙碌,深植于心漸漸平淡。我以為這種痛苦,這一生不會再經歷,卻不想後來會遇到我命中注定的魔障。這個人讓我恨起來簡直牙癢癢,可當真對着她,什麽狠話都舍不得說出口。
沒人會真的相信我去打游戲的初衷,只是因為需要熟悉電腦。鄒辰一直只知道我本科的專業是經濟,卻不知道我還有軟件編程。而高中時候,電腦對我的吸引力幾乎為零。有些編程好的師兄們跟我說:“師妹,你要不玩個游戲,差不多就能領悟了。”
我覺得這事兒不怎麽費腦子,欣然答應。而等我差不多也很熟悉後,那些師兄們拉着我做任務做得不亦樂乎。我有些煩,就以賣號為借口,轉了服務區。我自己練起來的賬號,就算丢角落裏吃灰,也不可能賣了。記得外祖父最愛的是辛棄疾的《鹧鸪天—博山寺作》,所以我想也沒多想,選了鹧鸪天的分區。
轉去之後,就有個自以為風雅的人拉我進他們的固定隊。我看着他的ID,有點拉黑的沖動。那時候迫在眉睫的事情,是賺取銀兩,我可沒有充錢打游戲的癖好。于是我接了榮威的單子,打一場野外PK,掙一筆錢,好周轉開,維持基本開銷。而這一場PK,讓我一眼在六個對手的紅名裏看到了他。
鄒無味,這名字讓我一時失笑,覺得他當真是個酸腐的人。打到最後,榮威的人都死翹翹了,那時候我面對他們兩個人,覺得恐怕得死一次。這個鄒無味操作實在犀利,恐怕比起我那個師兄,也不遑多讓。而他的夥伴轉身就走,我正覺得奇怪,他的語音就撥了過來。
可他原來是她,我心裏一樂,覺得她實在是個妙人,心裏的抵觸也就去了。她問我問得直接,我猶疑了下,如實回答。我欣賞她此時毫不遮擋的風骨,當她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固定隊時,便不再猶豫欣然答應。
我也跟着別人叫她老鄒,親切又自然。她的确是學歷史的,一起參加科舉,她管文我答理,皇帝手诏都夠換好幾個文曲星,簡直拿到手軟。後來,我慢慢發覺自己好像喜歡上了她,這種情緒剛剛蔓延的時候,我也害怕過,猶豫不決的時候卻也不忍拒絕她拉我做做風景黨浪費時間。回到家,我跟母親略略提起。她以存在即是合理來跟我解釋,反而要我得我自己拿主意。如果我真喜歡上了個女孩,她問我是不是有勇氣,能在國內承受住方方面面的壓力。
不知作何回答。
這個答案直到她已經來到暢城,每日每夜苦熬複習公考,我都不知該怎麽回答。我看着她,那時候還不懂她作出了多大犧牲。我有多喜歡自己的專業,鄒辰就有多喜歡文字歷史。要我放棄我喜歡的經濟,我是不是能做到她那樣義無反顧?可她一頭紮進公考,當真根本不曾猶豫半分。
如果我知道,這會磨去她身上的光環跟自信,我寧可放棄自己的。可一切都遲了,我到底太年輕。或許我能夠準确預測市場,知道哪只股票什麽時候進什麽時候出。可我不知道感情的走向,該怎麽掌舵。等我醒悟我們之間的改變時,卻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太年輕,不懂得彼此溝通,只知道她煩惱的時候不該打擾她,卻不料兩個人都這樣想,反而離得越來越遠。
鄒辰變得愈發沉默,很多時候我都知道她有很多話想說,我想着她總會說的,于是放寬心等。我耐心等着,而這一等,居然等來的,是她要離開。
我好笑,又氣極,幹脆一個字不說,看她怎麽解釋。結果這貨當真沒解釋一個字,拉着箱子轉身就走,一如她拉着箱子直接地來。那種撕心裂肺地感覺再次襲來,卻更加洶湧,一下下緩緩刺透。我措手不及,失去理智,蹲在家門口,哭了出來。
等我發覺Lucky不見了,簡直跟發瘋一樣。我整整找了一夜,才在五站路外找到了聳搭着腦袋走道的Lucky。我喊了一聲,它聽到後,跑到我身邊,委屈地叫着。我一下子抱住Lucky,終于罵了出來:"你辰姐姐離家出走了!"
鄒辰剛剛離開的幾個月,我過得如同行屍走肉。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家是我們手牽着手一起布置的,還記得那個時候她興奮的樣子,跟我争吵書架一定要高要大時候小孩子般的模樣。如今就只剩下我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回憶。直到有一天晚上,Lucky恐怕餓急了,在廚房裏翻東西。我實在沒有精力去管,一個人在書房坐着,卻不知道該做怎麽。
過了會兒,Lucky叼了個沾染了灰塵的小盒子來獻寶,我恍惚間接過來,打開一看,是枚鑽戒。
我把它抓在手心,哭了笑笑了哭,狠狠地想:鄒辰,你遲早得回來。
鄒辰給我的那塊兒糖白玉被我摘了下來,挂在臺燈上。生活還得繼續,我放棄了去倫敦的機會,讓給趙橋。可帶着它,時時的觸碰會讓我根本無法集中精力于學術,只好挂起來,早晚得見。每晚睡前,看着它在光線中羊脂般的光澤,我都在想,鄒辰,你要讓我等多久呢?
而我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完了第七年。
郭校長說到鄒辰的名字時,我還沒反應過來那是她。然後一個男人激動大呼後,我終于聽到她的聲音:“我在這兒呢。”是她發愣時候慣有的語調,我一下子就認定了。心裏悶悶的,胸中的郁結之氣慢慢轉為思念之情。看着她傻乎乎從下面走上臺,郭校長的介紹那麽铿锵有力。而她現在的樣子,我那麽陌生。可她身上的氣質,卻有了些許我們初初相識的朗撤。
那時候她在火車站接到我,故意拿了我的學生證,看了後,沖我嬉皮笑臉:“子之輕揚,揚且之顏也?”
外祖父為我取的名字,來處被她玩笑般念了出來。神色間嬉笑,眼神卻朗澈。我點點頭,笑道:“你居然是書袋子啊。”
她搶過我的行李,得意得很:“胸中自有天地。”
而今她身上又有了那時候的神采,人卻顯得很壓抑。很快,郭校長念了我的名字。天知道我費了多少苦心冷靜自持,冷淡着上臺,假裝自己沒看見她。
她神色慌張,怎麽這麽怕遇見我麽?我一時間心情降到冰點,放縱般喝了許多久。紅酒入喉,我在賭,賭她會不會管我。而越喝,心裏卻越委屈難過。
等我到衛生間嘔吐時,是當真已經放棄了。最後的意識,是鄒辰進來扶住了我。我想我還是賭對了,在她身邊,我再沒什麽懼怕,沉沉醉了。恍惚間她喂我吃東西,而被窩裏有她身上的氣息,我貪戀得緊,舍不得松開。
這是分開後,我頭一次睡得這般沉。醒來時,鄒辰半個身子躺在我腳下,腦袋歪在一邊,睡得正熟。頭發長了,以前臉頰上的嬰兒肥褪去,有了些風霜的味道。而她長發間夾雜的白發,卻讓我的心抓撓般,揪着了。
這兩年她過得一定很苦吧。
我正想着,鄒辰醒來了。張口結舌的樣子,故作陌生的樣子,我實在氣不過,幹脆也裝了起來。
而她傻了吧唧遞給我的鞋,我怎麽認不出來那是我買的?看得出來,她給我的時候很猶豫。我真想把鞋拍她臉上,問問她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給我解釋。
腳踩進去時,才發現鞋底變薄了許多。我身上穿着她的衣服,都是洗得有些褪色的。趁着她沒留神,我迅速擦了擦眼睛,逼着她跟我回家。
留了她在客廳與Lucky互訴衷腸,我換下衣服,有些舍不得還給她。但我發現她似乎對我有什麽誤解,她不說,讓我先問她?想得美。
而她這次離開,我卻篤定:鄒辰,你遲早得心甘情願再進這個門。
得到鄰省開會,我根本沒考慮就決定讓鄒辰帶Lucky。她一激動總算說出些什麽,我很快回憶起那天的事兒。原來她看到了,難怪當天晚上給我只準備了面條。又想起戒指,我不由得在心裏苦笑。兜兜轉轉,我們總是對彼此隐瞞着些覺得應該保護對方的事情,可這隐瞞,卻把彼此刺得遍體鱗傷。
這些天開會,我一直在想,我們還要彼此折磨多久?可我也知道,我的心結打開了,可她呢?鄒辰的脾性,若非真的自己開竅,我說再多無非是浪費唇舌。她那死心眼兒的脾性,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想起這個,思念更耐不住,終究顧不得會議還沒結束,幹脆提前回去。
沒有機票,只好買火車票,還是硬座。這一路我突然體會到當初她提了個簡單的箱子,放棄所有,從留安來到暢城的感覺,一定夾雜了太多不安吧。等我趕到學校時,看到她和Lucky玩得那麽開心,我想要是可以,拿什麽代價換回來我都是願意付出的。
她回身,比我自己先發現我的不對勁兒。沒半分猶豫,她走上前拎了我的行李,帶我回家。許是因為生病人會格外脆弱,我低聲求她不要走。她果然連猶豫都沒,就留了下來。櫃子裏有她之前沒帶走的衣服,她穿上後松垮許多。我偎進她懷裏,她的顫抖讓我也忍不住戰栗。
她的溫柔跟過往沒有任何變化,而我一遍遍勾住她吻她唇,放縱着,也貪戀着。
這夜之後,我覺得我們進入了一個古怪的圈子。我們似乎是複合了,她只有第一天沒跟我住在宿舍,還發脾氣說了狠話,讓我忍俊不禁。可後面她那麽好,甚至我能感受她是擠出所有時間在陪我。
而我們似乎卻也只是情人的關系。生活裏她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可彼此間卻沒有絲毫甜言蜜語。直到鄒辰的發小姜岩來,話語間夾槍帶棒地質問,而我解釋之後,她把鄒辰灌醉了套出話來,跟我談了一宿,我終于明白這家夥腦子裏又亂想些什麽。她可真不虧是搞文學的,想象力未免太富足?未婚夫是哪裏冒出來的,我怎麽都不知道?
難怪我買給她東西,她接倒是接了,可神色間的味道,總帶有些自嘲。這家夥,當真讀書讀傻了!
記得姜岩說:“鄒辰這貨你得逼着她走,她這輩子都沒主動做過什麽決定。”
而我不置可否,既然知道她的毛病在哪兒,我就得想法子給她治了。我非得讓她自己沖破這層障礙,開了竅。不然她總會有這些那些奇怪的想法,我可不想下半生淨瞎猜着過。
鄒辰工作結束,馬上就得去四川。她走之前我等了整整三天,也沒從她嘴裏蹦出一個有用的字來。等她提着行李從宿舍離開後,我帶了Lucky回到家,還是後悔了。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我慢慢想着這半年重逢來的點點滴滴,越想越後悔。我甚至想要麽辭職去四川找她吧,這樣的想法對于以前的我簡直是荒唐,而今卻覺得順理成章。
可她到底是我選中的人,沒讓我失望。她就跟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匆匆跑進來,看了看我又跑進廚房。我知道她在找什麽,心裏不禁期待起來。
“小顏,我愛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跟你分開。我知道我有時候太悶,什麽都悶着不跟你說。我知道嘴巴上我說我信任你,其實我沒有做到。小顏,公務員的工作真的我做不下去了,太折磨人了。小顏,你能不能不要跟那個趙州橋結婚,我受不了。小顏,我爹居然都同意了,他讓我帶你回家吃飯的,你去不去?”她一開始還有點結巴,越說越順溜也越沒邏輯,叔叔都被她扯出來了,沒見過表白還自帶家屬的。
我也顧不得她亂給人起外號,懸着的心開始降落,終于在親耳聽到她委委屈屈地說了“小顏,我不想跟你分開”這句話後,徹徹底底、踏踏實實落了地。對她長久以來的期待全部變成現實,我突然覺得這些年仿佛一瞬間,卻在這句話面前變得亘古久遠。
這麽多年,我們彼此糾纏,都在一步步成長。所幸,對彼此的愛從不改變。如今我不再自視甚高,她也懂得彼此分享,應了一句老話——守得雲開見月明。
送了她去機場,我回到家,給Lucky換上舊的項圈,拍了下來發給鄒辰。
估摸着時間,我收到了一張圖片。鄒辰穿着從我這兒帶走的白T恤,比劃了個剪刀手,眼神舒朗清澈,笑得一臉燦爛。
三十而立,而我而立的時候,慶幸你終于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