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學姐,在香港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想一直想問你,為什麽你會放棄讀研深造離開學校。教授說他本來想收你做這輩子的關門弟子,沒想到你拿了畢業證學位證就不辭而別。一開始跟着教授讀研我很不服氣,可後來看了幾篇你當年留下的論文,我就知道我和你的差距在哪裏。學姐,教授至今還在耿耿于懷。而我覺得你身上的氣息還在,不該在庸俗的生活裏埋沒了自己本該擁有的才華。請你聯系我吧。”
這麽愣頭青的短信,我看罷久久無言。沒錯,從南丫島回來的船上我遇到了大學時候的學妹,夏瑾。這也是當年游戲裏借來守擂的賬號主人。一開始我也不知這倆人是一樣的,依稀只知道低我一級的有個學生十分生猛。她說的教授是主管我學年論文和畢業論文的張古漢教授,國內歷史研究的泰鬥級人物。我是熱愛歷史,可我不覺得我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有一天去學生會轉悠,被當時的舍友吭了上臺說了幾句話,等我下來被她攔住,那時候夏瑾是學生會副主席,我還以為有什麽事,結果她一開口我就吓着了:“老鄒,我是夏瑾。”原來有次YY吹牛,風邪不小心把她加進來,就知道我是女生,并且記住了我的聲音。我對她的記憶力表達敬仰,又随意扯了兩句就走了。之後游戲裏打過交道,等我離開後,她考她的研,就沒再聯系過。
至于讓我聯系她,我聯系她做什麽?畢業四年,我已經不是剛剛上大學的傻子了,現在的頭腦再去跟年輕人一起學還不得讓慚愧死。
再者說,該放就放,什麽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不過是扯淡的話。
我删掉短信,不打算搭理這個夏瑾。她倒自覺,每隔段時間就會給我來些長篇大論,講講他們現在做什麽,研讨什麽。有時候會把張教授最新的學術論文給我發一份。我當是免費歷史文獻雜志一般,短信來的時候就看,看得津津有味。
新學期開始,小顏果真要提副教。這消息我知道時候幾乎已成定局,我高興壞了,還買了個蛋糕為她慶祝。奈何小顏雲淡風輕,壓根不把這當回事。不過她确實閑下來許多,據說課題終于通過,軟件測試十分順利,作為技術股東,想來是要大賺一筆。再加上國內股市有些起色,小顏又開始倒騰股市。我嫌棄平板看那些大盤走勢傷眼睛,特特給她買了個臺式電腦,換上大屏幕。
于是每天早上我起來她也起來,我遛狗她看新聞。我花錢買早點她已經定好今天該不該投資、該投資哪一只股票。這就是差距吧,我每每想起來也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而我自己也有應付起來愈加吃力的事情,那就是不知道為何突然增加的工作量,還有領導若有似無的提醒。我一開始還不是多明白,有一天無意中發現最近怎麽同事們無意中總愛找我閑聊,我才覺得不對勁了。
這不正常啊,我早說了,沒門道、外地人、不想上進,單位裏就跟大周關系好些。若是我早點發覺,或許還能靈活應對下,現在卻有點束手無策的感覺。
我猜到這是怎麽回事。
或者說,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體制內跨省調任,必須達到一定層級。我現在二十六歲,正是初步提升的時機。意識到這點時候,那種恐慌讓我手腳冰涼,捧着熱茶喝了好些口,都沒緩過來。這只會是爹媽在使絆子,當年拿到畢業證我立刻離開老家,本就打算這輩子都不回去的。奈何我怎麽沒想到幾年之後,他們手會伸這麽長。
我想起骨折時候他們來醫院看我,臨走時候老媽說的話:“鄒辰,有些道理我和你爸本來想着你自己能想明白,不過有時候做父母的難免想給子女提點。”
這就是所謂提點吧。可現在的我,似乎沒了當時的沖勁,想明白後,更多在思考我怎麽才能保住現在簡簡單單的生活。我喜愛的沒能繼續,現在做着一份自己并不喜歡但還能接受的工作,分內的活盡心盡力從無抱怨,為此每個月的幾千塊錢我拿得毫無負擔。
因着這個事情,我內心十分畏懼。但回到家也不願多說什麽——我已經知道若是非要徹底擺平,那我得辭職。可如今畢竟将近三十的人,丢了工作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小顏不在乎這些,可我在乎。她那麽優秀出彩的一個好人兒,我要真丢了工作,靠着她養活我,我怎麽配得上。
因此我常常發呆,只好重新開始打游戲,切新出的副本,表面上對此樂此不疲,實際卻是在躲避小顏好幾次問詢的眼睛。
我一定不能告訴她。我一定得撐過去。
兩面夾擊的後果就是到了夏天時候,脾氣極差。而我卻不是能發出火的人,只是不吭聲,除了必要時候,在家裏我就如同透明人一般,和小顏沒有半分交流。而她也知道我犯倔時候就這樣,所以也不多主動找我,忙着自己的事情。
于是唯一的發洩就是Lucky。那段時間每晚遛狗,末了都會抱着它的頭,嘴裏含糊不清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一開始對我這種行為Lucky是不解的,後來它似乎也發覺我情緒很不穩定,所以每晚上樓前都乖覺站定,等我絮叨夠了才跑上樓。
單位裏已經把要提拔的名單公示,這于我而言,簡直晴天霹靂。大周也開始離我愈來愈遠,我能理解,他大概覺得我是扮豬吃老虎的吧。可每次談話我都那麽明顯表達自己不想提升的願望,也被完全忽略。我甚至想回老家跟他們大鬧一場,請你們別再借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再來幹涉我的人生了!
可終究沒那個膽子——我應該是懼怕的吧。
于是在這種恐慌的情緒中,迎來了小顏的生日。她小時候跟着姥爺生活,據她所說是位十分傳統的老爺子,所以她過的是農歷生日,是寒露那天。哪怕這段時間時常冷戰,哪怕我很久沒有去她的學校接她,在這個日子,我又怎麽舍得讓她有些微不快?何況去年斷了腳,她在家裏的時候什麽都不許我做,連長壽面都是叫的外賣。
這天我請了半天假,專門趕回家換了身還算順眼的衣服,給Lucky特意圍上條紅色的圍巾,它的顏值完全匹配,帥到一塌糊塗。我看看時間,蹲下來揉着Lukcy的腮幫子:“今天可是你顏姐姐地生日,你跟我去她學校接她怎麽樣?可得乖,不讓你嗷嗚你不準嗷嗚!”
“嗷嗚!”這家夥看來聽懂了,我滿臉喜色,換上鞋,把一個小盒子小心翼翼揣進上衣內兜,給它套了背帶牽引着下樓。連着攔了三輛出租,終于第四輛車願意載Lucky,司機大哥估計家裏有狗,還特友好伸過來摸摸Lucky:“這狗養得乖,我家狗根本別指望它能這麽安生。”
我也高興,随便跟司機聊着,他看我去的學校,以為我是學生:“怎麽學校允許養狗了?”我答:“不是,我去看看妹妹,家裏沒人,怕它在家無聊就帶着了。”
“你不是學生啊,看着這麽年輕。”司機大哥從後視鏡裏看了看我,我有點得意,可不是麽,咱就長的小,但還是謙遜說道:“哪有,我都二十七了。”
這般随意聊着,總算到了學校,我結過帳,跟司機大哥告別,再看看時間還早,就從小門進了學校。這時候我開始心跳過速,有種莫名的緊張感。誠然,前段時間我們相處得是這些年裏最不愉快的,兩人關系幾乎降低到冰點,而我一直都有無從着手破冰的感覺。
昨晚上,等我回卧室的時候,小顏已經側着睡着了。她為我留了盞小燈,讓我進屋時候不至于因為抹黑磕着絆着。我走到她那邊蹲下來,扪心自問,我愛不愛她,是不是只愛她?答案只有一個字,是。心裏的這般自問自答讓我有種輕松的感覺,好像不管将來路途多麽艱難,我們總會克服的。她就這般呼吸淺淺,入睡沉沉。我微微笑,輕手輕腳上床熄燈。
我從內兜取出來那個小盒子,深藍色的天鵝絨首飾盒,裏面是一枚鑽戒。原諒我還是不能免俗,可這戒指我已經藏了很久,本來在香港時候就想給她。錢是我投稿子一點一點掙得,足足攢了三年多,才攢夠。我特別想告訴她:鄒辰是沒有那麽強壯的臂彎,沒多大的出息,但她心裏一直都想跟你楊之顏在一起,一輩子。
看了看戒面的流光溢彩,我還特特蹲下來:“小兔崽子,你說你顏姐姐會不會一開心就投懷送抱?诶诶诶!你丫看看就行,別舔!”Lukcy還沒夠着我就立馬站起來,手舉老高躲開。這樣一鬧我到底心安不少,重新把盒子收好,就在小花園裏散步。這時候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見到Lucky有些膽兒大的想過來跟它玩,可這小兔崽子膽小,堅決不能距離我兩米,所以那些學生們注定要失望。
這般等啊等,我口袋的雞肉幹都給Lucky喂完了,看看表,差不多小顏該下課。我轉了方向,往停車場走。這個過程,我滿懷期待,甚至走路都有點順拐。我還罵自己,真是出息!
我找到小顏的車,算了算距離,躲在大約十米遠的一輛大越野後面,這樣我能看到那邊,小顏走過來卻看不到我。Lucky認識小顏的車,還一個勁兒想過去,被我拍了一巴掌,總算老實了。它大約明白這又是我的惡作劇,正老老實實配合我。我還擔心一會兒小顏過來這貨竄出去——這樣被出賣的先例也有不少,所以我以極其不雅的姿勢,雙腿把蠢貨夾着,牢牢握着牽引,稍有不對我就撲下去捂住它的嘴!
計劃很完美,我按耐住激動心情,默默等候。
小顏到底來了,她換了件深紫色的長風衣,長發垂着,高跟鞋的節奏都帶有她個人的溫婉風格。我下意識低腰,笑還沒彎過唇角,心就徹底涼了。
她右後側跟着個人,模樣我偏偏還很眼熟,也是學校的教授。他追求小顏的苗頭太過明顯,不但校園裏,連我都知道。他手裏是一捧紅玫瑰,兩個人看上去那麽登對。小顏滿臉笑容,沒有平日裏刻意擺出的冷淡。
“我訂的Steve's位子,咱們現在去時間剛剛好。”他說的那麽輕松,好像早已多次前往。小顏沒說什麽,點點頭,從自己車前走過。我下意識蹲得低低的,雙手圈着Lucky的嘴,腦中一片空白。
直到一輛帕薩特開出去很久很久,我才慢慢緩過來。我整個人蹲着,把Lucky徹底壓在地上,它大約還不明白惡作劇怎麽不玩了,它的小顏姐姐怎麽就離開了。我緩緩站起來,兩只腿麻了,等了等才行動自如。苦笑一下,我到底成了孤家寡人。這時候手機震動了下,是小顏的短信:“系裏有點事,晚上回去晚。”
我的心徹底墜進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