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床上。小顏背對着我,正坐在椅子上看書。一時間我不想去問我怎麽到的這裏,就這麽靜靜看着她,若有所思。
或許對別的記憶模糊,可昨晚上姜岩問我的那句她若是真結婚生子了的話,卻讓我記憶猶新。這時候我不由得想到這兒,答案早就擺着了——小顏說什麽,就是什麽。
可我真能看着她屬于別人麽?
這個問題,我不知該做何回答。說到底,我鄒辰就是個普通人,沒那麽大的情懷,說什麽只要她幸福我都無所謂。是,她幸福,我做什麽都可以。但我會不安,會傷心,更會痛苦。這些時日裏,我從來沒問過她什麽,而她也從不曾提及。我過得很踏實,但總覺得這是偷來的時光,終究不屬于我自己。
這種感覺太折磨人,想過幾次我就索性不想了。再怎麽也還有兩個月,真要撕心裂肺,也再等等吧。
小顏有了動靜,我趕緊做出剛剛醒來的樣子,吸了吸鼻子,伸懶腰。她坐到我床邊,遞給我水杯要我喝水。我嗓子已經冒煙,這杯水跟救命沒什麽區別,喝完後問問她:“姜岩呢?”
“書房睡着呢,你們昨晚上都喝多了,老板給我打的電話。”她的笑透出點無奈,我心裏一緊:“她喝多了沒幹嘛吧?”
“她沒什麽,回來趴着就睡了。”她好笑地看着我,我納了悶,問:“我臉上有字麽?”
小顏搖着頭,就這麽突然靠進我懷裏:“抱抱。”
這之前再多頭疼的想法我都抛之腦後,拉開被子把她摟進懷裏,也不顧忌自己身上酒味重不重,先親了口她的額頭。
“怎麽了?”我只覺得她似乎挺高興,可為什麽高興,卻摸不着頭腦。
小顏仰起頭,拿手捏我的臉,笑眯眯的樣子,嘴裏卻不吭聲。她的手柔柔的,一會兒掐我臉頰,一會兒捏我鼻子,一會兒又擋着我眼睛不許我看她。她這麽大的人,突然這麽孩子氣,我不覺有些怔住。
情難自禁,我學她的樣子,拿手也擋住她的雙眼。在她話還沒出口,就湊過去吻了她。小顏沒任何反抗的意思,完全順着我,我一時沖動下,也不管房門到底鎖了沒,手就先動作起來。
她穿着居家的長裙,這不得不說是老天助我,太方便我做壞事兒了。小顏咬了我幾口,就對我的動作愈發放縱起來。但隔壁到底是有外人的,等我直奔了主題,小顏嗔怪地看了我眼,雙臂勾住我的脖頸,一下子咬在我下巴上。這口可真疼,我眼睛裏包了淚花,但看着她刻意壓抑的喘息,心疼之下也舍不得躲開。
等我趴在她身上喘氣兒,小顏還不解氣,在我肩膀上啃了又啃,直到我差不多喊着求饒,她才放過我。
等大家都起來,坐在一起吃午飯時候,我多少有點佩服姜岩。這貨對我們倆的動靜應該毫無覺察,甚至對我腫了的下巴都沒多問半句——小顏一句她喝多了磕的就打發過去。
姜大小姐,牙印兒!你瞎麽?
陪着姜岩在暢城逛了兩天,周末晚上給她送上飛機,我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地。真是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太折騰我了。
這之後的日子我愈發珍惜起來,也沒再去想什麽有的沒的。小顏比起我們剛剛重逢時,要開朗一些。她現在笑得愈發多了,精致的妝容,配上常有的溫柔微笑,不知道有多少學生給迷得神魂颠倒。我只知道辦公室的同僚愈發期盼她的到來,她要是沒來,都會催着我打電話問問。
這其中只有老梁無動于衷,因為夏瑾答應他進一步接觸試試。他還來問我說:“這是不是答應了?”這次我謹記小顏的提點,跟他說:“夏瑾這是說,看着辦。要看你們後面相處怎麽樣,不算真确定關系。”老梁若有所思,但到底沒再問我。他是個大智若愚的人,知道什麽時候該前進,什麽時候該歇歇。
盡管我一直祈求時間慢點,還是到了五月底。我沒有借口再拖沓,得回去趟答辯了。等答辯結束,六月底暢城的工作就徹底收尾。
定好了火車票,我簡簡單單收拾了一個雙肩包的東西,跑去跟小顏說清楚。她正在看書,我說完後,她擡起頭看着我,說:“答辯後你得去看看父母吧?”
我“啊”了一聲,點點頭:“嗯,答辯在下午,結束後我回趟家,第二天早上火車,晚上就到了。”
小顏點點頭:“嗯,把你包給我我看看。”我知道她擔心什麽,有些好笑地遞過去。果然她拉開後檢查起來,之前我的所有行李,只要她在,都會被這麽仔細檢查一次。這麽多年,只有一次例外。
我看着看着,眼睛有些濕。掩飾地擦了擦,跟她說:“怎麽樣?”
“嗯,歲數沒白長,沒落下什麽。”小顏重新拉好拉鏈,放在一旁,然後正經問我:“錢夠麽?”
“夠啊。”她最近似乎特別擔心我沒錢花,偷偷給我塞過好多回,我一半好笑一半生氣,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答辯還算順利,沒太丢張教授的人。整整兩個半小時,我快給問的喉嚨冒煙兒了都。等我出來,大夏天愣是出了一身冷汗。但這兩年半的努力總算得到回報,我不禁笑了起來。
夏瑾本科是我學妹,可人家已經讀博很久了。今天她也來給我捧場,這時候她從教室後門出來,跟我說恭喜。我不由得有些百感交集,當初若非這個姑娘的執着,我根本無路可走。我發自肺腑跟她說:“夏瑾,謝謝你。”
她卻搖搖頭:“這是你應得的。而去老天爺讓我在南丫島碰到你,看來他也不願意埋沒你的天分,不是麽?”
我笑了,說:“走吧,請你吃個飯。”她也不推辭,跟着我出門。我們去了學校對面最有名的麻辣燙,還好這會兒不是飯點,人不多不用排隊。
“從十八歲吃到三十歲,看來我還挺老的。”拿了串串坐下後,我開了玩笑。兩個人說了游戲說到專業,夏瑾猶豫了,我看出來她有話要問,就說:“你要問什麽就問吧,別憋着我看着都難受。”
夏瑾放下筷子,看着我的眼睛道:"楊教授,就是南丫島跟你一起旅行的人吧?"
我知道她早就看出來,只是一直沒說破,所以一點兒都不訝異,點頭承認。果然,她随後的問題讓我有點為難:“楊教授,就是當年游戲裏的之顏吧?”
我長長呼了口氣,點頭。她問出了我最為難的話:“那你們,什麽關系?是那種關系麽?”
我能看出夏瑾眼睛裏的猜忌、疑惑,還有猶疑,卻一時間有點迷惑。她是個循規蹈矩的女孩子,除了老梁,根本沒和任何人發展過戀情。更何況我跟小顏的這種關系,确實讓我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講清楚。
我放下筷子,沉默半天。夏瑾臉色有點尴尬:“鄒辰,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了,我就是有點好奇。楊教授聽到我的名字時候反應有些怪,再加上她的名字,我後來想了想,覺得你們早就認識的吧?所以就想起南丫島的事兒來了。”
我擺擺手,示意她不要擔心,仔細在心中捋了捋,我笑着點頭:“對,我們那時候是在一起。”
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這般直率回答。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麽直接承認,或許憋屈太久,總得發洩?又或者,是我覺得我們這次就要徹底完蛋,說不說又有何妨?
打開了話匣子,我幹脆跟她解釋清楚。
“我們就是游戲裏不打不相識的,她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人。一起玩的時間久了,我先對她有了好感。那次比武招親我不是屠了榮威麽?就是那次我确定自己喜歡她。後來我們就,就在一起了。”
“我放棄讀研,也不全是你們想的什麽經濟困難之類,怎麽可能不是麽?當時家裏知道了,父母不同意,所以我就去了暢城,找了份工作,跟她在一起。第三年的時候,我們一起養了Lucky,它是小顏送給我的禮物。”
“她是個完美的女子,這輩子,我能夠擁有過她,實在三生有幸。那年我同意去倫敦,是覺得我實在給不了她應有的。與其蹉跎歲月,不如早點分開。所以借着機會,跑得遠遠的。可誰能知道,跑了那麽遠,回來才半年,張教授一句話就給我送回去了。”說到這裏,我還是舍不得說出實情,略作隐瞞,但說到後來,我自己都有種錯覺,真是逃不過的命運。果然夏瑾有些不解,我也沒理會她,繼續說道:“而現在,如你所看,我們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再沒別的了。”
這麽長的糾纏,如今說來也就簡簡單單幾句話,想想卻滿足得很。我拿起筷子,繼續開吃。還招呼她:“愣着幹嘛呢,待會兒煮過了不好吃的。”
夏瑾好像解除了許久的煩惱,道:“難怪我總覺得你們倆給我的感覺不一般,原因在這兒啊。可是鄒辰,就這樣放手你不覺得可惜麽?原來你那時候答應我,是沒有地方去了吧?”她很快猜到原因,我也沒否認,至于她先問的,可惜麽?
我覺得沒什麽可惜的。事情已經經年,何必在想呢?
晚上回到家,爹正常,媽,很不正常。還能咋,無非又是相親的話題。以前我還會給什麽模棱兩可的答案,這次卻斬釘截鐵拒絕了。老媽給我氣的不清,罵道:“我也不是自私的,可你也得想想,你如今都三十了,不結婚不要孩子,今後你老了誰管你?”
我沉默着沒有回答,心裏卻想:我能活到老麽?這般念頭出來,連自己都吓了一跳,趕緊收攏思緒,不再胡思亂想。
回到房間沒多久,老爹跟了進來。我翻了翻眼皮,他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就那老樣子,別搭理。”
我嘆口氣,為這個事兒攪和的家裏老這麽擰巴,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這時候我還是很認真地說:“爸,不管怎麽,相親這種事我不能去。那些男的形婚騙女孩已經夠不道德,我不想做那種人。”
老爹贊賞地點點頭,拍了拍我肩膀:“鄒辰,爸沒什麽傳宗接代的觀點,這輩子就你一個閨女。你長大了,不像之前,總會模棱兩可,給你媽那麽點盼頭。我想她折騰不了幾次,你再堅持堅持。今後等你媽松了口,你帶着那姑娘來家裏坐坐。說起來,當年的事兒我跟你媽做得不對,你媽嘴巴裏說得太難聽了,也不顧忌到你生了病,全靠那麽個女孩子照顧。”
我聽得一頭霧水,問他:“爸,你說什麽呢?”
他臉色一下子尴尬起來,說話都有點磕絆:“人,人沒跟你提麽?”
我愈發覺得事有蹊跷,追問:“到底什麽事?你快告訴我!”
老爹摸了根煙出來,在手裏來回摸了摸,夾到耳朵後面。我知道他這是難以啓齒,愈發着急起來,催了好幾遍,他才終于告訴我。
“我們從你病房離開後,你媽那暴脾氣一下子發作了,不管不顧地打電話查到那姑娘的工作單位,暢城大學,就拉着我去了。”老爹說了個開頭,就拿出煙點着了。
屋子裏一下彌漫了香煙氣息,有些嗆人,我想我的表情已經扭曲了。隔着煙霧,我看見老爹長長嘆口氣:“等到了之後,你媽就說去停車場等,不信她不出現。我本來不願意去,又怕她鬧事兒,只好跟着。等看到那姑娘過來,你媽就跟瘋了一樣沖上去。”
“那姑娘脾氣真好,也不惱,和顏悅色跟我們問好。我一看,她同事跟着一起來取車,就想拉着你媽走。結果你媽媽,哎。”
我這時候都能想到我媽說了什麽,不由得苦笑。
“你媽就當着她同事的面兒,不管不顧說什麽別再糾纏我女兒,實在是混帳啊!”老爹的語氣那麽懊悔,我知道他為人,一輩子從不争于口舌,偏偏找了個媳婦兒牙尖嘴利,又一輩子沒少受氣。
而在一片煙霧中,我終于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