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雪好大啊。
阮阮裹緊自己的衣服,步履蹒跚地走在風雪裏,但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輕松、愉悅。
裝在口袋裏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她拿出來看了看,是盛川打來的,她毫不猶豫點了挂斷,那人又打了過來。
她把手機扔進口袋裏,往手上呵了口氣,打算放任不管了。
這個點地鐵早就停了,放眼望去,也一輛出租車都沒有。
阮阮踩着路燈的影子慢吞吞往前走着。
有點沖動了,她想,應該讓鐘瀝把自己送回到機場的。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呼喚,汽笛聲在她身後響起。
她停住腳步,回身看去,雪花鵝毛一樣落下來,融化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她搓了搓自己的耳垂,看見鐘瀝搖開了車窗。
“上來。”他說。
阮阮也沒有矯情,哆嗦着上了車。
車裏的電臺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打開了,是音樂電臺,在放着一首十分喜慶的歌,阮阮這才發現,原來已經過了零點了。
過了零點,就是新的一年了,阮阮說:“謝謝,新年快樂啊,鐘先生。”
她是真的開心,尾音都往上揚着,鐘瀝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突然轉頭,傾身朝阮阮壓過來。
阮阮一僵,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他。
鐘瀝的雙臂搭在她的身子兩側,呼吸吐在她的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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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其實穿得不厚,因為當時想着趕飛機,所以大家都只是直接在演出服外面套了件羽絨服,就匆匆出來了。
脖子上很快浮起一層雞皮疙瘩,身體在暖氣的作用下,漸漸回暖,也不可遏制地泛起一陣陣紅暈。
阮阮小聲喚他:“鐘先生……”
“吧嗒”一聲,回應她的卻是安全帶被扣上的聲音。
啊,太興奮,忘記了。
阮阮有點兒窘,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說:“謝謝。”
鐘瀝沒說話,發動起車子,直接往前走。
比來的時候開得快多了,路邊風景在她的視線裏不斷倒退。
阮阮覺得尴尬,只好拿出手機來想打游戲,未料盛川這時突然又打了一通電話過來。
這人從來都是這樣,不達目的不罷休,無論如何也要跟人耗到底。
阮阮嘆了口氣,下意識看了鐘瀝一眼,接通電話。
鐘瀝伸手把電臺關了。
車廂裏空間狹窄,一安靜下來,手機聽筒裏的聲音便顯得格外大。
盛川的聲音裏帶着點說不出的森冷笑意:“阿阮翅膀硬了,敢不接電話了。”
盛川這人說話從來都是這樣陰陽怪氣,阮阮早已習慣,但此時鐘瀝坐在旁邊,她莫名覺得有點臉熱。
她清了清嗓子,問他:“有事嗎?”
盛川又是一聲冷笑,他說:“你跟他在一起,對嗎?”
阮阮又擡頭看了鐘瀝一眼,在路燈一閃而過的光芒下,只能望見他緊繃的下颚線。
阮阮“唔”了聲。
盛川又說:“阮阮,我以前沒發現,你怎麽這麽賤啊?人鐘瀝就把你當一玩意兒,你這麽喜歡他嗎?非要上趕着去……”
一只手突然從旁邊探過來,微涼的指節觸到阮阮的掌心,下一秒,阮阮的手機便出現在了鐘瀝的手上。
阮阮有些沒反應過來。
盛川沒察覺到異樣,還在說:“你知道鐘瀝背後都是怎麽說你的嗎?”
“怎麽說的?”
鐘瀝聲音冷淡,像玉石落在瓷盤上。
聽筒裏沉寂了片刻,盛川罵了一句髒話,緊接着電話便被挂斷了。
鐘瀝将手機扔回阮阮身上,本就尴尬的氛圍一時間更加尴尬了。
她摸了摸鼻子,想了想,還是解釋道:“盛川就那樣,你不用管他。”
卻換來男人的一聲冷哼:“你這是在替他解釋嗎?”
“诶?”
鐘瀝說:“即便被他這麽說,你也絲毫不在意嗎?”
車裏的暖氣打得太高了,阮阮有些熱,她将羽絨服的領子扯開了一點,問鐘瀝:“什麽?”
男人專注開着車,沒有說話。
阮阮說:“我習慣了。”
她笑了笑:“這種話我聽習慣了,不會放在心上的,反正……他們說得也沒錯。”
她的聲音放緩了些,大抵覺得這個話題實在沒意思,她轉了轉身子,兩只手扒在車窗上,然後整張臉都湊了上去。
“雪越來越大了。”她說,“小時候很期盼能夠看到雪,那時候沒想到自己長大後會在北方生活。”
她轉頭看向鐘瀝,沒話找話道:“你小時候一定經常看到雪吧?無法想象你打雪仗的樣子诶,你這種人,應該會覺得這種游戲很無趣吧?”
鐘瀝傾身再次擰開了音響,還是音樂臺,不過這次換了首歌,《小幸運》。
阮阮不由得捂住了臉,看來今晚是逃不掉這首歌了。
她索性任命般跟着輕聲哼了兩句:“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力……”
她的嗓音微微哽了哽,聽到鐘瀝說:“沒有。”
阮阮問:“沒有什麽?”
鐘瀝說:“沒有不打雪仗。”
但的确是不喜歡的。
男孩子大多晚熟,尤其是他身邊那一群,因為自小生長環境好,十幾歲了還鬧騰得像小孩兒一樣。
每次下雪,一群人就集結在一起,跑滑雪場造作。
鐘瀝也去,但他從不參與他們的游戲。
只有一次,他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南方很多地區也罕見地下了很大的雪。
那年寒假他被父親丢到南城某個分公司歷練,還是個高中生,清瘦挺拔,性情冷清,分公司那些老油條看不慣他,處處為難。
有一回他們撺掇着他去滑雪,他立在凜凜冰雪中,遠遠看見遠處一個粉嘟嘟的小團子踩着板子,滑得開心。只是技術可能不太好,沒滑兩步就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穿得太厚了,行動很笨拙,慢吞吞爬起來,再滑,再摔倒,再起來……如此循環往複,她身後一對夫妻滿臉慈愛,細心囑咐:“阿阮,慢點!”
女孩回頭,滿臉笑意。
“雪好大啊。”她說。
分公司的人走過來,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說道:“是阮珉和他太太,需要引薦一下嗎?”
鐘瀝收回目光,戴好護目鏡,如同一只輕燕從女孩面前滑過。
阮阮沒想到鐘瀝會突然回答他的話,愣了片刻後,還是說:“很難想象。”
機場離市區并不算太遠,雖然雪天路不好走,但好在路上車輛不多,因而并沒有用很多的時間,車子就再次停在了機場門口。
阮阮深吸了一口氣,從車上下去,想了想,又探身進來。
“謝謝,”她說,“再見。”
鐘瀝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發動車子,阮阮站在原地沒有動,直到他的車子消失在道路盡頭,才轉身往裏走。
桑淼她們那幫人,已經在群裏聊嗨了。
“@阮阮,聽說是你生日!!生日快樂!”
“雖然遲到了,但是我的祝福是真心的!”
下邊是如同排隊形一般刷了滿屏的“生日快樂”。
阮阮回:“你們怎麽知道是我生日哦?”
“那還用問,都上熱搜了好不好?”
阮阮覺得稀奇,她現在這麽糊,還不至于過個生日就能上熱搜吧?
她邊往裏走邊打開微博,沒想到熱搜位還不低。
點進去,一眼就看到置頂的微博,竟然是盛川發的。
@盛川:生日快樂,小姑娘@阮阮。
底下評論是一連串的問號加感嘆號。
畢竟是娛樂公司的老板,加上盛川那張臉真的生得還不錯,故而他在網絡上還是擁有不少粉絲的。
即便不是他的粉絲,但凡熱愛網上沖浪的人,也很少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但是——
大家都知道他是盛音的老板,也知道阮阮是盛音的,但阮阮有什麽資格能讓老板親自給她發生日微博?
盛音藝人那麽多,阮阮也不是這裏頂紅,她憑什麽?
一時間網絡上各種陰謀論齊飛,很快就有營銷號給大家總結:
“有人爆料稱盛川和阮阮早就認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關系,而且阮阮一出道就簽了盛音,也是盛音所簽的第一批藝人,這兩人的關系很值得玩味呢。”
底下的評論也五花八門:
【不知道能不能說,我表哥是阮阮初中同學,聽說阮阮家裏以前巨有錢的那種,但後來家裏出事了,她家的事情當初鬧得蠻大的,很多新聞報道過,現在大家回頭看還能找到。】
【阮阮和盛川的關系在以前也不是秘密啊,聽說兩人有婚約呢,我高中是他們隔壁學校的,阮阮當時在我們那一片很出名的。】
【啊?那阮阮被包|養的事……?】
可能是天氣不好的緣故,機場人也不多,阮阮過安檢的時候被收去了手機,等她再拿回手機,準備點開那個熱搜繼續看的時候,卻發現那個熱搜已經不見了。
她再去搜索關于自己名字的詞條,屏幕裏也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愣了片刻,看到手機裏跳出一條新消息。
【盛川:怎麽樣,我送的禮物還喜歡嗎?】
停了兩秒,又出來一條。
【盛川:想不到鐘瀝對你還挺大方,這又是撤熱搜又是封詞條的,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感動啊?】
即便聽不見聲音,阮阮也能想象出盛川那陰陽怪氣的語氣。
【阮阮:是鐘瀝撤的?】
【盛川:哈,鐘大少這次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嗎。】
外面的雪終于下小了些,鐘瀝将車子停在路邊,車窗開了一條縫,他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指尖夾着根抽到一半的煙。
車廂裏煙氣彌漫,他皺眉輕咳了兩聲,聽到電話那頭劉特助說:“已經全部解決了。”
鐘瀝不甚在意地嗯了聲,問:“盛川幹的?”
劉特助說:“是。”
鐘瀝說:“我看他最近是太閑了。”
劉特助沒說話,通常他家老板說這樣的話,就表示有人要開始忙碌了。
他想了想,又問鐘瀝:“您不是去給阮小姐過生日去了嗎?怎麽樣,她……”
語聲未落,電話突然被掐斷。
冷風順着車窗刮進來,鐘瀝沒注意,一口煙吸進喉嚨裏,他捂着胸口狠狠咳了會兒,搭在窗戶上的手快被凍僵。
他側過身,長手一撈,将後座的盒子提了過來。
是劉婆婆做的蛋糕,他小時候最喜歡吃,後來劉婆婆不在他家工作了,他每年生日都會跑很遠來找她。
其實沒什麽花樣,因為做的匆促,簡簡單單的奶油和面包。
他伸出食指,蘸了一點送進嘴裏。
不太甜,但很香,軟軟的。
很像她。
很像阮阮。