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第二天一大早,我站在屋子外,哆哆嗦嗦把自己的右手無名指按在指紋鎖上。“嘀嗒”一身,門開了。我拉開進去,先看見Lucky從書房溜達出來,看見了我,搖了搖大尾巴。作為一只訓練有素的狗,它在我我對它比劃了個噤聲的姿勢後,只哈着氣,對我表示熱烈歡迎。放下背包,我卻顧不得像平日那樣給它個擁抱,往卧室走,腳下卻越走越急切,到了門口,又舍不得吵醒她,放輕了腳步。
她在床的左邊側卧着,臉對着臺燈,正自好夢。整整一夜,我都在想她那時候得多無助,多羞惱。小顏是多麽高傲的性格,我怎麽能不知道呢?被我母親說得那般不堪,她都沒有還一句嘴,在我面前的她依舊從容得體,把我照顧得那麽好,一絲一毫痕跡都未曾顯露,更不提半個字,這得多大包容?
我怎麽還能在家待得住?稍稍清醒點,拿了行李就離開。也顧不得自己經濟緊張,花光了錢買了最早的飛機趕回來。我想看看她,在她身邊看着她。出事的時候我不知道,經年之後,卻讓我心如刀絞,恨不得以身代之。
而這時候看到小顏,我砰砰跳了一夜的心髒,總算平穩下來。脫了些,我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帶着汗味,拉開涼被鑽進被窩,輕手輕腳抱過她。當我切切實實觸碰到小顏的身子,鼻端被她獨有的氣息包圍,才醒悟自己對她有多眷戀。
她安安靜靜被我攬着,一點動靜都沒。過了好久她才漸漸醒了,睜開還朦胧的桃花眼,看了看我,也沒露出任何驚異的表情,含糊道:“你怎麽在這呢?”
手臂緊了緊,我湊過去親了親,又親了親,才傻笑道:“還能怎麽,想你了呗。”
小顏強撐着擡頭,她亂着頭發,眼角髒兮兮的,可在我眼裏她美極了。這個可人兒想起什麽似的,伸手捏了捏我鼻子:“答辯沒過就沒過呗,咱們再學一年,紮紮實實的,明年再殺個回馬槍,給那些考官顏色瞧瞧!”什麽事兒在她眼裏都風清雲淡,她說得那般輕巧,以為我答辯失敗,安慰得這麽有趣。
我鼻子一酸,邊給她揉眼睛,邊換了種語氣說:“哪有這般沒出息?我可拿了高分诶!”好像回到兒時,我眨着眼睛,得瑟道:“九十三分!張教授可沒來,完全任我自生自滅,太不夠意思了。”
小顏這才真笑開懷:“哦,原來是回來得瑟給我看的啊,還連夜趕回來。”
“是啊是啊,還買的機票,這下徹底窮了,你可得養我。”我做出個哭喪臉來,小顏掐了掐我的下巴:“你想得美!”
“就想得美!”我又把她摟懷裏,從她脖子親到耳朵,又咬了咬好看的唇,聞着她身上好聞的香氣,借此平複自己心裏的滔天歉疚。
這般鬧了很久,她床頭的鬧鐘響了。“好了,別鬧了,我早上第一堂課,差不多該收拾。你今兒要去辦公室麽?”她稍微使勁兒掙開我,我不在學校,她回了家,七點起床是小顏的定律。
“不去辦公室,要去混你的課。”我跟着她起身,嬉皮笑臉纏着她。小顏無可奈何:“那好吧,鄒辰同學,先去給我帶兩籠包子,知道不?”
“得令!”
到了學校,我把Lucky先帶回宿舍鎖好,才急匆匆往教室趕。蹭小顏的課,這可是我頭一次踩着鈴聲進的教室,我都聽得到背後小顏高跟鞋的聲音,噠噠噠的,節奏感極強。
已經沒辦法占領後面的座位,我只好坐在第一排,剛剛坐下,小顏就進來了。我眼巴巴看她,她穿着灰色的長褲,雪紡質地的半袖,長發紮成馬尾,耳朵上幹幹淨淨沒有耳墜,看起來既有二十歲女生的清麗,又有三十歲女人的韻味。
這樣的女子,怎麽能不讓人心動呢?她認真講着課,無論是分析市場機制的系統,還是講解操作手法的靈活,都那麽專業。我支着自己的下巴,慢慢聽得入了神。
一堂大課夾雜着兩個課間,小顏只顧得上對我笑了笑。我理解她,因為下了課有那麽多學生上去問各種各樣的問題。能聽得到這些孩子問的都是之前用心思考過的,很有見地。她回答起來一絲不茍,碰到不能一下子給出答案的,也會留下來學生的問題還有郵箱,等做出答案,再給學生詳細發過去。
等到學生都走光了,我才站起來,走到講臺:“楊教授,我也有個問題。”
她好笑地看着我,手下卻不停,關電腦收拾東西。“什麽問題,鄒辰同學?”
“中午吃什麽?”我故弄玄虛了半天,裝作一本正經:“我實在餓到不行,小籠包被楊教授搶走太多了!”
她終于給我逗樂了,我拿過她的電腦包,牽起她的手嘀咕:“剛剛聽你學生說,對面有家焖鍋夠味,咱走?”
“好啊,我也聽說過,好像麻辣很不錯。”小顏任由我牽着手,還故意笑我:“鄒辰同學,你這是吃軟飯,知道麽?”
我見她開了玩笑,那自然順着她:“我吃軟飯我驕傲。”
這之後小顏果真時常買些東西給我,吃的穿的用的,她買的随心所欲。而我就坦坦蕩蕩接受,當成禮物好好珍惜。我一邊加大工作量,想着趕緊做完,才能騰出更多時間。一邊盡心陪着她,也不顧忌到自己咋不咋是個三十歲的人,好像把這輩子的笑話都想一股腦告訴她,讓她開心些。
至于那位趙教授,有辦公室這些宅男的八卦,我也時不時聽到他的最新消息。很多次後我終于記住這位仁兄的名字——趙橋。但我給他起了個外號,趙州橋。他優秀事跡聽了不少,小顏能跟這樣表裏如一謙謙君子相守一生,是很好的結局。我說不上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态,說嫉妒,好像沒有。可說我不嫉妒,似乎也有不甘心。
時光轉瞬即逝,這天我檢查完最後一個字,喝了口茶,心裏緊繃的弦總算舒緩,這份銘文青銅觀星板的資料整理,終于完成了。夏天已經來到,窗戶外有陣陣蟬鳴。小顏坐在寬大的桌子對面,有筆記本擋着,我只能看到她一半的臉。她聽到我這邊動靜,擡眼看了看我:“完成了?”果真她那麽了解我,僅從我的動作就能判斷出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站起來伸個懶腰:“是啊!不容易。”這是由衷的感慨,張教授會把讓我個還沒畢業的研究生做這個,承受了多少壓力不言而喻。而我要對得起他的賞識,就是按時保質完成。如今看來,我完成得還不錯。
辦公室裏其他人都對我表示祝賀,老梁過來給我了一巴掌,哈哈笑着:“鄒辰,就知道你能行!”
我有些感動,畢竟我與他們認識時間有限,但這麽一些人卻為我真心覺得高興,我一時間有些犯傻,都不知該說什麽。這兩年的學生生活,到底讓我把那些浮于表面的官僚作風丢了出去,開始本本分分做人了。
老梁擺擺手示意他有話說:“鄒辰雖然不是咱們學校的,但在我們這兒待了差不多一年。她這個課題做完,估計張教授會要人,月底也就該回留安。大家相聚是緣,所以我提議,咱們湊個份子,擇日不如撞日,晚上吃一頓耍一晚上,算給鄒辰祝賀送行,怎麽樣?”
學考古的本來就窮,我正想拒絕,小顏卻先開了口:“老梁說得對,我也參加。份子錢你收?”老梁一愣,眉開眼笑:“楊教授肯參加真是蓬荜生輝!苦力活當然我來,我收我收!”
老梁回到自己桌子取出紙筆記錄,這些人都從包裏取錢出來。而我隔着桌子看着小顏,卻看不出來她對我的離開有絲毫難過。
晚上我們先回去給Lucky放了個風,又添好狗糧,才一起去了酒店。看來他們這次也确實出了血,雖然比不得真味齋,在暢城也算個好地兒。我找到老梁,給了他五百,說:“不能我一分錢不出,何況這個工作經費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讓我心不安。”
老梁是個爽快人,拿了錢就去加了三個菜。開席後,他作為發起者,拿着果汁道:“會喝酒的喝酒,不會喝的随意!”
這都什麽破詞?我無可奈何。他們是随意,但灌起我來是絲毫不含糊。我一開始還能推出去些,後來就推辭不了了。這些混蛋,居然連住我閨女早生貴子的借口都能想出來,問題是我怎麽可能有閨女?
後來喝的多了,意識就迷糊起來。只記得自己實在很高興,難免酒到杯幹。這其中有多少借酒消愁,我自己也算不清楚。小顏全程沒有碰酒,坐在我右邊兒,一直微微笑着看我。
再醒來時候,就是在宿舍了。我身上幹幹淨淨,但幹淨的過了——什麽都沒穿。聽着衛生間裏有動靜,我看看表,八點了,應該是小顏已經起來。Lucky正趴着啃骨頭,吧唧吧唧啃老香。我揉了揉腦袋,只覺得宿醉後頭痛欲裂。
正恍惚間,小顏沾着水的手貼到我額頭給我揉捏,她聲音柔柔的:“桌子上有面包牛奶,待會兒記得吃點。我早上只有節小課,結束我就回來。你多睡會兒,知道麽?”
我點點頭,雙手抓住她的手,有些舍不得松開。而困意實在難耐,根本爬不起來。她彎下腰輕輕吻了吻我,語氣透着無奈:“鄒辰,我先走了。”
門輕輕關上,我再度失去意識,睡得深沉。
這一覺就不知時間了,我也完全把小顏的叮囑抛之腦後。等我再睜開眼睛,房子裏映着夕陽的餘晖,我竟然睡了這麽久。
小顏不在,Lucky也不在。我坐了起來,揉了揉發澀的眼睛,這時候覺得肚子餓得不一般。小顏把我的衣服挂在椅子上,伸手就夠得到。我拿了過來三兩下套上,又覺得有點怪。仔細看了看,似乎又是新的。但這時候填肚子要緊,我穿着拖鞋,先把面包咬了兩口墊墊,又打開牛奶。桌子上我的手機響了響,是張教授。我趕緊咽下去,接了起來。
“小鄒啊,鄭教授跟我說了,你完成得很好。”老爺子開門見山根本不拐彎抹角,我也答得簡單。稍微聊了兩句,他直接說:“你的博士導師我是當定了,直接讀,不考試,學校那邊的程序你不操心。但是七月份有個課題,我覺得你很合适,得進組,跟我去趟四川。”
我愣了愣,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對這位長者直言:“我聽您的。但是張教授,我在暢城有些私事,能不能晚回去些日子?”
他笑了笑,道:“這我不管,但是七月五號你必須出現在留安大學。課題組第一次詳細讨論會,不能缺席。六號咱們就得出發,你自己看,安排好時間。”
我忙回答:“知道了,您放心。”
挂了電話,我的胃口也沒了。算算時間,我也就能再待個七天。
七天?想了想,剛剛還算明媚的心情一下子就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