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此事既了,元頔湊近許培端詳了他額頭的傷痕印記,問道:“腿上的傷如何了?”
那夜鏡室崩碎,許培為求元猗澤開恩一路膝行以頭搶地,可謂是遍體鱗傷。所幸都是皮外傷,現在臉上只餘瘢痕。
許培笑着搖頭:“皮肉傷,算得什麽?”
元頔眼神一黯,歉然道:“大伴,這些日子累你受苦。”
許培弓身道:“殿下言重了……”他心中多有感慨,但見太子這般瓊樹人才便什麽話都說不出了。他希望看着長大的小殿下平安喜樂,怕他受苦怕他執迷不悟,但又忍不住遷就放縱唯命是從。想到這兒他忽然頓住,以己度人,生身之父的陛下又該是什麽心境?
許培方才的篤定消弭于這樣不忍細忖的憂慮中,但元頔此刻心情大好,也不曾在意伴當的神情,轉而又問道:“那個被元續鞭傷的兵士安頓了嗎?”
許培點頭應道:“此人是條漢子,那一鞭傷得極深,險些毀了眼睛。”
元頔微蹙眉頭:“我只當四弟平素文弱,耍狠起來卻這般肆意殺傷無辜,果真是賢妃言傳身教。”想到死者已矣,他也不願多說,只道,“務必妥善安撫,不可寒衆人心。尤其他是明康屬下府兵,元續身為皇兄這般輕肆又是一樁罪名。”想到這兒元頔嘆道,“不知父親如何處置他。縱我有心回護手足,也不能任他施為。”
“殿下已然寬仁至此,魏王若還執迷不悟心存芥蒂,所謂事異備變不得不防。”許培進言道。
元頔聞言輕笑道:“如何能不心存芥蒂?賢妃縱有大過,便是四弟認裁,也不會同我一如往昔了。”
“那殿下何必……”許培随即止住,沉聲道,“若當年圍獵事發,魏王同陶家亦有牽連絕不能好,魏王這樣薄手足之誼未免叫人寒心。”
元頔踱步往外道:“父親雖有擅專酷戾之名,但對骨肉親情頗為珍視。只是他什麽都想得明白,這上面卻偏偏有些一廂情願。先到為君,後至為臣,他自己都不曾甘願過,如何四弟便能安心臣服?都是元氏子弟,都是父親的骨血,母族皆為名門,他雖輸在序齒嫡庶卻未必輸得甘心。從前還有母親可依仗,如今背後無人難免倉皇。這些事父親雖明了卻猶有期望,我便順着他的心意。況且于我而言只這一個弟弟,雖非一母所出但也是多年兄弟之情,我盼着他謹守本分休越雷池。”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步伐匆匆趕來,正是元頔留在善為堂外的人。那人神色凝重報道:“魏王殿下號哭不止,幾有昏厥之象。”
元頔急道:“為何?陛下如何反應?”
那人搖頭:“陛下并未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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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頔疾步而去,直往善為堂。許培暗想,太子這般面冷心熱,實多自苦。想罷他也只能搖搖頭随去。
待元頔到了善為堂,只見元續趴在地上哭得失力,僅撐着一肘勉強支持。元猗澤則端坐在木輪車上冷眼看着兒子哭泣。
元頔想是父親呵斥了元續一通,畢竟父親口舌之利他領教夠了,便只能上前勸止元續。
未成想元頔剛夠到弟弟的手臂,元續便掙開來,眼神躲閃猶號哭不止。
元頔見狀抱臂在旁,見他哭到幹嘔哀恸至極,頓時覺得不對:到底是受了父親怎樣的責罵才能哭成這樣?
于是元頔走到元猗澤身側,眼神與父親交彙,但元猗澤顯然并不準備為他解惑,只是低頭對元續道:“這一場哭完再不許你這樣。”
元續嘔出苦水,蒼白着臉擡頭望向父親。他的父皇雍容高貴,就連這時候不良于行都自有睥睨之态。他咳了幾聲,坐直了道:“我不信。”
元猗澤問他:“那你為什麽哭得這麽失态?”
元續扶着膝面緩緩道:“我只是沒想到父皇為了維護皇兄,竟這樣污蔑我母妃。”
“若我母妃真有不端,父皇竟能隐忍至此?若是皇兄上報,東宮窺伺宮妃更是大罪。父皇,你來告訴兒臣,究竟是怎麽回事?”
元猗澤有些意外,注視着一身狼狽的兒子緩緩道:“朕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的外祖父陶大将軍為什麽會送年僅六歲的外孫名蘭大雪素?你小時候根本不懂侍花弄草。他又是何其審慎的人,為什麽要送你大理段氏的遺存?”
“他是送給我母妃的,我母妃自幼在雲南長大,善侍花草。”元續回得極快。
元猗澤點頭:“起初朕也是這麽想的。只是那位随同入宮的花師查明了竟是陶氏昔日舊識……”
元猗澤話未說完,元續又是一陣幹嘔,厭惡地說道:“絕無可能,宣大工他……”
“住口,是你母妃叫你這麽喊他?那個閹奴原被你母妃埋在承曛殿那方花圃中,如今已被啓了屍骸丢出宮外。他是當受剮刑的首惡之徒,你明白嗎?”
“陶氏對朕不忠穢亂宮闱,宣揚出去不但朕顏面有損,連你元續,亦有混淆皇家血脈的嫌疑。”元猗澤沉聲道,“這其中要害你仔細想明白,更要明白朕即天下,朕想處置任意一人都不需要遮掩。若有對你隐瞞,只是因為身為你的父皇不願你受此負累。你母妃其心不死,最後都要拖累你,罔顧朕這番成全。元續,你的皇兄受朕之命,他亦清楚其中內情。若他真有心害你,你眼下還能安穩做你的魏王?”
“只因讒言便不顧祖宗之法,牽連幼妹忤逆父兄,元續,你知不知錯認不認罪?”元猗澤目光銳利,元續猛地瑟縮,顫顫道:“為什麽……”
元猗澤深嘆道:“陶氏是陶氏,你是你。只這一次我原宥你。你回京後禁足半年靜思己過。元續,你可認罰?”
元頔望向弟弟,只見元續苦笑着跪下,叩首道:“兒臣認罰。”
說罷他擡起頭望向元猗澤,緩緩道:“那我真的是您的兒子嗎?”
元猗澤聞言蹙眉道:“你在說什麽瘋話?若你不是,此刻陶家上上下下還能安好?”
元續頹然地點頭,喃喃道:“謝父皇恩典。”
這情狀元頔無所适從,後悔自己方才闖進來。
元猗澤瞥向他,頗為不悅地說道:“幾時有的規矩,你能這麽随便進來了?”
元頔看元續面如金紙身若抖篩,猜他已是支撐不住,只能先道:“四弟大恸之下重傷髒腑,眼下我要先送他去休息。”
元猗澤看着元續的模樣,合上眼道:“去吧,先請脈,省得他哭傷了肺腑落下病根。”
元頔聞言連忙命人将元續扶走,并上前要推元猗澤的木輪車:“這裏也無須待了,我命人清理了再說。”
元猗澤猶閉着眼,半晌道:“你再不能把春郎當成孩子。他歷這樁變故,自然會長大。”
說完這話許久沒有元頔回應,元猗澤睜開眼望去,見元頔面色深沉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欲訴。
沉默片刻後元頔澀聲問道:“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不曾發生甘露行宮之變,如果我不曾向你表露心跡,那你又要用什麽方式讓我除去賢妃?誘之,迫之,還是直接以我之名?”
元猗澤不答。
元頔想到自己方才同許培說的那些話,暗自覺得好笑。他的父親哪裏一廂情願維護皇家的骨肉親情了?分明是操縱棋局意欲使兄弟争鬥。
“讓他做個富貴閑人不好嗎?還是父親擔心我容不下他?那你何不與他獠牙,好與我同做一場困獸之鬥?”元頔苦笑着,“為什麽元續的成長需要我同他付出這樣的代價?”
元猗澤同他目光相對而後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
“是你以宮規處決陶氏。你又何嘗不厭惡她挑唆元續中傷兄弟之情?她淫通宦人只是趁手的罪名罷了。我也不過是要叫元續明白其中內情。否則陶氏之死橫亘你兄弟之間,只會如芒在背叫你們相互忌憚。”元猗澤望着他緩緩道,“我做得不對嗎?”
“你不惜用這樣的禍心揣測我,這就是你口稱的畢生所念所系?”元猗澤哂笑開,頗為不屑地搖搖頭。
元頔看着他這樣的神情如堕冰窟,先不論其他,只知需澄清心意。
但是元猗澤似無興趣,擺擺手道:“無須多言,你我皆自負,不必希圖說服對方。”
元頔心神大亂,一時想不到怎麽挽回,但董原已率人進來。
元頔怔怔地看着父親在董原的陪同下離開。他走到善為堂外,初晴的天光有些刺眼,他眼中不免酸澀,心想:我竟叫他傷心了,他這回一定很是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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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其實吧,有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