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蘇湛被喂了個飽,以為下午又要和蘇泛在家裏繼續窩着,瞧着他哥哥一臉笑意從頭到尾地盯着自己看,是随時做好了扞衛自己後方的準備。沒想到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兒,蘇泛卻讓自己起來準備出門。
“出門?今天不用去醫院檢查吧,我也不想看電影啊,夜市還沒開……”蘇湛睫毛一挑想也不想地回絕了自己可能要去的三個地方。蘇泛湊過頭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故意用早上哄他起床的口吻說道,“阿湛乖,哥哥帶你去一個地方。”
“……”蘇二少的臉色不大好看了,蘇泛簡直就是一夜之間回到十年前,把他當做小弟弟,自己則成了一個小哥哥——剛才吃飯的時候也是這樣“阿湛,乖,多吃點,不能挑食”諸如此類的語氣和話語。
“你信不信你再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能讓你說不出話來?”蘇湛眉毛一挑,語氣相當不好地挑釁道。
蘇泛對他的話毫不在乎,依舊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狐貍,沒辦法,誰讓蘇湛最可愛的小時候,自己卻被他排斥得很厲害,他滿腔熱血地想當一個小哥哥沒當成。蘇泛發現自己一直是在喜愛他,小時候是哥哥對弟弟的喜愛,可惜沒得到回應;長大之後,他愛蘇湛,從哥哥對弟弟的喜愛變成了對心上人的愛戀。現在這種感情是得到了回應,當初想要當個小哥哥的願望卻一直未能實現——蘇泛恨不得蘇湛現在能夠回到十年前,那個漂亮到炫目,又驕又傲的小弟弟。
倆人上了車,蘇泛親自開車,蘇湛坐他旁邊,雖然他只想和蘇湛倆人單獨出去,但是綁架風波剛過,蘇泛并不擔心,卻無法再次忍受蘇湛陷入危險的境地,即便知道清邁是安全的,還是讓便衣保镖和護衛跟着。
蘇大少将剛才自己心裏的想法說了一遍,末了相當遺憾地感嘆道,“當初要是阿湛你也能像現在這麽聽話就好了。”蘇泛眼神直視前方,嘴角卻是微微翹着,眉目含笑,溫潤得如同一塊上好的暖玉。
蘇湛的嘴角抽了抽,對蘇泛的這種兄弟情節實在是難以理解,往副駕駛座上一靠,眯着眼睛迎着午後的清風和陽光,惬意地伸了個懶腰道,“十年前我要是知道你以後會這種心思,肯定讓爹媽送你去臺灣,我才不去呢!”
蘇泛瞧着自家弟弟像只在曬太陽的懶貓似的,長長的睫毛低垂着,撲散開來,擋着陽光投下濃重的一片陰影,是一副慵懶可愛的模樣,簡直像極了自己見到他的第一眼。蘇泛回憶起那一眼,不禁是心裏一暖,看了前方的路況一眼,卻是忽地側身探過去突如其來地在他眼睛上親了一下。
吓得蘇湛連忙伸手推他,怒道,“小心開車,開車都不忘耍流氓這是!”
蘇泛得意一笑,又目視前方認真開車,不再逗他。
也不知道蘇泛這是要帶他到哪裏去,百無聊賴的蘇湛開始和他閑扯,想到昨晚蘇泛一口一個喜歡他,就算自己再怎麽無賴頑劣都不在乎地喜歡着,倒是好奇起來了,側頭看着蘇泛問道,“我說阿泛,你這,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啊?我說,你怎麽打小心思就這麽深啊,我都看不出來?”
比如上一世,蘇湛心想,要不是自己重活一次,是打破他腦袋都想不到蘇泛是喜歡自己的,還不是簡單的兄弟之情。如果知道的話,大概自己也不會死得那麽烏龍。
蘇泛壓低了聲音,促狹地一笑,“叫哥哥,叫哥哥我就告訴你。”
“……”蘇湛禁不住臉紅了,現在叫哥哥已經不是字面上的含義那麽簡單。昨晚蘇泛簡直就跟吃了藥似的硬個大半天,自己是叫苦不疊之餘奮力反抗,蘇泛壓着他喘氣地告訴自己,只要多叫幾聲哥哥就可以。
被壓着的某人只好咬牙切齒地叫了幾聲,果然蘇泛的胸膛更紅了,身下的動作也是更加兇猛起來,奮力沖刺了幾下射了。
“你能不能不要時時刻刻耍流氓?”蘇湛冷哼着說道,“正經問你問題呢!”
“好吧,答案是不知道,天生的,血緣裏帶來的。”蘇泛噙着笑意,目不改視地回道。
“……”這答案顯然是敷衍,穆天璋和穆威也有血緣,也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呢,和他倆的關系簡直就是兩個極端,直接你死我活了。相當不滿意的蘇湛橫了自己哥哥一眼,也不想追究了。
蘇湛眯着眼兒想着他重生之後走的每一步路,他走的每一步,都讓現在的人生和上輩子截然不同——如果不是自己想要遵從蘇泛的心願去仰光讀書,就不會遭遇綁架事件,看着蘇泛為了救下自己被人綁走的一幕,他就将所有的恩恩怨怨放下了,更是不會提出自己去臺灣。如果當年去的是蘇泛,是不是現在的他們也只是一對普通的兄弟罷了?
每一個選擇都是憑着自己的心意,還真應了大師的那句話——不悲過去,非貪未來,心系當下,由此安詳。瞄着蘇泛清俊明朗的側顏仿佛被這光線鍍上了碎金似的一層,是分外安靜寧和,只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蘇泛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伸過去在弟弟的腦袋輕輕摩挲着,思緒倒是回到了十幾年前,自己領回家的第一天,見到蘇湛的時候,小小的孩子正四肢攤開着仰卧在床上睡覺。和在大街上流浪的自己不同,幹淨整潔可愛帶着芬芳的兒童卧室,地上擺着各種自己沒見過的玩具。
父親和大媽是極其寵愛他的,五歲了還讓蘇湛睡着有欄杆的大型嬰兒床,估計是怕小孩兒睡覺不老實掉下來。蘇泛記得當時自己扒着欄杆往床裏頭望,只見床上睡着一個小小的孩子,一團白丸子似的趴在中間,身上蓋着鵝黃色的小毯子,白白的小臉,紅紅的小嘴巴,一雙睫毛長長卷卷,午後的陽光透過紗窗投在上面,仿佛極力生長似的上挑着……蘇泛當時就震驚了,他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孩子。
本想偷偷就看一眼的自己卻是趴在欄杆上走不動,只是沒想到小小的一團嬌肉卻是動彈了下,睜開了眼睛,湛亮清澈的眸子望着自己,蘇泛甚至能夠在那眼睛裏瞅見自己的影子,而小弟弟卻是懵懵懂懂地輕哼了一句,清脆的童音在暗香明媚浮動的房間裏突然響起——呀,哪裏來的小哥哥。
他哪能告訴他呢,只這一句,只這一眼,他就長長久久的淪陷了,小時候想做他的好哥哥,長大了想做他最親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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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湛沒想到蘇泛開了半個多小時的車,居然帶他來到了清邁外面的一座陵園。蘇泛停了車之後并沒有進去,只是帶着自己拐進了旁邊的一座寺廟,清幽的環境,院前是高高大大的椰子樹。這座不知名的寺廟,雖然看上去并不大,但是修葺得極為整齊古樸,圓圓的主體,尖尖的頂端,都被鍍上了金色,院落裏的房子卻是白色的,極富泰國風情。穿着黃色袈裟的泰國小和尚們成群結隊地從大殿裏出來,見到他和蘇泛都是靜靜地行了個合十禮,而後赤着腳跑遠了。這座寺廟的主持肯定和蘇泛很熟,因為見到蘇泛之後,同樣行了個禮,然後默不作聲地帶着他們去主殿。
蘇湛狐疑地跟着,完全想不通蘇泛怎麽會帶自己到這裏來,只能任由蘇泛拉着他的手擡腳邁進了殿裏頭。蘇泛接過小和尚給他點的香之後拜了三下上了香。蘇湛望了望四周,四面佛,木象等等,和其他的泰國寺廟并沒有什麽不同。
正疑惑間蘇泛卻是忽然開口說道,“我出資修建了這麽一座寺廟,這裏,有一個小小的衣冠冢。替我那個母親設立的。”蘇湛是很少聽到蘇泛提及他的親生母親的,這麽些年下來,似乎都将這麽一個人遺忘,更別談自己小時候是完全将蘇泛的親生母親當做了讓自己母親傷心的敵人。
蘇湛聽罷,收起了漫不經心的态度,倒也讓人替他燒了一柱香,親自拜了拜上了香。不管怎麽說,這個從未謀面的女人生了蘇泛。現在想來,也許自己的父親早就忘了曾經有這麽一個女人了,即便看着蘇泛大概也不曾想起過。
倆人燒了香,蘇泛照例捐了一筆香油錢,深深地往牆上的一處龛籠處望了一眼,笑着回頭對身邊的人說道,“知道今天我帶你來是幹什麽嗎?”
蘇湛認真地默想了一會兒說道,“難道,今天是你,生母的忌日?”他想了半天,憋出這個稱呼來,蘇泛也是叫了他母親十年的媽媽,從一開始的大媽,後來是索性更親密地直接稱呼媽媽了。對于蘇泛的生母,蘇湛覺得自己和蘇泛再親密,還是沒有任何感覺。
“不是,我帶我最愛的人來見她。”蘇泛笑着貼近他悄聲說道,“醜媳婦兒還要見婆婆呢。”他又加了這麽一句俗語。
蘇湛橫了他一眼,覺得蘇泛現在是越來越不正經了,一開始怎麽會覺得自家哥哥除了心思缜密城府深了點,倒還算是個翩翩君子?簡直被豬油蒙了心啊!蘇湛有心想刺他幾句,然而又覺得在這裏好像不大适合,撇撇嘴決定在蘇泛生母面前給他留點面子。
“我小時候——”蘇泛轉過頭繼續望着牆上金光閃耀的各種神像神龛突然開口道,“我小時候曾經怪她為什麽把我生下來。阿湛,我和你不一樣。你是阿爸和媽媽因為相愛結合,熱切期盼中生下來的。我呢,她第一次被人買了個高價賣給阿爸,可惜,那一夜大概阿爸連她真正的面貌都看不清楚。很小的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我們很窮,只能靠一些手工活維持生活。四歲那年我病得厲害沒錢看病她才去找了阿爸,只是阿爸不喜歡我給了我們一筆錢就打發走了。我恨過的,像我這樣的人何必生出來呢?後來她死了,我成了在街上流浪的孤兒,要不是大媽心善把我撿回去,也許我早死了。”
蘇泛的聲音在鐘聲袅袅的寺廟裏聽起來飄渺得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寧靜悠遠。蘇湛看着蘇泛仰頭望着神像的側顏,他現在看慣了人人眼裏敬重恭敬的蘇家大少爺蘇泛,父親信任他,母親同樣疼愛他,所有人都忘記了蘇泛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出生和開始。蘇湛只覺得心中一酸,眼裏酸澀,為當年那個小小的蘇泛。
“阿泛,你自己說的,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都過去了。”蘇湛伸手握住他的,蘇泛的虎口食指長着厚厚的槍繭,手心卻是溫暖幹燥。
“我嫉妒過恨過,這當然都過去了。只是當時想不通啊,想不通,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有這樣一個我呢?”蘇泛安撫般地反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
蘇湛嘆了口氣,“你比我能幹,能撐起蘇家。其實媽媽身體不好,當初若是沒有我,你大概能活得更好。”
“不是。”蘇泛的語氣肅然起來否定道,随即嘴角眼裏泛起淡淡的笑意散開來,“我現在想通了,我所有經歷的磨難痛苦,只為了遇見這樣一個你。如果沒有你,我這一生同樣沒有意義。”
“有的人需要父母,有的需要兄弟姐妹,有的人需要夫妻愛人。我不一樣,我蘇泛只需要蘇湛。”蘇泛笑着道,“天注定的,就像我們生而為兄弟。”
蘇湛深深地凝望着他溫潤的眼睛,忽然笑得如同三月桃花,“是,天注定的。就算錯過一世,上天也要我重活一次。”
他原本以為蘇泛溫柔和氣得如同春雨,現在才知道,蘇泛是他的深淵,被他帶領着注定要跌入其中不可自拔,不可避免。兄弟人倫又如何,他和蘇泛一樣不在乎。
所以,他才會帶着蘇湛來這裏,不是為了追憶往昔,不是為了懷念過往,只是來感謝。感謝當年,他的生身母親生下他,讓他和蘇湛可以成為兄弟,成為最相愛最親密的人。
蘇湛只覺得這一天給他感受,深刻程度并亞于昨晚。如果說昨晚一夜是身體的緊密結合,那麽在這座泰國小寺廟,他和蘇泛,則更多的是心靈的契合。
這一世,他終于擺脫上一世的陰影,雖然并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繼承蘇家,轟轟烈烈地成為下一任蘇将軍,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可是他有父母有哥哥有愛人,是個平凡又幸福的人。他記得蘇泛之前曾開玩笑着說自己是七竅通了六竅——情竅不通。即便到現在,蘇湛也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執子之手白頭偕老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他也并不清楚,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選,蘇湛倒是覺得處蘇泛之外沒有人合适了。
蘇泛說他是為了自己而生的,又豈知,自己同樣是為了他而重生。
天注定的,就像他們的名字——蘇湛,字子深,他對他是一往而深;蘇泛,字子淵,他是他注定淪陷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