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蘇泛簡直不敢相信被人架着站在不遠處的人,是自己親自照顧了兩個多月的弟弟。
蘇湛苦夏,十年未回緬甸,一回來有些水土不服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整日裏就愛捧着水果當飯吃,要吃成了一個水果弟弟,然而他看着是可憐可愛又心疼,于是費勁了心思就想讓他多吃點甚至親自下廚也在所不惜;這家夥還在長身體,夜裏腳會一抽一抽地疼,又時不時地擔心個子長不高,蘇湛不知道,自己每夜都是等他睡熟了,一遍又一遍地幫他按摩,每天骨頭湯牛奶地伺候着,就這樣才把人從單薄的紙片人似的給養高了點養胖了點。結果,沒幾天,好不容易長出的幾兩肉被穆威又折騰沒了。
蘇泛一開始只覺得被套了一件明顯不合身的軍裝短袖而顯得整個人空蕩蕩的弟弟是瘦了不知一星半點,只氣得恨不能此時就能一槍把穆威給崩了。然而他定了定心神,才察覺出一絲異樣。蘇湛被人架着不說,是至始至終地都低垂着頭,好似沒有知覺一般。
蘇泛忍着強大的怒意,嘴畔浮起一絲冷笑,“穆威,你說我言而有信,那你呢?他人這是怎麽了?你這是給阿湛下了藥?”
穆威倒是大大咧咧地一手抓着蘇湛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活着呢!放心,我懂規矩,死人不值那麽多錢!”
蘇泛這才看清了蘇湛的面目,然而一顆心也仿佛墜在了冰天雪地裏,是徹骨的凜冽陰寒,讓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凍住——原本白皙如玉的一個人,先前養出的粉白好氣色是全然不見,慘白的臉上還有些青痕,額角有鮮血順着亂七八糟的頭發流了出來,紅白青交替的一張臉,是慘不忍睹。他又怒又痛到了極致,反而臉上顯不出什麽表情。
“喂!蘇湛,醒了醒了!老子可沒打死你,不要這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哥來贖人了,可以滾回家了!”穆威是得意至極,又見蘇湛一副半死不活的慘樣覺得他這是要給自己找晦氣,故而伸手在他臉上啪啪啪地拍了幾下。
蘇湛只覺得自己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被穆威搖晃了個半醒半昏迷,長長的睫毛抖動了幾下是微微睜開了眼睛,他被關在房間裏五天六夜乍然見到明亮的光線又登時阖上了眼睛。然而,他只覺得自己似乎在刺目到痛的光線中望見了蘇泛的身形,他平時是很少叫蘇泛哥哥,因為他知道蘇泛喜歡聽,所以故意不叫,偶爾高興了才哼上兩聲。他忍了許多天,此時驟然見到蘇泛只覺得所有的傷痛和委屈都齊齊湧了上來,咳了一下,有氣無力地輕聲喚道,“哥哥。”
蘇泛一眼不錯地望着分別幾天的人,聽到這一聲“哥哥”,只覺得喉嚨間是劇痛所以嗫喏半天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然而卻是手一顫,佛珠猛然跌落在地上。
蘇泛緩緩地彎下腰将掉落的佛珠撿起,身形一動,只覺得那劇烈的酸痛,從心髒蔓延到全身——他是怒到極致,痛到極致,兩者相交雜的情緒反而讓他失常似的微笑,絲毫沒有方才氣度全失的驚慌失措。
蘇泛笑得毫無溫度,望向穆威道,“好了,穆威,東西和錢我都送到了——”他頓了頓,視線移到穆威的手上是帶了尖刀的銳利,“阿湛我要帶回去,人物兩訖。”這只手,得一根根把手指剁下來……
穆威覺得蘇泛這次是上道,相當地上道,平時對着自己時雖說是笑意滿面,可怎麽瞧都是一副笑面虎不懷好意的感覺,并且是一副八風不動沉穩如山的模樣,可見識到方才他驚得連佛珠都拿不穩的姿态,不禁是得意萬分,揮揮手朝手下道,“沒問題,快把蘇大少的寶貝弟弟還回去。”
蘇泛已是毫不猶豫地上前幾步,将被人架着的蘇湛擁進了自己的懷裏。
只這一抱,蘇泛已經是呼吸力度全失了控制,他甚至怕自己大聲呼吸驚到蘇湛,然而卻忘了控制手勁兒緊緊地将人摟在自己懷裏——懷裏的人骨節突出分明,是要瘦到皮包骨的地步了。他被蘇湛硌到了手,蘇湛卻是被他的用力勒痛了。
他知道抱着自己的人蘇泛,他們多熟悉啊,溫度氣味觸感,蘇湛這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自己對他的一點一滴是如此熟稔,熟悉到即使他不睜開眼都知道是蘇泛。
然而蘇泛擁抱的力氣失了控制,蘇湛痛得皺了皺眉頭,靠在蘇泛身上是下意識地又囔了一聲,“痛……”
穆威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場兄弟重逢的戲碼,先前蘇湛在他那裏是吃了不少苦頭,沒想到看着細皮嫩肉嬌生慣養的蘇二少卻是一聲不吭,并且着實是把硬骨頭,硬到次次都要扛着和他作對。這沒想到被哥哥一抱,倒是跟撒嬌似的會喊痛了。
“喲,這二少和大少看着可真是兄弟情深啊,真讓人羨慕!”穆威嘲諷十足地笑道。
蘇泛這才意識自己把蘇湛抱痛了,平日裏相當沉穩處事不驚的人卻是無措地松了手,又小心翼翼地抱好讓蘇湛靠着自己,擡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像小時候自己哄他睡覺,“沒事了,沒事了,阿湛,我們回去,我帶你回去。”
說罷他将蘇湛背到了自己背上,帶着剛開開車來的五十個護衛,準備離開穆威的營地。
蘇泛小心翼翼地将蘇湛放到車裏,讓他枕着自己的大腿躺好,讓行駛中的汽車不至于颠簸到。而他才注意到蘇湛的頭上有個傷口,只是鮮血和頭發已經糊了個亂七八糟,結了一半的痂。他以為是蘇湛是被穆威下了藥,故而看上去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然而等他低頭湊到蘇湛面上才察覺到弟弟好像是呼吸不順暢的樣子,像是一口氣總是提不上來,進去的氣多,出來的氣少,一喘一喘的感覺。蘇泛心下一驚,摸着蘇湛冰涼涼的臉問道,“阿湛,哪裏難受?”
蘇湛動了動身子卻是下意識地要往蘇泛的懷裏靠,抓着他哥哥的手往自己胸口挪,迷迷糊糊地喃喃道,“心口悶……”
蘇泛再想問什麽,卻見人已經垂着長長卷卷的睫毛靠着自己的下腹處睡着了,是毫無防備寧靜溫和的模樣,放佛像只剛出娘胎的小獸。若換了從前,自己必定是逮着這個機會逗弄一番不可,然而看着蘇湛睡得連眉頭都緊緊皺着,明顯是難受得無法安穩的樣子,蘇泛只覺得心疼,疼到他也覺得心口要喘不過氣來。這是他捧在手心裏,恨不得把自己的全世界都用來讨好他的弟弟。看着自己悉心照顧了兩個月卻被穆威幾天就折騰得沒了人形的蘇湛,蘇泛是無風無雨心下一片平靜,對于一個馬上該死的人,不值得他浪費心思和心情。
蘇泛避開蘇湛頭上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撥弄着他的頭發,既怕吵醒他,又怕碰痛了他,用連自己都感覺不到的溫柔與疼惜哄着,“阿湛再忍一會兒,我們馬上就到家了,再忍忍……”
他想弟弟真是個小孩兒就好了,小孩子雖然也是怕痛怕苦,可是小孩兒痛了苦了會哭,然後大人們就能拿糖果拿玩具哄着騙着,将他的注意力轉移開來,說不定還能破涕而笑。可他只能不住地讓弟弟忍着,雖然在他心裏是多麽希望能代替他受着,即便是千萬倍的痛苦也無所謂。
下意識地找了個安穩又舒服的姿勢,蘇湛一手抓着蘇泛衣角仿佛生怕掉下去一樣蜷縮在他身上,沒一會兒又疲憊地睡着了。蘇泛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只能催促司機開快點。
霸道的路虎在不算平整的公路上風馳電掣地行駛着,卷起風塵滾滾,離穆威駐紮的營地是越來越遠。待退出一定距離之後,蘇泛一行人這才停了下來。而他帶過來的二師也是停在了此處,當然雖說是一個師卻并沒有達到師的人數,然而二師卻是蘇泛一手培養起來的,簡直相當于他的王牌——配備得都是相當精銳先進的武器裝備。
蘇泛将蘇湛輕輕地托起在底下墊了一個小枕頭代替自己的大腿,探身出來了車門,整個人氣質一轉,對着蘇湛的溫柔已經卸下。他繃着一張臉,清俊挺拔的眉目已是戾氣點點,語氣是斬釘截鐵般的強硬冰冷,“李成峰,把槍給我。”
李成峰是一聽是立即将配槍遞上,而蘇泛接過槍,對着兩個團長下令道,“開打。”他面無表情地緩緩朝天扣動了扳機。
“砰——”地一聲犀利的槍響,訓練有素的蘇家兵得了令,原地整裝待發準備開拔——他們不是來護送大少贖人的,确切的說就是來打戰的。
蘇泛胸有成竹地放下槍,冷冷地想到他會讓穆威有錢沒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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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泛放心地放自己的兩個團長直接去攻打穆威的大本營,而自己則抱着蘇湛繼續往蘇家趕。等到了家,蘇泛親自抱着弟弟上了樓,蘇家的家庭醫生早在房間裏守候着。
林醫生将蘇湛翻來覆去的檢查了遍,頭上的傷口是顯而易見的,但是還算好,可是奇怪的是二少倒像是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他用聽診器聽了半天,具體是什麽毛病他也不敢斷定。因為此時二少爺像是只剩半口氣一樣地躺在床上,大少爺更是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仿佛這躺在床上的要是稍有差池,他就能拔槍把自己崩了。林醫生汗多,加上很是緊張,沒一會兒就不時地從口袋裏掏出白手帕擦擦額頭的汗。
這才發現放下聽診器對蘇泛說道,“大少,我建議将二少送到清邁那邊的大醫院去。二少頭上的傷口只是皮肉傷倒是沒什麽——就是這心髒,二少的心髒好像——”
蘇泛乍一聽到蘇湛的心髒出了問題,驚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他一把拉過林醫生的手帕示意他不要再擦了,沉着一張臉問道,“林醫生,你做了蘇家多年的家庭醫生了,說話要負責。阿湛平時活蹦亂跳的,心髒哪能有什麽問題?”
林醫生愈發緊張了,顫抖着說道,“大少這您就有所不知了,二少剛出生不久,還有兩三歲多的時候反複發作過小兒心肌炎,先天心髒就不好,我怕這次也是心肌炎複發了,但是具體是哪一種,我也不敢斷定——”
蘇泛回蘇家的時候,蘇湛已經漸漸地長健康了,他知道蘇湛小時候簡直就是個體弱多病的嬌娃娃,但是除了經常感冒發燒之外,沒有多大的毛病,他并不知道蘇湛還有這一層緣由。難怪小時候大媽倒真是像照顧個小女孩兒似的恨不得把弟弟關好,然而蘇湛是一貫調皮,全家上下都拿他沒辦法。
他站在床頭,在蘇湛睡得出汗的額上摸了摸,轉身對李成峰道,“準備準備,啓程去清邁。”
而與此同時,正在大本營裏洋洋得意地欣賞着自己戰利品的穆威,卻是被蘇軍來襲的消息給打了個愣頭,然而,憑他對蘇泛的了解,知道這麽容易讓自己得手絕對不是蘇泛的做事風格。
穆威一摸腦袋,就連罵人的語氣都和穆百十分相像,“媽了個x的,老子就知道蘇泛不是個好東西!他那五千萬算是連本帶利還我的,老子還好吃好喝地供養着他弟弟,也沒拿他怎麽樣啊!居然轉身就要打!打就打,我怕他個鳥!”
因此,早就做好布防的穆威倒也不算多驚慌,是即刻下令出擊迎敵。
蘇軍二師是直接往穆威的大本營不要命了打,不一會兒槍聲和炮聲就密集地響起,在緬北的原始山林裏像點炮似的轟隆隆炸開了花——因為大少放話了,打贏了活着回來的,一人一千美金!
穆威自以為自己得了蘇泛剛送來的武器,就能立馬拿着他給的槍去打他的人,然而槍是好槍,也能用得起來,炮是好炮,并且太好了,沒有經過訓練的毒枭軍閥的隊伍沒幾個人用得順手。故而雖然他們在地理位置上占了極大的優勢,但是并沒有将來犯的蘇軍打得退回去。
而蘇泛特意配備的坦克和裝甲車倒是讓二師如虎添翼,像霸王似的在前方開了道,是一副直搗黃龍的氣勢。
穆威扛了他的卡賓槍,帶着他的嫡系隊伍,是準備再往後撤退,并不是他不打算打,而是不打算用他的嫡系隊伍去當槍使用。況且,這一帶全是穆家的地盤,再往後退,還有一個大本營,有了這批武器和那錢,他還怕招不到人麽?
穆家的隊伍拉着東西是能撤則撤,全然不怕蘇軍追上來,地勢環境是他們熟悉的,後面退到後面還能有增援,穆威倒是更希望蘇家軍能追上來,引君入甕般地打個正着!
……
穆百挂了電話,已然知道穆威和蘇家果然是打起來了,他此前被蘇家壓得夠久了,心裏是憋着一股氣,并且一家獨大的誘惑實在夠大,能打敗蘇家當上緬北金三角的霸主,那是意味着更強大的軍隊,更大片的領地,以及更多的財富和權勢。
“打就打!我們也盡全力去打!那小子做生意頭腦倒是很精明,打仗不如他老子!我就不信了,還打不過一個毛才長齊沒多久的臭小子!”穆百陰狠地說道。
穆天璋笑着點了點頭,他不急于回應父親的一番言論,這有什麽好打的呢?他犯不着在這一點上得罪蘇泛。只是這一盤棋下了這麽久,最後收尾的關鍵部分是要來了。
“天璋,通知吳參謀長回來,順便,你和我一起,帶上人打蘇家去!”穆百說道。
穆天璋只是笑,然而面色一轉,一雙眸子如鷹般地叼住了他父親的一舉一動,神色已經偏于陰冷。
他哪裏真能讓穆威回來呢?絕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