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蘇泛摸着弟弟已經被剃了幹淨的腦袋,傷口處已經被包紮好了,纏了一圈白色的綁帶散發着濃重的藥味兒,他的手指沿着一圈繃帶輕輕摩挲過去,滿心只有失而複得的感激和後怕——
醫院說幸好送來得及時,蘇湛的确是又犯了心肌炎,而病發的原因很簡單,頭上的傷口沒有處理好感染了細菌,感冒發燒引發了病毒性心肌炎。蘇湛送到醫院的時候情況是相當危急,因為拖了幾天,心力衰竭心率不正常等一些并發症已經很嚴重了,而蘇泛以為蘇湛一直昏昏沉沉得想睡覺也不是因為疲憊,是的的确确要休克了。
相反,昨天晚上他在手術室外等着,望着“手術中”的那盞紅燈,他記得自己當時是雙手合十放在鼻間,心情還比現在更平靜。不是祈禱,也不是害怕——如果阿湛搶救回來當然是謝天謝地,如果蘇湛真的離自己而去,那也無所謂,因為連蘇湛都失去了,那他就是無所畏懼的了,包括死亡。
因為他不會獨活,就像他曾經告訴蘇湛的那樣。
蘇泛的手指游走過額角、眉心、睫毛、眼睛,停在蘇湛戴着的氧氣罩上,穆威的人應該是替他擦過臉,然而擦得是不甚幹淨,青的紅的亂七八糟,簡直像是個出去跟人打了一架的淘氣包。“簡直要成花貓臉了……”蘇泛笑了笑,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下臉上的一處傷痕。而後擡起蘇湛的一只手,發現那指甲不僅長長了,裏頭糊滿了不知是血跡還是泥土黑黑的東西,手心倒像是抓過煤似的髒。當然,他知道蘇湛現在全身上下是沒一處幹淨的,抱在病服裏的身體也好不到哪裏去,要是讓略帶潔癖的某人醒了,非得橫眉怒目地發點少爺脾氣不可。然而昨晚搶救都來不及,他也顧不上這些,等人終于出了手術室,蘇湛是直接睡到現在。
蘇泛有心替他擦擦,但是又生怕将人吵醒了,索性由着小髒貓這麽躺在床上。然而他并不嫌棄蘇湛現在是又髒又亂,味道還不大好聞,他彎下身子側了頭,小心翼翼地貼着弟弟的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感受到那顆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動着,不一定多麽健康有力,然而卻是鮮活的,充滿生機的。
蘇泛像是又确定了蘇湛還活得好好的似的,滿意地微笑了下,重新坐回床頭的椅子上去。他在床邊坐了一整夜,此時也不嫌累,心思已經轉到別的地方去了——等下該怎麽舒舒服服地讓蘇湛幹淨下,還不能洗澡,但是擦一擦還是可以的;瘦成這樣沒辦法一下子補回來,等這小子醒了該給他弄些什麽吃的……
他要把這幾天弟弟受得苦都補償回來。
蘇湛的心髒說來是沒有大問題的,只是因為拖了好幾天,在穆威那裏吃不好睡不好不說,還受了些折磨,這才把小問題拖成大問題。故而得到及時的救治之後,病情很快穩定了下來。他是又病又累地被穆威折騰幾天,堪稱心神俱疲,并且意識到自己是得救,索性是放開了心思睡。除了中間打針吃藥醒過來幾次之外,是恨不得連眼睛都不睜開。
而蘇泛則在這間病房裏把自己忙成了一頭耕牛,一會兒是要看着蘇湛,明知道他是沒有什麽事情了,然而一下不見他就覺得不大安心,還要和醫生探讨蘇湛的病情,并且是結結實實地接受了一次心肌炎保養的教育,準備以後要小心翼翼地遵照醫囑。同時緬北那邊的情況也需要他時不時地下指令,他和穆威的戰事并不擔心,如果穆家這次是卯足了勁兒地要和他實打實地打一場的話,那他此時斷然是不可能心無旁骛地在這裏照顧弟弟。可惜,有時候攘外的确需要先安內。穆天璋現在估計是滿世界地追殺穆威了,兩面受敵的穆家大少爺又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
蘇泛知道蘇湛這是受了大罪,是需要好好地休息一場,但他從昨晚守到早上,又從早守到了傍晚,剛才護士過來打了營養針,某人這才有了知覺皺皺眉揮揮手,蘇泛抓着他的手不讓亂動,不情不願地挨了一針。
眼見針打完蘇湛是又要蜷縮成一團睡覺去,他無可奈何地将人擺正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彎腰湊過去想要叫醒他,“阿湛,醒醒了,再睡就要睡傻了。”剛才蘇湛的主治醫師說他是沒有什麽大礙了,休養得當就能好起來,就是平時一定要注意保養得當。然而他這快一天了,除了打針吃藥輸營養液就沒別的東西進到身體裏去,有心想把他叫醒喝點水。
某人不再胸悶氣短,好不容易得了好覺,恨不能将病床睡成自己的家,迷迷糊糊地知道是蘇泛在叫自己,不過他就是不想起來,剛開始還能耍賴皮似的當做沒聽見。但是沒一會兒就覺得耳朵臉上都是癢癢的,是有人一直用手指搔弄不止。蘇泛耐心十足地逗弄着皺着眉,睫毛抖啊抖的某人,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意,他就不信了,某人還能這麽一直睡下去。
終于忍不住爆發的蘇湛是擡手一打想要把那不安分的手給打下去,然而因為力道不足,倒像是急切地抓住蘇泛的手。蘇泛反手一握,低下頭笑着道,“好了好了,醒了就不要再裝睡了。睡太久了也不好。”
蘇湛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随即同樣有氣無力地瞥了蘇泛一眼,臉上的表情是明明白白寫着不好得罪。蘇泛瞧着自家弟弟又能開始擺譜兒了,倒是高興,高興到就算現在蘇湛一巴掌拍過來,他也能把臉給湊過去。某人是長睫毛一挑,小臉一擺,沒好氣地哼唧道,“睡得好好的呢……”
蘇泛憐愛地摸了摸又被剃成一層絨毛似的腦袋哄小孩兒似的說道,“睡了一天一夜了,都不渴的麽,起來喝點水。”某少爺頭一扭,繼續擺譜兒,甕聲甕氣地說道,“不要,老子累得連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湛一來的确是累壞了,二來得了心肌炎的人确實是容易感到疲憊。蘇泛不同他計較,自己動手将人扶着靠坐起來,然而就這幾個動作就累得現在身嬌體弱的蘇家二少爺喘氣連連,蘇家大少爺是立即娴熟地給他吸了口氣氧氣,蘇湛這才呼吸穩定下來。
伸手在弟弟喘得有些泛紅的臉上撫了撫,雖然臉上是傷痕累累,但是依舊不掩五官精致漂亮。蘇泛笑着打趣他道,“我們家阿湛這還成了個病美人,估計真是連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了。”蘇湛翻白眼的力氣還是有的,所以毫不猶豫地遞了給他哥,“那你還叫我起來——”
然而話沒說完卻是被蘇泛給堵了回去——蘇泛含了一大口水覆上他的唇,一點一點地将水哺給他。蘇湛沒想到他居然是這麽喂水給自己喝,登時又傻又楞地呆呆接受蘇泛喂給自己的水。溫溫的水帶着自己所熟悉的蘇泛的味道一點點将有些幹燥的唇潤濕,順着喉嚨咽進了肚子裏。蘇湛睜着眼睛看着蘇泛,他是微微垂着眉眼,眼底有些陰影,顯然是沒睡好。而神情是一片安詳中帶着溫柔,讓蘇湛想起陽光下翻飛的羽絮。
蘇泛見寶貝弟弟這下是真的乖了,如是三番地又喂了幾大口,最後一滴水哺給他之後,不帶任何情欲氣息地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這才停了下來,一眼不眨地望着被喂水喂到臉紅的某人微微一笑,“好了,這不是喝完了麽?”
還不待他回答,蘇泛小心擡起他的手免得牽扯到挂水的針頭,将弟弟摟進自己的懷裏,一手在他後頸處撫弄着道,“都沒事了,阿湛。”
“嗯……”蘇湛被蘇泛一下一下地撫着,覺得實在有些癢癢,然而蘇泛的懷抱又是這樣讓人覺得安寧到舍不得放開。他對自己的心意和愛意,都能在這種蘇泛式的懷裏感受到。
他們之間是兄弟和愛人雙重的心有靈犀,多的話不用說,只這一問一答,無數的話語和心情都已經表達和傳遞。
蘇湛上輩子沒愛過,不懂得真正的愛情到底是什麽樣的面目,轟轟烈烈?纏綿悱恻?他不知道。然而蘇湛能夠唯一肯定的是,自己在穆威生病受苦忍受着神經質似的折磨時,撐着他的信念是——他和蘇泛錯過了一輩子,這一世才剛剛開始,蘇泛對他這麽好,他沒享受夠呢;他也想不到自己會喜歡上誰,目前只有一個蘇泛,他還沒喜歡夠呢!所以,得好好活着,因為他還沒活夠,和蘇泛在一起的日子,還沒過夠。總之,就是不夠。
想到穆威,蘇湛蹙了蹙眉頭道,“穆威呢?你們不是打起來了?”他依稀記得逃出來不久,蘇泛就放槍宣戰來着。
蘇泛想起剛才趁着蘇湛換藥,自己替他擦了下身子,看到的是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甚至還有幾處明顯是人的牙印,頓時又是怒從膽邊生,然而他不願在蘇湛面前表現出來,只故作輕松地拍了拍的背安撫道,“想他做什麽?現在就該好好養病。”
蘇湛冷哼着說道,“穆威這王八羔子——”
“他現在——大概和穆天璋狗咬狗呢。”蘇泛略帶輕蔑地說了一句。
“穆天璋?怎麽又和他扯進來了?”蘇湛疑惑不解地說道。
蘇泛沉吟道,“他一直想要徹底扳倒穆威,但是根基不穩實力不足,和我也談過,但我并不是很贊同,我幫他把穆威弄倒了對我而言并沒有什麽好處。”随即冷笑了下,“這小子知道穆威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卻是順水推舟了一把,借此逼我出手,當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蘇湛覺得自己尚算客觀,因為雖然穆威綁了他是着實可恨,這輩子可算了結了與他做朋友的心思,但自家哥哥和穆威的弟弟顯然同樣也不是多高風亮節,聯合起來打劫穆威的就是他們倆。算起來自己簡直就是遭了無妄之災。
然而沒辦法,這就是金三角的生存規則,弱肉強食适者生存。
見蘇湛是板着一張臉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蘇泛趕緊拉回他的心神,“好了,這裏頭沒你什麽事兒,你只需要乖乖地呆在醫院養病,不要胡思亂想了,外面的事情有我在——要不是這次,我都不知道,醫生說你心髒是先天不足,以後可得好好保養了。”
“好像小時候媽有提過一次——”蘇湛一聽,倒是回憶起來上一世母親是在自己年幼時提起過,然而因為毛病不大他也不甚在意。
一說到父母,蘇泛懊惱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哎——瞧我這,我忘記和爸媽說了,這下慘了,蘇家和穆家打起來的事情肯定已經傳過來了——”
他一心挂在蘇湛這兒,先是擔心他病情,之後又忙着照顧人,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居然把父母給抛到了腦後。
怕什麽來什麽,過了沒多久,聞訊而來的蘇将軍和鐘意映夫婦倆是趕來了醫院。蘇将軍的小腿還沒複原,拄着根拐杖在副官和鐘意映的摻扶下恨不能走得健步如飛——蘇湛被綁架又被救出來的消息自然是讓夫妻倆震驚得半天緩不過神來,但好在人總算是出來了。然而蘇家和穆家打起來的消息卻是讓蘇正剛氣惱不已,他不是沒有多次教導過蘇泛,金三角的秩序一旦建立是最好不要去打破。蘇家目前的實力自然是不弱,但是和穆家來個硬碰硬的話,只會鬧個兩敗俱傷。
鐘意映的心裏哪還能再裝下這些事,在她眼裏最重要的莫過于蘇正剛和倆兒子,登時将暴跳如雷的丈夫交給大兒子,把小兒子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摸了個透,見蘇湛雖然臉色蒼白身上帶傷,但好在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你這孩子,真的要吓死我和你爸了。一天沒看住,怎麽就讓穆威給綁了去!”鐘意映摸了摸蘇湛被剃了毛的腦袋瓜子,很是憐惜地說道,覺得小兒子又病又弱的樣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
“媽,我沒事兒,這不好好地麽。”蘇湛撇撇嘴哼哼。
“阿泛真是的,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居然是一聲不吭,自己扛下來了。”
蘇湛想也不想地立即維護自己的哥哥道,“阿泛也是怕你和爸爸擔心嘛,綁了都綁了,再讓你們擔心多不好,再說了,阿爸也在養傷了!”
“你這孩子,什麽胡話呢!”鐘意映被蘇湛的歪理給逗笑了,什麽叫綁都綁了,只覺得這小兒子和大兒子真是翅膀硬了,兄弟一條心地瞞着做父母的。
蘇正剛在趕來醫院的路上是兜着一腦門的心思準備狠狠教訓下翅膀的确硬了的大兒子,然而聽到蘇泛的解釋之後,那拐杖倒也放了下來。和妻子一樣将蘇湛從頭到尾地看了遍,确定他這兒子是安然無恙之後,這才安安穩穩地坐了下來,和大兒子絮絮叨叨地交頭接耳半天。
“阿泛,你回去。阿湛就留在這裏我和你媽照顧着。”絮叨之後,蘇正剛拿出做父親的威嚴對蘇泛說道。
蘇湛正被老媽拉着一會兒摸摸臉一會兒摸摸手地接受母愛,這時一聽到老爹是打算把蘇泛給踢回緬北去,登時就有些不樂意了。不知怎地,自從來了這麽一遭之後,他是着實珍惜和蘇泛在一起的時光。
蘇泛一聽這話也是不大願意,他寶貝弟弟正病着呢,誰喂他喝水吃飯,誰替他擦身體,一想到要把蘇湛交給別人照顧,蘇家大少爺的心一沉,是千萬分的不樂意。
蘇湛擡眸看他,蘇泛轉頭一瞥,倆人的眼神交彙,同時也心領神會——他不想他走,他不想離開。倆兄弟在父母面前默契地眼神交融了一番,蘇泛小心措辭道,“阿爸,我們打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穆天璋和穆威之間的事情,所以我是沒多大必要回去,再說了,您腿還沒好,阿湛又躺在病床上,總不能讓媽一個人照顧倆病人。下人們哪裏會仔細,還是我留下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