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與元頔一道同去承曛殿的路上元續免不了要問起父皇。只是他與姐姐新昌公主不同,與太子少了些親密,又因為自己皇子的身份,話語間頗多斟酌。
元頔了解這四弟的性格,知其文弱,也不與其迂回來去,幾句話寬解了他。
元續年紀小,素來敬畏這個出身高貴文武雙全的長兄,綴在元頔之後半步埋頭聽着,連連點頭應是。元頔無奈地停下腳步,扶着元續的肩膀道:“父親所出子女不過我兄弟姊妹四人。于家,道徽已出降,淨徽在金明山休養,姊妹倆即便出身皇家,仍需仰仗兄弟。于國,你是父親敕封的一子王。你十二歲開府時本該循例先封郡王,是父親不顧朝中谏言力排衆議為你加封的親王爵和食邑。你是父親的兒子,我與道徽的弟弟,淨徽的哥哥,是國朝的魏王,是你王府上下唯一的主子。世上尊貴自父親與我之下便是你。我同父親一樣盼着你成才,盼着你成為這江山的一方主梁。續,繼也。懂了嗎?”
元續擡起頭來與哥哥直視,胸中心潮洶湧,随即又瞥了瞥承曛殿的方向,垂下眼眸點了點頭應道:“哥哥說的我懂了。”
元頔察覺了他方才的眼神波動,心中泛起冷意,面上卻不顯,拍了拍他的肩柔聲道:“那就好。”
等兄弟倆走到承曛殿前的魚戀池便見到聞訊來候的賢妃立在階陛之上,按捺着微微朝元續揚了揚手。
因開年來國中風波不斷兼昭寧帝病倒,宮中各式宴飲皆罷,元續近半年不曾見過母親了。所以他一時間也忘了規矩,竟小跑着越過元頔蹦到母妃身前,而後在賢妃的眼神注視下默默退回元頔身後,和元頔一道給賢妃行了個禮。
元猗澤性好美色,後宮其愛寵者皆為絕色。賢妃是其中翹楚,容色更是不俗。只是她痼疾在身,避居深宮唯以教養兒子為任,如今看來失卻了年輕時的鮮妍麗色,但弱不勝衣的纖弱體态猶有一股風流韻致。
宮妃與太子自然要避嫌,賢妃見太子偕同元續一道前來時雖有訝異,但很快便平複了下去,神态自若地邀太子前往水澤之上的茶軒品茗。
元頔恭敬地應下,與元續一道轉向了承曛殿內東南角的茶軒。
賢妃素手纖纖親為元頔煎茶,元續也樂淘淘地為母親打下手,比方才同元頔獨處時多了些活潑。
元頔環顧這方臨于水澤的茶軒,見周遭成片連綴的芍藥開得甚好,便說道:“賢妃娘娘這裏的花師頗有道行,今年暑熱甚劇,這花倒依舊不錯。”
賢妃執着銅勺的手頓了頓,而後笑道:“此處臨水,較之別處也好些。”
正在這時元續想到什麽,對母親道:“那兩株大雪素還好好的吧?”
元續說的是他外祖父平南大将軍陶谡多年前從駐地雲南帶回來送他的名蘭大雪素,傳說是大理無量山特産,昔日為段氏家養名花。元續得之若寶,從小便自己親自照料。陶谡病逝後這花便成了他追念先人的寄托。
賢妃聞言玉手往前點了點:“還在那裏,自然是被人好好照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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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續朝元頔瞥了一眼,讪讪地說道:“太子哥哥且坐着,我去瞧瞧我的大雪素。”
元頔輕笑了下:“你去吧。”
元續回身退着一溜煙跑向了旁邊的花圃,左右這處茶軒四面通透,即便他不在,母妃和太子哥哥也生不出什麽嫌疑。
待元續離開,元頔按住賢妃遞來的茶盞不動,眼神稍往外掠了掠,賢妃即揮手命人屏退站到茶軒之外。
茶盞外沿很燙,元頔的指尖劃過那油潤的釉,緩緩道:“賢妃娘娘抱恙,孤疏忽了,沒有早些來請安。”
賢妃稍稍起身福了福:“妾不敢當。太子屬監國大任,鈞樞在身。妾不過舊疾偶有發作,服藥後便無妨了。”
元頔颔首:“賢妃娘娘寬心。春郎開府已逾兩年,待明年他十五生辰過後,便可着手為其挑選洛京閨秀。父皇亦挂心春郎,依他的意思,這魏王妃的人選首以賢妃娘娘的心意為準。”
賢妃眼神動了動,半晌輕聲道:“陛下有心了。”
元頔摩挲着茶盞道:“賢妃娘娘雖居深宮,但各家待字淑媛想必也都有耳聞。你是要做婆母的人,好好留心吧。”
“太子殿下尚未婚配,哪裏論得到春郎?”賢妃輕啜了一口茶,笑道,“長兄居先。”
元頔舒了一口氣,而後注視着她道:“孤既有此囑托,賢妃娘娘還有何不解之處?”
他望着遠處花圃中時隐時現元續的一方衣角道:“太醫說賢妃娘娘是心郁之症。不知這郁結從何而來?是思念宮外的兒子,還是惦記養病的陛下,亦或是,怕孤不放過你母子二人?”
此言一出,賢妃手裏新續上茶的茶盞立時從她指尖滑落。元頔伸手接過那秘色茶盞,安穩地放回到賢妃手中,而後慢條斯理地取錦帕擦拭被熱茶沾濕的手,一邊道:“春郎是元氏子弟,是陛下的血脈,宗譜上的母親是明德皇後。他是孤唯一的弟弟,身為長兄自然要愛護他。而你是他生母,十月懷胎得來不易,而後又幾多波折,父皇甚為憐惜你母子二人。孤同你一樣,都希望他好好長大,希望他這一生平安富貴多子多孫。只是這一切,皆應該是孤給的。”
說罷,元頔将那方沾濕的錦帕扔進茶爐的火舌裏燒盡,悠悠道:“孤叫你寬心你便可寬心。元續是尊貴的親王,是未來的朝中肱骨,孤不希望他的周遭有人奉婦人之命對他多加幹涉,更作離間兄弟的不軌事。”
他站起身來拂了拂袖幅邊沿的茶漬,眺望着遠處走來的元續道:“父皇寡恩,你莫以為當日圍場的事是他對你留情。淑妃一家作何下場,你心中自然得意過,可你如何不想想自己又怎麽逃得過?”元續回身對着面色青白的賢妃笑道,“是孤求着父皇開恩的,是孤求父皇給弟弟留下他的生母。賢妃娘娘,你實不必擔憂孤對你橫加報複,且安心在承曛殿、侍弄花草吧。”
元頔留下最後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賢妃更是面色大變,癱軟地倒向軟塌,怔怔地瞪着元頔。
這時元續快跑到茶軒了,元頔背身向他,賢妃也反應過來,強撐着坐起,按着顫抖的手在茶案上竭力平複心中驚駭。
元續望着兄長的背影,忽覺得安心,高聲道:“太子哥哥,要不要去瞧瞧我養的大雪素?”
元頔轉過身來對他展顏一笑:“好啊,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