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依稀記得這會兒是夏日,但是元頔醒來惺忪着眼往外走的時候見到院中垂絲海棠開得正豔。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側身望去,是許培帶着一群小內侍來伺候他洗漱了。
元頔覺得自己有件事要同許培說,可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于是先緊着許培他們伺候自己洗漱更衣。等到那身騎裝呈上,元頔瞧了眼奇道:“這不是……”他剛想說什麽卻又頓住了,許培笑着應道:“殿下真是洛京最俊美的少年。”說着便給他換上騎裝。
元頔摩挲着腰間的蹀躞帶問道:“今日要去哪兒?”
許培給他扣上紫金發冠,訝道:“殿下忘了嗎?今日是花神娘娘誕辰,長林苑有馬球賽,咱們的新昌公主可是隊長呢!殿下答應了要去開球的。”
元頔想起來,喃喃道:“是有這回事……夭夭過去了沒有?”
許培低頭給他整理衣帶,回道:“大公主一早就帶着四皇子和明康公主去了,秉了陛下得了應準才去的,說明康公主長久養在深宮,需多走動走動。”
元頔擺擺手示意已經好了,而後提步往外走:“兕兒體弱,馬球場上喧鬧,驚到她該如何是好?”
許培連忙追上去道:“殿下寬心,宮人們自會照應好。如若殿下挂心,我們現下便往長林苑去?”
元頔思忖了下:“也好,開球是巳時正?”他頓住腳步,望着前方回廊上低頭趨步的宮人們,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但他一時又想不起什麽,便先出嘉德殿過長林門,上了馬一路踏向長林苑。
春光正好,一路飛花缭亂煙柳招搖。元頔一馬當先越出一衆護衛,這時聽到遠處有人高喊:“殿下!”
元頔勒缰回望,展顏道:“小宋!”
來人騎青馬踏粉靴玉面花顏,正是元頔的伴讀宋禹。只見他踩着馬镫立身張手道:“殿下,我厲不厲害?”
元頔見狀忍俊不禁,揚鞭道:“小心摔破了頭!”
正在這時宋禹“呀”了一聲砰得坐下,驚得坐騎長嘶一聲,随即便聽到他怒吼:“何人暗算?”
從他身後躍出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之人戴金冠衣雪青形容秀致,馭馬的姿态又十分英挺,停到宋禹面前嗤笑道:“這點本事便在殿下面前炫耀了?”
元頔一見來人便下意識道:“你也來了,今日夭夭可是要大出風頭……”他說到這裏又想起道徽還不曾出降,眼前這人也還不是道徽的驸馬,自己倒喊破了道徽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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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陸萍君為人機敏,聽了這話只作不知,下馬笑道:“拜見殿下。”他一下馬宋禹才後知後覺跟着下了馬。
陸萍君是原西北總督陸旭之孫,其伯父陸恺任虎贲軍都指揮使,掌管皇城衛戍,簡在帝心深為重用,因此陸萍君本人也與太子頗為熟稔。
元頔免了他們的禮,三人皆為家中姊妹相邀前往助陣,所以心境與平時不同,少了些君臣之隔,倒是暗暗較起勁來。
宋禹不住誇自家妹妹宋璇美貌又兼身手了得,簡直能文能武。陸萍君聽他一路吹噓,忍不住朝元頔打量。
元頔似乎早就知道他會打量自己,便稍落了些速度與他們并騎,随即同陸萍君四目相對。陸萍君見元頔似笑非笑,便不敢再随意揣測。
三個少年相談甚歡到了長林苑,只見門前車馬喧嚣人流如織,洛京高門貴胄齊聚。但到了東宮駕臨的時候,長林苑令早得了消息立門恭候,衆子弟也列隊在門前相迎,大家紛紛行禮給元頔讓路。
宋禹和陸萍君退到自家那裏,元頔一邊免禮一邊跨入大門,迎門便有一個小女孩撞上他的腿,普天之下也就一個這樣的小小姑娘有膽子了。元頔彎腰抱起這個粉團問她:“阿姊呢?”
小小的元淨徽捏着元頔的手腕附耳道:“四哥方才非要騎秦哥哥的烈馬,摔下來了……”
元頔聞言一邊抱着她往裏一邊喚長林苑令:“四皇子如何?”
元淨徽拉拉元頔的衣扣道:“沒有事呢,被阿姊接住了。”
元頔看着小妹撲閃着眼睛望着自己,就知道他那一雙弟妹派這最小的來迎所為何事,無非是想讓他看在小妹的面上不與他們多作計較。想罷元頔按捺了脾氣,轉頭想起小妹口中所說“秦哥哥”應當就是陳州刺史秦廣深之子秦複。此子後來淫擄婦人被判流刑,可不是什麽好人。想到這裏元頔對元淨徽道:“你只兩個哥哥,四哥同我,公主之尊不能喚別人哥哥。”
元淨徽想了想:“那崔哥哥我不喊,宋哥哥我也不喊了?都不喊了?”
元頔往後看了看在一旁斂袖侍立乖順的宋禹道:“一個都不許喊,崔家的也不許。”
元淨徽“哦”了一聲,随即問道:“那我該喊他們什麽?”
元頔想了想道:“卿即可,這個字學過了吧?”
不到五歲的元淨徽抻着胖胖的手指在他胸口開始比劃起來,等她寫完,元頔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兕兒真聰明。”
等元頔抱着元淨徽穿過長林苑缤紛燦爛的花橋,只見一個騎裝少女坐在金鞍玉骢上候在花橋盡頭,見到元頔出現便揚着金鞭喚道:“太子哥哥!”
元頔懷裏的元淨徽也伸長了手臂撲騰道:“阿姊!”
眼前這個明媚張揚的少女紅衣獵獵珠冠璀璨,玉帶金鞭煊赫非常,正是大皇女新昌公主元道徽。
她生得極美,笑起來神采飛揚。正在這時元頔聽到身旁有人道:“廣陽王到了!”
元頔微怔,放下元淨徽任她撲向元道徽,回頭向來時的花橋望去。
在柳絲花影被春風招弄搖曳時,一匹纏着繡錦的斑斓神駿疾馳而出,直沖到他面前卷起滿地落英。
紛紛揚揚的花雨中元頔的視線逐漸模糊,他問自己“廣陽王是誰”,他想看清來人的面目。正在這焦急之際耳畔又傳來急切的吼聲“太子快讓”,随即寒光自眼前掠過……
元頔心道不對,那時他騎的是汗血寶馬。現在我們明明是在長林苑,夭夭還在等我開球。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情種?”那人坐在馬上俯身對自己說道。
元頔聽了這話一震,顫聲道:“你是廣陽王元猗澤,你不是……”
他始終吐不出那幾個字,心神撕扯五內俱焚,忽然眼前一黑便聽到許培的聲音焦急呼喚:“殿下!殿下!”
他猛地睜開眼睛,一眼便瞧見雙目紅腫的許培。
元頔望着他緩緩道:“大伴,我夢到廣陽王了……”
許培先是一愣,随後反應過來“廣陽王”乃陛下踐祚前的封號,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在他怔愣之際,元頔又疲憊地阖上了眼睛。
此刻清風拂來閑庭花落,仿佛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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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想遇見少年時的爸爸,但他遇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