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元頔醒來的時候發覺室內唯幽光,周遭都看不真切。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喚許培,卻聽到那個熟悉的清越嗓音:“你再瞧瞧仔細,這裏究竟是哪裏?”
元頔聞言噌得坐起,又聽到元猗澤不耐的聲音:“急起對身體不好,怎麽這麽不穩重?”
元頔“嗯”了一聲,忽然意識到不對,循着燈火望向身旁的人,嗫嚅道:“我怎麽睡在這裏了?”
元猗澤支起身來笑道:“這應該問我嗎?”他看着元頔一副睡懵了的樣子,不由得嘆道,“這麽吵的雨夜你還能睡死過去。”
元頔輕咳一聲,眼下情形還是叫他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怎麽讓我在這兒歇下了?”
元猗澤喊來董原:“太子醒了,叫許培進來服侍。”
元頔按了按眉心:“你竟一夜沒睡嗎?”
元猗澤扭着他的衣領向外望去:“現在是醜時,你睡下了一個多時辰。怎麽又突然醒了?”
“不曉得,最近就是這麽一陣清醒……”元頔意識到不對,止住了話頭。
元猗澤也不再細究,見許培端來溫熱的帕子和茶水便先讓元頔整饬了一下。元頔下了榻向窗邊走去,心系京畿各處堤防,便道:“所幸梅雨季時加固過堤防,這場雷雨應當也是下不久的。”
“離京這些時日,終于是要回去了。”元頔想到這一路所歷,是他希望的也是他不願的,到頭來又好像回到最初了。他回頭望向在董原攙扶下坐到榻邊喝茶的元猗澤,對他說道:“回程時可取道晖縣,我們不妨去看望一下兕兒。”
元猗澤擡眼與他相視:“那便又多了數日路程,且驚動晖縣全境……”
“兕兒十歲生辰我忘了給她備生辰禮,她怕是會不高興。既如此,我們便去給她補過一個。”元頔走到榻前屈膝道,“兕兒獨居金明山逾兩年,聽回報她身體好了不少,喘症也差不多好全了,這回能不能一道接回宮中?”
元猗澤注視着他道:“西北利金利水,金明山是特為她擇的福地,喘症這才逐漸緩解的。她現在還小,不能有任何閃失。”
元頔對這些五行推演無甚興趣,但見父親堅持,這樁事情上也只能由他做主,便只好依他。思忖了一番元頔猶是忍不住道:“那要在山上修行多久?她是我大昭的公主,總不能長居山野。像夭夭和萍君,畢竟是同在京中時有交往……”
“什麽交往?你妹妹什麽時候同人家交往了?”元猗澤冷哼一聲打斷他,“吾家女兒何愁嫁?你身為長兄自己還不曾有着落,替十歲的妹妹操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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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頔聞言氣道:“你是不知民間有話‘娶婦得公主,平地買官府’。兕兒長大只有三五年的功夫,難道真的要盲婚啞嫁我們兩個大老爺們給她擇個驸馬?還是像你一樣找些老婦暗中窺伺?”
“什麽叫像我一樣找些老婦?魯國長主是我姑母,你的姑祖母,你的規矩學到哪裏去了?”元猗澤怒而斥道。
“還不止她老人家呢,誰知道你背地裏吩咐了多少人?”元頔絕不相讓,咄咄逼人。
元猗澤摁着他的頭道:“混賬,混賬,我這般良苦用心倒成了惡人了!”
元頔捉住他的手腕凜然道:“不要扯遠,單說兕兒的事。”
元猗澤一滞,心道你還惡人先告狀,便伸手一指:“你出去,我要歇下了。”
元頔起身道:“不走,這事得同你說清楚。”說着便抱臂倚在衣箱旁,還捋了捋被父親撩亂的發絲悠悠道,“京中朱紫人家因襲數百年的規矩,雖臣服元氏,暗地裏也多是世家大族的清高傲氣。陸家行伍出身,幾代下來雖入了勳貴之列,但畢竟沒有那麽多繁文缛節,新昌在陸家自然好過。只是淨徽就不能再擇這樣的人家了,她好文靜,要我說還是專心學問的士族子弟最适合她。這樣的人選需出身、年齡、相貌和性情皆能入眼,并不是那麽好尋的。萬一還聘了別人,總不能效簡文帝事逼娶吧?”
他這麽一說元猗澤倒上了心,又聽元頔繼續道:“兕兒雖是帝女有父兄相護,但若是做了別人家的宗婦,總不能事事我們替她出頭。早歸皇城修習禮儀,叫各家知道她才是洛京城中最尊貴的少女。且在小小晖縣金明山中,若有歹人慕公主名號……”
“誰敢?”元猗澤一拍榻沿,叫董原都吓了一跳。
元猗澤陳定下來,沉聲道:“你說得不無道理。”說着他擡眼乜了元頔一眼,臉色十分不悅。元頔以為是自己言重駁了他的面子,便也不當一回事,繼而說道:“此行我們便去看看,問問她願不願意一道回京,如何?”
元猗澤微微颔首而後說道:“眼下你又說得精神了,還是早些回去歇下吧。”
元頔嘴角噙笑:“出去又是好一陣雨,父親能否容我在此歇下?”
元猗澤心道你枕得我腿麻了還不自知,如今竟還得寸進尺。
沒想到這時一旁侍立的許培低聲道:“殿下已擾了陛下睡眠,現下就回去吧。”
元頔想起方才醒來的時候父親便醒着,想來是至今未眠,便只得作罷安心退下。
廊庑之下元頔披上防風防水的澄水帛,一邊系結一邊随口道:“我一直歇在陛下榻上?”
許培勾了勾紗燈裏黯淡下去的燈芯,低頭說道:“臣守在外頭,董老傳陛下的命叫我進去,正瞧見殿下你……”他頓了頓,燈芯被挑亮了,火苗躍了躍,“你枕在陛下的膝上呢。”
“什麽?”元頔一把拽住他,“果真?”
許培手裏那盞燈晃了晃,燈影搖曳生姿。
“臣瞧得很是真切。殿下是真的睡熟了,陛下也不願擾醒你,只是把我喚來問你最近時日歇得如何,怎生這般困倦。還同我說平日要多留心殿下,若有思慮太重的時候多加開解,否則便把臣這條命再拿去。”
元頔耳朵裏聽不到他這些話了,只一味問:“父親竟沒有将我推開,任我枕在他身上?”
許培道“是是是”,元頔頓住步子竟不想走了。
許培心道您怎不知這見好就收、得了便宜莫賣乖的道理,方才那一通話将陛下好氣。
果然元頔懊惱道:“你怎不早些告訴我,害我又同他犟嘴惹他不悅了。本來合該溫柔小意讨他歡喜的。罷了,是為小妹的事,我關心心切他也該明白的。”說罷元頔回身望了眼那熄了燈黢黑的院子,輕松道,“今夜且就這樣,回去吧。”
他腳下皮靴啪嗒啪嗒踏出水花,許培又好笑又心酸,他的小殿下還真是叫陛下握于股掌之上呢。
想到這兒許培心又一沉,低頭提着燈一路護着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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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婦得公主,平地買官府。就是說請了尊大佛回家,誰也不想伺候。所以元小媽才操心元淨徽。
簡文帝事就是逼王獻之和原配郗道茂離婚,娶新安公主司馬道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